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聊天
當袁故終于把譚東錦拉出來的時候,他死死抱着譚東錦,兩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傷和泥濘,一個精疲力竭,一個虛弱無比,躺在泥地裏愣是一個都沒爬起來。
“你有沒有受傷?”袁故問譚東錦。
“左腿腿骨和左邊第二根肋骨骨折,內髒有輕微出血,肩胛骨重度挫傷,沒有嚴重外傷。”譚東錦淡淡說道。
袁故抱着譚東錦的手猛地松開。接着就感覺腰上被放了只手,“暫時死不了。”他聽見那人沙啞低沉的聲音。
袁故覺得腦子裏那根一直緊繃的弦終于繃斷了,他伸手觸上譚東錦的臉,在夜色中慢慢臨摹着,仿佛要記住這人的樣子。
“媳婦兒,別哭了。”譚東錦伸手緩緩拭去袁故的臉上混着雨水的淚水。
袁故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已經淚流滿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麽,只覺得心裏委屈的難以自持,上一次他有這種感覺,還是他被他哥甩在全是流浪狗的大街上。
“我沒事,我還活着。”譚東錦輕輕說道。
袁故想說句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那種眼淚不受控制地生理性往下落的感覺,讓他覺得憋屈死了。半天,他終于斷斷續續說了句話,“譚東錦……我操……你大爺!”
譚東錦笑了一下,“我大爺答應,我還不答應呢!”他伸手捏住袁故的手,“還有力氣嗎,這雨越下越大了,再不出去,怕是有危險。”多日沒有說話的嗓子說一句話就疼得像是被刀割一樣,但譚東錦好似完全沒有感覺似的,一字一句條理清晰。
“可以。”袁故撐着自己站起來,“你渾身骨折,必須要先固定一下。”
“來不及了,我用手固定,但是要麻煩媳婦兒你把我背出去了。”譚東錦沒有什麽痛苦的神色,就那麽用手摁住了兩處骨折處。
這時候也沒更好的主意了,袁故慢慢背起譚東錦,“你要是疼得厲害就咬我吧。”半天他說了那麽一句。渾身上下那麽多傷譚東錦這麽移動一定是生不如死。
譚東錦緩緩把腦袋搭在袁故的肩窩處,像是以往無數次那樣,又像是第一次那樣,他抱住了袁故的脖子,“沒事,我重嗎?”
“嗯,是重了點。”袁故沒客氣,他現在頭也暈的厲害,畢竟他體力也透支的差不多了。
“你會不會嫌棄我?”譚東錦說些有的沒的轉移袁故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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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嫌棄你,你現在還在那地裏埋着呢!”袁故沒好氣的說。
譚東錦蹭着袁故的頭發,似乎渾然不覺那一頭的泥水和汗味,他的臉色雖然蒼白嘴角卻輕輕上揚。如果袁故此時看的見這一幕的話,他就會覺得,譚東錦以前的笑根本不算笑。興許譚東錦自己都沒見過自己這幅樣子,眼神純粹不含一絲雜質和陰霾,妖冶褪盡,眉清目朗。
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清麗,這世上真的有一種容顏,能驚豔流年歲月。
終于走出了公路,袁故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攔他的武警小戰士,對方也看見了他們倆,愣了一瞬後蹬蹬蹬跑了過來。袁故有一種災後餘生的錯覺。
最後,那個小戰士背着譚東錦去了救助站,一路上他一直在用帶着奇異的目光看着袁故。“大兄弟,你可以啊!”
災情還是嚴重,救助站裏緩緩擡進來許多傷患,袁故坐在譚東錦身邊,從背包裏拿出幹淨的飲用水。這裏的食物和水很缺乏,譚東錦這個身體狀況最好的是靜脈注射葡萄糖,但是由于藥物供應不足,譚東錦只是簡單進行了急救處理。
袁故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的跡象。譚東錦這人身體素質不錯,袁故沒那麽擔心。他倒了點水喂進去。
譚東錦安安靜靜地抿着。昨天他們出來後,山體公路那一段,再次發生了大規模的山體滑坡,如果他還在那裏的話,生存的幾率絕對為零。他倒是沒那麽慶幸,就是覺得有些奇異,他就那麽活下來了。
袁故坐在他身邊,看着譚東錦的模樣,譚東錦的臉,譚東錦的眼,譚東錦的唇,譚東錦的手,他忽然心中發澀。
他是有多喜歡這個人?喜歡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有那麽喜歡。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他也說不清,等他第一次意識到他的感情的時候,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一個叫譚東錦的魔障了。
千山萬水,風月征途,袁故想,原來這世上情愛,真能讓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就在袁故看着譚東錦的時候,譚東錦也在靜靜看着袁故。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安寧,他似乎是第一次那麽仔細的打量袁故,那張臉那眉眼,逐漸在他的眼前清晰起來,鮮活起來。
天生涼薄的人,連情愛都是那麽遲鈍。譚東錦看着袁故,很奇怪的,沒有當初他看見方淨時那種迷惑感,也沒有那種深切執念。他只是覺得心中安寧,從未有過的安寧。既像是沒有感覺的心如止水,又像是靜水流深的無波無瀾。
他不知道這算什麽,算不算愛,或者算不算喜歡,但是毫無疑問,他對袁故是有了感覺的。
袁故不是方淨,哪怕長得再像,穿的衣服再像,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人。譚東錦隐約意識到這一點,卻沒有為難自己。如果他不把袁故當成是方淨的話,他無法解釋自己現在的感覺。心中千山霧繞,連他自己都第一次有些束手無策。
還好,他向來善于掩飾。譚東錦伸手觸了觸袁故的手,“許成。”
“嗯,哪裏不舒服嗎?”袁故問他。
“沒事。”譚東錦輕聲說。
“地震毀壞了通訊設備,恐怕得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和外界取得聯系了,宋鑒那邊情況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袁故往外面看了眼,“這要是都以為你死了,公司不會出什麽事吧?”
譚東錦眼中劃過一道銳利的光,接着很快恢複了平靜,“等回去了就知道情況了。”
袁故嘆了口氣,“你這樣生死不明的,你家人恐怕快急瘋了。”
“那倒是有可能。”譚東錦輕輕冷笑了一下。
一連幾天,災情還是很嚴重。袁故恢複了些體力,就跟着那些志願者去參與救援。事實證明,他冷靜下來的時候,腦子還是很夠用的,也能幫上不小的忙。
只是大部分人從廢墟裏被擡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沒了呼吸,看見拼死拼活救出來的只是一具屍體,袁故心裏總是難掩悲哀。這世上真的有一種力量,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也不是每一個失去性命的人,都有他一樣的幸運,擁有兩世的命數。
袁故回到簡易帳篷裏,輕輕抱住了坐在地上的譚東錦,這個時候,他只想擁抱着這個人,什麽都不做,只是感謝而已。
譚東錦注意到了他一身的傷,輕輕皺了皺眉。他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執着,何況是對那些沒有任何關系的人,但他知道,他攔不住袁故。他的袁故,是一個道德感極強的人,真犟起來,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在,袁故的身手不錯,這些傷也都是皮肉傷而已。譚東錦用鼻子碰了碰袁故的腦袋,“怎麽了?”
袁故嘆了口氣,“沒事,活着真好。”
譚東錦輕輕嗯了一聲。
“要不要吃點東西?”袁故放開譚東錦,“我這兒還有點罐頭,今天出門的時候,差點被幾個流竄的災民給搶了,還好老子身手敏捷。”他從包裏拿出礦泉水和食物。這個時候,食物是重要物資,袁故要是自己一個人那也就算了,但是他還有譚東錦。
災區的水源都已經受了污染,譚東錦身上又受着傷,萬一發生感染出點什麽事,袁故能把腸子悔青。
雖然袁故不提,但是譚東錦也能猜到袁故帶進來的食物和水已經不多了。他緩緩撫着袁故的臉頰,“你今天吃過東西沒?”
“吃了,不吃跑一天,我早就昏死在外面了。”袁故伸手撕開一包壓縮餅幹,塞了一塊到譚東錦嘴裏。“你別多想了,外面已經開始搶修運輸道路,新的物資很快就到了。”
譚東錦緩緩咀嚼着餅幹,安靜地吞咽着。忽然,兩人都聽見了一聲細細的聲音。
“喵。”
袁故湊近帳篷角落一看,伸手把那東西撈了出來,“嘿,是只貓,還沒餓昏過去,看樣子是剛鑽進來的。”袁故抱着那只貓朝譚東錦走過來。
譚東錦倒是沒什麽反應,看着袁故抱着貓坐下了。就在袁故把屬于他的那一份餅幹往貓鼻子底下放的時候,他皺了皺眉。“如果進來的是條蛇,你救嗎?”
袁故連眼皮都沒掀一下,“我連你都救了。”
譚東錦一時無話,半晌他慢慢把自己手裏的餅幹遞到了那貓的嘴邊。
“你快點吃東西吧。”他淡淡道,“我來喂它。”
“別扯了,你吃你的。”袁故把貓往後抱了一下,“你離貓遠點,鬼知道它身上多少病菌,說不定它剛吃過屍體呢。”
譚東錦眉頭終于跳了跳,“把它扔出去。”
“嗯,待會兒我出去會記得帶它走。”袁故沒什麽太大的表情,擡頭看見譚東錦的眼神不善,他開口道:“這麽大的地方,這東西既然找上我,也是它的機緣,我雖然救了它,但之後的路還是看它造化了。”袁故摁了一下貓的腦袋,“畢竟我也不容易,你說是吧?”
貓嗯了一聲,哼唧着繼續吃袁故手裏的碎餅幹。
譚東錦看着袁故,眼神清清亮亮。半晌緩緩說:“出去的時候,注意安全。”
“我做事,你放心。”袁故邊逗弄着那只貓邊說,“我比誰都怕死呢!”
譚東錦忍不住伸手揉了下袁故的頭發,“如果你出事了,我一個人渾身是傷,沒人照顧怕是要死在這兒,你自己長點心,一屍兩命呢!”
袁故擡頭,“說點吉利的,譚少,哪怕你是多念幾句南無阿彌陀佛都行啊!”
譚東錦輕輕展開一個笑容,安靜純粹,晃得袁故愣了一下。
心裏被撩的不要不要的,袁故臉上卻依舊是正直的模樣,這男人,真想把他壓在身下……嗯,不能多想,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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