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換魂

袁故醒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渾身上下就是一個字,累。袁故擡了擡胳膊,掀開了被子。結果下一刻入眼的情景差點讓他跳起來。自己的身上青青紫紫,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子腥味。

那味道,是個男人都知道是什麽,袁故臉色都青了。他麻痹,他袁故被人給睡了?

袁故腦子裏亂糟糟的,他努力回想,就記得他和他爸在書房裏吵起來了。對了,他和家裏人出櫃,被他爸甩了一巴掌,讓他滾出袁家。他寒着臉走出了袁家大門,結果在車上又接到他哥袁因的電話。

他那時候正在高速上飙車。電話一接通,他哥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袁故,你和爸媽說什麽了?你他媽跟我再說一遍!”

“哥,你別管了。”袁故心裏煩躁,捏着方向盤的手指節越來越白。

袁因在那頭氣得直哆嗦,“袁故,你給我回來,馬上,我要和你談談。”

“哥,我現在回不去,而且這事我也不想談了。”袁故皺着眉,伸手就要去挂了電話。

“袁故,你他媽是不是想氣死我。”袁因這輩子都是沉穩持重的,第一次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袁故,你今天不回來,以後就別回來了,我就當袁家沒你這個人。”

袁故的手指就那麽頓了一下,他瞥了眼手機屏幕,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這是他哥第一次對他說這麽重的話,可見袁因那頭已經快氣瘋了。他爸媽這輩子活的體面,怕是從沒這麽丢過面子。袁家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世家,從上世紀換天以來就是大姓,一路從民國輝煌到了今天,雖說袁家早就從政治中心抽身出來,但好歹也是南京城數一數二的家族。

這下好,袁二少是個同性戀,還揚言這輩子不結婚,說出去多大個笑話。

袁因還在訓着,袁故卻聽不進去了,他只是覺得荒涼。這時代,南京權貴圈子裏玩男人不算是新鮮事,大家年輕的時候玩得再瘋,時候到了,還是會回家結婚生子,過那些體面的日子。袁故大學剛畢業,家裏就忙着給他相親,他應付了一陣子,終于忍不住和父母攤了牌。

這一下子,就跟點了火藥桶一樣,炸開了。

袁故的手在挂機鍵上頓了又頓,終究是沒挂。他這輩子沒怕過誰,卻從小就崇拜他哥袁因,他哥的人生履歷幾乎就是一本傳記。袁故可以從袁家摔門而出,卻怎麽都挂不了袁因的電話,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打算回一句,“哥……”

他剛想說什麽,前面不知什麽時候竄出來一輛貨車。袁故大腦一片空白,猛地轉方向盤,時間就跟放慢了一樣。他就那麽看着那貨車離自己越來越近。

轟。

再之後,他就沒印象了。一睜眼,就在這兒了。袁故想起來什麽似得,趕緊摸自己有沒有受傷的地方。這麽大的車禍,他居然什麽事都沒有?

再摸了摸,他忽然心髒猛縮,不對啊,這身體怎麽那麽瘦?他忙站起來找鏡子,一看到衛生間牆上的鏡子時,袁故就蒙了。

這臉,這模樣,這他媽誰啊?

鏡子裏的少年有張極為清秀的臉,下巴尖尖的,眉眼有股說不出的風情。袁故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可這詭異的一幕還是讓他差點腿發軟。這他媽怎麽回事?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把手往下體摸了把。

靠,這人果然剛被上過。袁故那一瞬間連髒話都罵不利索了。

這是,附身了?還是自己在做夢?袁故真希望是自己在做夢。

他跟個游魂一樣從床下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穿上,手機錢包揣兜裏,接着打開門走出了房間,一出門,他就意識到自己這是在一家酒店。還好巧不巧是他哥的産業。袁故那一瞬間的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樣。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就那麽下了電梯往門那兒走。忽然,個前臺的小姐小跑了過來,攔下了袁故,“是許先生嗎?”

袁故怪異地看着前臺小姐,在對方微笑有禮的注視下,他猶豫着問了一句,“你認識我?”

“許先生,譚少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希望你能離開這座城市。”前臺小姐遞給袁故一樣東西,袁故覺得應該是張卡。

譚少?袁故又蒙了一下。許久,他緩緩接過前臺手裏的卡,“譚少是誰?”

前臺的表情變了一瞬,卻極快的恢複了微笑,她也不說話,就那麽淡淡看着袁故。袁故明白過來,她這是不會告訴自已任何事的。這些服務業的人,在風月場裏都混成人精了,能撇開的事絕對不招惹,能閉嘴的時候絕對不多話。不過,袁故差不多能猜到譚少是誰了,估計就是昨天晚上和自己開房的那位。

袁故自己一個人出了門。身體還是有些異樣,他走了一會兒,就滿頭是汗地在路邊坐下了。看來,昨天晚上,這人在床上的運動很激烈啊。袁故罵了句髒話,從兜裏掏出錢包,抽出身份證。

許成,十七歲。袁故嘴角抽了抽,你他媽未成年就敢和男人上床,挺能的啊。

就在這時候,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袁故拿出來,屏幕上顯示着兩個字。

劉姐。

這是親戚?電話一接通,袁故還沒說話,對面就是一陣咆哮,“許成,你大白天上哪兒去了,這工作你還要不要了,不要就滾,別在老娘面前耍大牌。”

袁故皺了皺眉。“去哪兒?”

“你趕緊給我過來,三十分鐘內,不然你別幹了,滾吧。”

電話就這麽被撂了。袁故看了眼手機,他試了一下屏幕解鎖,然後果斷放棄了。這情況,真是有點袁故失去了方向。他掃了眼周圍的建築物,基本确定他還在南京。

要不,先回家?袁故心裏有些忐忑。最終,他還是招了輛出租,喊了個地名。

司機扭頭看了眼袁故,“那地方車開不進去,我給你放路口吧。”

袁故點了點頭,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袁家現在的樣子。話說,那麽大的車禍,人應該是死了吧。就算不死,那身體裏住得也不是正主了啊。另一個袁故?袁故想着想着冷汗就冒出來了。

一下車,袁故就往家走,結果沒走幾步就被保安攔了下來。袁故這才想到,自己如今還是許成的殼子。

他也沒和保安扯什麽換魂,他完全不想被人扭送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既然進不去,袁故就直接向保安打聽了起來。

“大哥,我和你打聽個事呗,那裏面是不是有戶姓袁的人家,他家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你打聽這個幹什麽?”保安皺着眉,直直盯着袁故。

“不瞞你說,哥,我親戚高速上撞了人,我這不趕過來瞧瞧情況嘛?這人沒事吧。”

保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許成,“你親戚這回是惹上大麻煩了,袁二少死了。袁家正在出殡呢。”

“死了?”袁故腦子像是過電一樣,渾身都忍不住輕顫起來,“袁故死了?”

保安看許成年紀挺輕,臉色蒼白看起來尤其的可憐,忍不住說了句,“你趁着袁家人沒出來,趕緊走吧。袁家在南京地界是什麽地位,惹上袁家的人,真是……”保安嘆了口氣,“袁家這會兒亂着,等這陣子過去,袁大少緩過來,你親戚怕是要見血了。”

他真的死了,袁故死了。袁故腦子幾乎不會轉了。

可他沒死啊。

“你讓我進去看一眼。”袁故猛地拽住了保安,如果不是這身體還太虛弱,袁故絕對直接打進去。他袁故沒死啊。

保安這下子眼神終于變了,他揮開袁故的手,“別鬧了,趕緊回去,這地方是你能進的嗎?”

“讓我進去。”袁故站在原地看着保安,那眼神幾乎要凍出血來。

保安下意識摸了摸警棍,他是退伍軍人,對人的氣息很敏感,這個少年竟然給他隐隐一種壓迫感。他看着袁故,半晌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你進去幹什麽?進去找死啊,袁大少看見你能直接弄死你你知道嗎?袁家老爺子都進了醫院,袁二少還在出殡,現在你一肇事司機家屬進去,不就是找死嗎?”

“你說什麽?”袁故一把扯住了保安的領子,“我爸……袁家老爺子怎麽了?”

保安猛地把袁故狠狠推了出去,袁故如今的身體也實在是弱不禁風,就這麽被甩了出去。保安冷冷看着摔在地上的袁故,“不知道,好像是心髒病,你趕緊走,別逼我動手。”

心髒病。袁故被這三個字堵得愣是沒了反應。印象裏,他爸一直是鐵血的模樣,走路都帶風,他居然得了心髒病。

如果再受刺激,會不會……袁故的臉上終于沒了血色。

許久,他轉身離開。一雙眼裏全是沉默的狠厲。

袁故在路邊攔了輛出租,“XX醫院。”

他得去看看他爸的情況,說什麽都得去看看。他這樣想着,相扣的手指節有些發白。

進了醫院,袁故看着三十多層的住院部,眸光沉了沉。他爸媽以前身體有些不舒服都是在這家醫院治,沒人比這裏的醫生更清楚他爸的身體狀況,所以他哥一定把他爸帶到了這兒。只是VIP病房在頂樓,且安保系統很嚴密,進出都要刷臉,想混進去很難。

袁故回憶了一下他爸的主治醫生,是個姓葉的教授,人絕對可靠,袁因親自挑的。袁故按照記憶找到了葉醫生的辦公室,房間裏聽着很安靜,門虛掩着,袁故看了半晌,轉身去廁所的水龍頭下給自己身上潑了些水。蔓延開的水漬一大塊,袁故抖了抖衣服,朝葉醫生的房間走去。

他敲了敲門,門裏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進來。”

袁故走進去,關上了門。葉和看了眼袁故,覺得有些陌生,皺了皺眉,“你是?”

“葉大夫,我是實習生,宋大夫讓我來給你搭把手。”袁故說着似乎有些窘迫,低頭把衣服抹了抹。“剛不小心打濕了外套,葉大夫,我,我沒帶備用的白大褂,能不能借你的用一下?”

宋大夫是袁程江的另一個主治醫生,也是個老教授,跟袁故以前見過幾面,他的辦公室在葉醫生樓下。這個時間恰好又是查房的點,袁故這麽說,葉大夫倒也沒懷疑什麽。他指了指門後的衣架,“換上吧。”

宋大夫看着袁故慢慢換上外套,忽然問了一句,“你是實習生吧?”

“不是,我是近期剛轉來這家醫院的醫師。”袁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我叫許成,現在跟着宋大夫做助理。”

“你的年紀看起來挺輕的。”

袁故窘迫地笑了笑,“我就是長得顯年輕,我都三十了。”

“三十?”葉醫生似乎有些吃驚,他真沒看出來袁故有三十了。雖說看起來比較拘謹,但是能跟着宋大夫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醫師。葉醫生下意識把袁故當成是院裏從別處挖來培養的人才,給宋大夫先帶兩天。他和宋大夫不一樣,他平時很少帶實習生,也不怎麽關心院裏的事,就是一門心思的搞研究,這下子他對袁故的說辭倒是沒有任何懷疑。他還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也不能瞧着人年紀輕就輕視人家,說不定又是個未來的頂梁柱。

袁故換好了白大褂,那周身的氣質一下子變了,沉穩持重,就是個普通的青年醫師形象。

“許成是吧,把桌子上的表格拿上,跟我去查房。”

袁故心裏猛地跳了一下,臉上卻沒什麽浮動,他拿了桌子上的東西,跟着葉大夫就上了樓。樓道的門很快就刷開了,袁故跟着葉大夫走了進去。這套安保系統的确是複雜精密,袁故就那麽堂而皇之走過走廊,渾身都隐在暗色中。

推開病房門的一瞬間,袁故聞到了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袁程江穿着身寬松的病號服,躺在床上翻着本書,聽見聲音他擡頭看了眼來人。

“袁老爺子,身體怎麽樣了,覺得胸口還氣悶嗎?”葉大夫用輕松的語氣開口問着。

一旁的袁故從進來的那一瞬間起就直直盯着袁程江。袁程江倒是沒什麽太大的情緒,他一雙眼幾乎都沒了淩厲,平靜近乎哀思,“還行。”

“身體還是很重要的啊。”葉大夫問了幾個問題,袁程江都一一答了,大都沒什麽異常。葉大夫看了會兒心電圖,臉上的表情倒是挺放松的,讓人完全想象不出來他一月前前給袁程江做緊急心髒手術時的精準利落。

“還是要注意休息。”葉大夫叮囑了幾句有的沒的,他知道袁程江沒什麽心思聽,但他還是耐着性子說完了,“心情輕松些,情緒穩定下來能恢複得更快些。”

袁程江點了點頭,沒說什麽,臉上的默肅看得一旁的袁故心裏直抽抽。

袁程江和葉大夫又聊了會兒,說來說去還是那麽幾句,直到最後葉大夫說,“那我走了,你覺得不舒服就喊護士,你雖說過了危險期,但是這病還得調養着,心髒這事兒不能怠慢。”

“嗯。”袁程江随意地應了聲。

葉大夫招呼一旁做記錄的袁故離開病房。袁故點了點頭,回頭深深看了眼袁程江,心裏有些發酸,他趕緊走出來了。

關門後,他忽然問了一句,“葉大夫,我……袁老爺子這病能治嗎?”

“不受什麽刺激,近期應該沒什麽複發的可能。”葉大夫瞥了眼袁故,“心髒病,你也知道。”

袁故的心沉了下去,情況比他想象得好了一些,但依舊不容樂觀,他爸年紀大了,什麽小病小災都可能有危險,何況是心髒病這種。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絕對別刺激他,尤其是這段時間他爸剛做完手術。

袁故沉默了。就在他和葉大夫走進樓道的一瞬間,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醫生,葉醫生沖他打了個招呼,“老宋,你來查房?哎你的意思不是說讓我查了嗎?”

袁故的臉色瞬間變了,他不動聲色地往樓道的一邊走了走。

宋大夫似乎也沒想到遇上了葉大夫,他皺了皺眉,“今天不是我查嗎?”

“你不是讓人來找我,我以為你今兒和我換。”

“沒有啊,我沒有讓人來找你。”宋大夫有些莫名其妙。

葉大夫也是一愣,接着看向袁故的方向。袁故猛地飛身往樓梯裏竄,一身白大褂獵獵作響。他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緊接着響起尖銳的報警聲。

撤。袁故腦海中就那麽一個字。

整棟樓都陷入了尖銳的鳴叫聲,袁故往下跑了幾層,抓住機會拐進了電梯,摁下了按鈕。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帶一點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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