67 她哭了 我再也不想認識你了

楚憐看着他,本來是很害怕緊張的,可看着他那麽好奇的樣,又沒忍住笑了。

陳墨以為她是在笑自己,眉頭微皺:“笑什麽,有那麽好笑麽。”

“不是,我只是覺得。”楚憐說:“陳墨,你,人真好。”

陳墨臉上所有神情慢慢變了。

有所松動。

楚憐又像自言自語地,說:“沒有人問過我這些,別人說我傻,我就是傻,說我不傻,我就是不傻,我也不知道,什麽才是傻。”

陳墨緘默了會,說:“是,其實有可能,說你的那些人本身才是最傻的。他們,才是這個社會上最沒有腦子的人。”

“可是,我也不是什麽好人,你也最好不要覺得我好。”

楚憐很少聽到他這樣平緩地說話。

她擡起頭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能清楚看見他削瘦的下颚線,他漂亮上挑的眼尾,那是一張很冷淡的臉,此刻她卻覺得,眼前這幅畫面那樣柔和。

“你确實,也有不好的時候。”

“?”陳墨看向她,像是驚訝她還真能說得出來。

楚憐道:“你說一些話的時候,很傷人,我覺得,有點傷心,很難過,想哭。”

陳墨意會了過來,她是指上次他在學校門口對她說的那些話。

那一次,他是有賭氣成分的,她突然提他父母對于陳墨而言,是一種對底線的觸碰。

他希望她能徹底離他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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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像不撞南牆不回頭似的,依然要來找他。

陳墨蹲下身,直直地看着她。

楚憐不敢作聲,繃着瞧他。

就見陳墨伸出手彈了下她小腦門:“小傻子還挺記仇呢?”

楚憐哎喲了聲,吃痛地擡手去摸額頭,其實陳墨也沒怎麽使勁,她太嫩了,這麽點力也痛。

看着她這傻樣,陳墨笑了,只是淺淺彎了下唇的笑。

楚憐有點看呆了。

他站起身,問:“要吃什麽,我出去買。”

對于吃,楚憐沒有什麽特別喜好,以前喜歡吃糖,吃掉了一顆牙,她爸就給她禁止了,後來那顆牙長好了才慢慢敢吃甜的。

她在鎮裏待了這麽多個年頭了,土生土長來的孩子,什麽都吃過。

街上新開了一家牛肉粉店,陳墨就領着楚憐去買了兩碗。

楚憐都是回家吃飯,頭一回在外頭吃,還有點不習慣,就見着陳墨端着一大碗給她,問:“能吃辣嗎?”

楚憐有點懵地點點頭,陳墨就給她加了半勺小米辣。

最後楚憐捧着大碗在桌子前辣得眼淚鼻涕止不住,那雙眼睛本來就無辜,一哭,看着跟受了欺負似的。

陳墨看笑了,買了水給她才好點。

其實,楚憐真的不太能吃辣。

小時候不懂事把辣椒當什麽好吃的生吃了一大口,從此有了心理陰影,陳墨問她,她下意識就答了,她感覺陳墨既然問她,那麽肯定是他喜歡的。

只要是他喜歡的,她都想嘗試嘗試。

雖然,結果确實慘痛。

可能夠看見他的笑,她真的覺得很滿足。

吃完了面,外面的雨也停了,陳墨站在店門口,說:“快回去吧。”

楚憐轉頭看他,問:“你臉上的傷,不痛嗎?”

陳墨像才記起一樣,低下眸,下意識想擡手去碰臉上的傷,一只手先他一步,拿着消毒濕巾輕輕觸碰上他的臉。

他微頓。

屋檐下,他側過眸,只看得見楚憐認真的樣子,捏着紙巾努力去夠,輕輕擦拭他的下颚。

“痛不痛?”她問。

陳墨本來想避開,那一刻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任着她去了。

他說:“還好。”

楚憐嘆了聲氣,說:“以後,不要打架了,會受傷,受傷了,會疼。”

陳墨沒有說他其實早已習慣了這些,疼不疼的,于他而言都一樣。

可也許是太久沒有過人關心,他竟都要忘了那是種什麽感覺,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來問他這個問題的,會是楚憐。

“那你呢。”

“什麽?”

“每天這樣對人笑,對每個人那麽好,不覺得自己很傻嗎。”

“那,我要怎麽辦?”

當面對世界的惡意時,怎麽辦呢。

難道,只能郁郁寡歡,極端待世嗎。

陳墨才發現面對這個問題時,他也不知道可以怎麽回答。

楚憐又笑了,把手裏的濕巾遞給他:“沒事,好好養傷,明天,會更好的。”

她好像特別喜歡笑,一笑起來眼裏就仿佛含着星星。

說完這話她就拿好自己東西跑開了。

看着她的背影,陳墨在心裏說了句:真傻。

可是這一次說這兩個字的情緒又和之前不同。

陳墨回了出租屋,卻在臺階上碰到餘忻,他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煙,整個人清風霁月,卻又暗含病态。

“不是嗓子不好麽,怎麽還抽煙?”陳墨問。

餘忻掐着煙絲兒,低着頭輕笑:“有什麽,反正人這一條生命總是要走到最後的,與其克制,不如及時行樂。”

“行,那也随你。”

陳墨踩着臺階要過去,耳邊又傳來餘忻的聲音:“你其實還是被她給影響了,是嗎?”

“你在說什麽?”

餘忻淡道:“我說,我感覺我在看着一個即将堕落的人被拉回來,你的情緒因為她變化了,所以會改變平常的行為,說白了,你憐憫她。”

陳墨道:“可憐的人,誰都會憐憫。”

“可真正說起來,我們誰不比她可憐?有的人,看似正常,可能生活過得還不如一個傻子開心,有的人,看似無可救藥,其實比誰都清醒。”

“所以,你想說什麽?”

餘忻彎唇:“沒什麽,只是覺得,挺有趣的。”

陳墨沒和他多說,走了。

後面那幾天,前所未有的暴雨降臨。

黑雲壓城,路面積水都快漫了腳脖子,出租屋前的吊燈被風刮得亂轉。

外面的天壓抑得仿佛有所預感。

深夜。

“砰——”夜幕裏,有人被掐着脖子栽倒進了水灘裏,激起水花四濺。

豆大的雨點像不知道停一樣瘋狂砸在男人的臉上,衣領裏。

他喘着氣,手撐着地冷冷地盯着地面,身後,是好幾個拿着鐵棍的人。

有人拽過他的頭發,掐着他擡起頭:“我說你很橫啊?敢打我兄弟,之前還鬧進了警局是吧,陳墨,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姓什麽,有點名聲了,就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你他嗎在這裏,算個什麽東西?”

是了,之前的人過來報複了。

那一群本來就是不顧法律邊界的混子,幹的都是些缺德事,找着了機會,在這樣的深黑夜裏找一個人麻煩,又算得了什麽?

陳墨是個硬骨頭,撐過了好幾輪,還搞倒了他們好幾個,只是對方人多,他再厲害也撐不下去。

最終,被人帶着拎了下來。

陳墨不吭一聲,攥緊了拳頭,轉身拽住對方衣領就要打,卻被人眼快手快一腳踹了回去。

他悶哼一聲,忍着腹痛栽倒在水灘裏。

渾身都濕透了,熱汗夾着雨水浸徹他整個人。

那一刻,他真的有一種要死的感覺。

“聽說,還是為了一個女的是吧?對方是不是智力有問題,你喜歡她啊?唷,我可真笑了,陳墨,什麽女的你看不上眼,唯獨看上了一個腦袋有問題的,還想為人出頭,你他媽有那個能力嗎。”

“告訴你,這兒,老子做主。像這樣的深夜,還是下着暴雨,鎮上要是突然死個人都不稀奇,就是不知道你要是死了,你說會有人給你收屍嗎,聽說你家人都不要你,估摸着,都不會有人記得你吧。”

真的要死了嗎?

陳墨心裏想。

可是他竟然覺得輕松。

要是真的就這樣死了或許也好,反正他離開家的那一刻本來就是奔着這個念頭來的,他這條賤命,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了。

懷着陰郁的情緒,生活過得也痛苦。

想着,陳墨竟然笑了:“那你們就動手,看我怕不怕。”

對方最是看不得他這幅硬骨頭的樣,一腳狠狠踹到他手臂上。

“你豪橫什麽?告訴你,就算把你弄死這氣我們都出不了,你不是挺在意那個楚憐麽,等搞了你,我們就去搞她,一個小女孩,可能有很多種方法可以玩吧?”

他撐起身體,平穩着混亂的呼吸,冷道:“你們動她試試。”

見他這樣,這群人才算是徹底開心:“我們怎麽不敢?我們要摸清一個人家庭底細很容易,她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又很多人都見過她,哎,說起來她好像長得還可以啊,是吧?”

話剛說完陳墨就沖了過去,場面又是一陣混亂。

瀑布一樣大的雨聲、棍棒聲交雜在一起。

陳墨紅了眼,卻仍舊被人一腳踩到地上,他渾身沒有一處不是疼的,恍惚間有溫熱的液體從口鼻裏流出,和地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他恍了神。

可是他真的想到,如果有一天,真的牽連到了楚憐怎麽辦?

那個小傻子,那麽積極的在生活了,卻因為他這種人受到牽連,大概是人生裏的一種不幸吧。

他依舊堅持着撐着疼痛的身軀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卻支撐不住,癱倒了下去。

很多東西仿佛都在流逝。

他感覺自己或許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住手!”突然傳來的聲音拉回了陳墨的思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突然情況打斷,幾個人看到來人,眼裏先是訝異,接着都笑了。

雨幕下,是一道單薄纖瘦的身影,她穿着雨衣,看着眼前的一幕,手指都在發涼顫抖。

是楚憐。

認出她的時候,陳墨的心下意識一緊。

這個傻子,這種時候她怎麽會來?

“唷。”領頭的人笑了,饒有意味地說:“怎麽着,還整上英雄救美的戲份了?我要是沒認錯,你應該就是那個楚憐吧。”

楚憐沒說話,見他們有人要過來,害怕地舉起手裏防身的小刀對着他們:“放、放了他,我告訴你們,我、我叫警察了。”

“警察?小結巴,你看我們怕嗎。你想救他,也得看時候,就你,想幹嘛呢?”

那人腳踩上陳墨的胳膊,掐着他的頭發讓他擡起頭面對着楚憐的方向。

“你看看他這死人樣,你确定要救他?給你個機會,現在走,我們能既往不咎。”

“告訴你吧,他啊,整個就一敗類,其實我就好奇了,你喜歡他哪呢,怎麽就喜歡他呢?天天泡在網吧裏,打着幾塊錢的電游,在地下黑市打拳賽,玩的也是命,他本身自己就沒把自己當一回事過。”

“還有,他媽有病啊,診斷出了的精神病人,其實他自己也有病,你以為他看着正常是嗎?他有抑郁症、焦躁症,指不定什麽時候發作就把你給搞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然,你以為光是跟父親争吵會把自己逼成這樣?”

雷聲轟鳴,像老天看不過眼。

閃電的光有一瞬照亮陳墨那張在雨中早已狼狽不堪的臉。

他雙眼通紅,臉上血跡斑駁,整個人都透着一種決絕的頹勁,像窮途末路,像亡命之徒。

而這些揭穿事情的話無疑是最後一根稻草,壓斷了所有的神經。

楚憐抖着手說:“我,我真的報警了。”

她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麽,陳墨母親的事情,在這種節骨眼下她根本無法去思考這些。

她只知道陳墨是因為父母才出來,并不知道他母親的這些。

現在她才知道,他有病。

幾個人還以為她是開玩笑,沒想遠處真的響起了警笛聲。

他們臉色一變,看楚憐的眼神都染上了兇狠:“你真敢叫警察?”

這樣的年代,這群人什麽都不怕,唯獨怕的就是麻煩。

雖然之前逍遙法外,但被抓了無疑是件麻煩事,更別說這回還是楚憐提前報的警,一會兒人來了,都別想跑。

“行,你等着。”幾個人推開陳墨,狠狠看了楚憐一眼。

他們走後。

周遭只剩了雨聲,雨水像不知道停一樣,砸在他們身上。

陳墨低着頭,搖搖欲墜地站着。

楚憐連忙走了過去,查看他身上情況:“你、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近看了才知道他身上的傷有多吓人,身上幾處刀口,臉上也挂了彩,有的還在流血。

她連忙去摸口袋,想拿紙巾。

卻見陳墨像丢了魂一樣,轉身往回走。

“陳墨,你、等等我……”

楚憐一心只有他身上的傷,想給他止血,手剛要碰上他,卻被揮了開。

“別跟着我。”

楚憐覺察出他情緒不對,有些害怕,但還是跟在他後面。

“那些人,不是什麽好人,以後,你不要和他們來往了。”

沒有回應。

“你身上還有血,陳墨。”

依然沒有回應。

現在的陳墨仿佛不是他,而是一具沒了核的軀體,他踩着雨水,眼前恍惚,差點脫力栽倒在地上,楚憐想去接,卻再度被他給掃開。

楚憐沒站穩,一下往後摔到了地上,濺起雨水一片。

她摔倒,陳墨才像是有了反應,停下腳步,側目往她看來。

楚憐忐忑又遲疑地看着他。

她感覺現在的陳墨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她不認識。

“陳墨……”她小聲叫他名字。

陳墨站直了身,冷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你剛剛都聽到了,我,是個有病的人,我陳墨,深度抑郁,重症纏身,我其實不是一個正常人。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會在這個地方。”

他白着嘴唇,緩緩說:“我媽過世了,她過去二十多年都被标上精神病的标簽,其實我也是,可能我也有病,我本來,應該跟着我媽一起去了的。所以,我荒廢了一切,我對什麽都提不起勁,我只想死,可是在這個路上我遇到了你,楚憐。”

楚憐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又說不出口。

“你,也是一個有病的人,或者換句話說,你有病而不自知,活着沒有意義卻強撐着給自己希望,我覺得你特別裝,自己過得已經夠不好了,還強裝着很積極的樣子,企圖給別人幫助。可是你以為你自己很好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話也說不清楚,什麽也做不好,在家裏還會拖累你爸,所有人都會恥笑你。”

陳墨的聲線開始輕顫:“楚憐,你在自己欺騙自己啊,你活着幹什麽。”

“我,而我,我又是出于什麽竟然會信了你呢?”說着,他開始自嘲,他開始輕笑,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楚憐也不知道那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一個敗類,我一個有病的人,自救都做不了,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不是,不是這樣的……”楚憐爬了起來,想去拉他的衣服,卻被他甩開了手。

“滾,我讓你滾!不要再像癞皮狗一樣跟着我,我說過,見你一次我會打你一次!”

陳墨手指着一個方向,冷冷看着她:“你滾不滾?”

楚憐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身上雨衣的帽子也掉了下來,雨水淋濕了她的頭發和衣服。

她不走。

陳墨也瘋了,看周圍的東西,看到旁邊垃圾堆裏有一個破爛的書包,他撿起狠狠朝着楚憐砸了過去。

砸到了楚憐的腿。

她的腿彎了一下,疼意清晰傳來,楚憐的神情有一絲松動。

“你還不滾?”只要是手邊的東西,旁邊杵着的棍子、壓着的石頭,他全部都拿着朝楚憐砸去,吓得楚憐節節往後退。

有東西砸到了她,很疼,楚憐直接疼哭了。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陳墨這樣的陌生,好像之前所有的樣子全部都是夢境一樣的碎片,都是假的,眼前的陳墨壓根就不是她認識的,不是讓她動心的那個。

她不知道那個讓她覺得人很好的陳墨去了哪裏。

她哭了許久,最後說:“我再也不想認識你了,陳墨。”

陳墨要揚起的手一頓。

楚憐跑開了。

看着雨幕裏的背影,陳墨的手最終失力地垂了下去,也把手裏的東西都丢了。

他扶着旁邊的牆面慢慢癱坐了下去,失了神一樣盯着前方。

腦子裏一團亂。

可無疑,出現最多的畫面是楚憐走之前最後看他的那個眼神。

他覺得當時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失望,很失望。

她說什麽來着?

她說,她再也不想認識他了。

也是,這一次他确實做得挺過的,好在目的達到了,小傻子大概以後再也不會來找他了。

這不就是他要的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真正趕走了楚憐的時候,陳墨心裏不僅沒有那種完成事情的快感,反而很空。

事實上從來到這裏一開始就是這樣了,他的內心一直都很空,不管是泡在網吧裏還是在地下黑市,他不過是形同軀殼一樣地去做事情。

也只有這些天好轉了些,帶上了個人情緒。

直到剛剛那群人在楚憐面前揭露他的傷疤。

他才記起,其實他一直都是一個病者,他沒有資格去自救,亦或是拯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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