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溫水

在冗長的時間裏,周子明閑下來的時候,大多也只是在發呆。

陳宜就算在養病,也有大把的工作等着他。

無數的會議,無數的簽字,無數的文件,堆壘在他面前,陳宜面對工作的時候,涵養極好,就算疲累得揉着額頭,還是會一絲不茍地完成。

大概是家境環境的關系,他雖然還年輕,但是處理公司裏的事務,嚴謹細致,稱得上揮灑自如。

這一陣子,周子明跟在他身邊,看得多了,也不得不暗暗心驚于陳宜的能力。

天陰沉沉的,刮着大風,周子明走過去,把厚重的窗簾慢慢地拉上。

好像要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周子明有些苦悶的想着。

學校早就放寒假了,這時候,他本來應該回家,和養父一起燒個爐子,坐在電視機前,邊烤火邊閑聊,平時零零碎碎的準備些過年用的東西。

雖然他們就兩個人,但每年到這時候,連空氣裏也能感覺到那股子暖意。

可今年——

周子明垂下眼,連手指頭都沒有一絲熱氣。

陳宜那邊的電視會議已經告一段落,他轉動輪椅過來,和周子明一起看着窗外。

窗外已經下起了雪粒,不一會兒,地面就累積了一片白。

陳宜拉着周子明的手,捂在自己手心裏。

周子明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把自己的手抽出來,還是不要惹惱了陳宜就這樣讓他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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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周子明的目光,陳宜目光溫和的回望着他。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糾纏着,最後,周子明把頭轉開了。

陳宜的目光裏有什麽,讓周子明不敢再看下去,他嘆了口氣,把頭抵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這種強迫的感情,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怎麽了?”陳宜握緊了周子明想抽回去的手,輕聲問。

“我去泡杯茶。”周子明皺着眉頭說。

“別泡了,我不喝,你跟我來。”陳宜轉着輪椅到了辦公桌前,周子明跟了過去,在這之前,陳宜從來沒有讓周子明參與過他的工作。

陳宜把幾張紙遞給了周子明。

周子明有些好奇地拿過來,一頁頁的翻看着,看完了,他有些遲疑地看着陳宜,“這是什麽?”

陳宜用愈加溫和的聲音說,“這是個合約,你簽了,這幾年的學費将由我們公司承擔,畢業了之後,進入我們公司工作,當我的助理。”他停了停,接着說,“平時,也可以到公司裏兼職。”

“這樣,我也可以好好照顧你。”陳宜手擡起來,輕柔的摸着周子明的臉。

周子明不可思議的看着那幾張紙,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這算什麽。

另一種綁住他的手段嗎?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看不到頭,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陳宜連他畢業之後的去路都安排好了。

那幾張薄薄的紙,在周子明手裏,像有千斤重一樣。

他用力搖了搖頭,“這個,我——不能簽。”

陳宜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麽?”

周子明緊張得咽了咽口水,正要說什麽的時候,陳宜吻了吻他的手指,“還想着離開嗎?”

明明是逃走,陳宜卻用了離開這兩個字。

陳宜在旁邊淡淡地說,“我不會再讓你離開的,周子明,不管你認不認命,你這輩子都只能待在我身邊。”

周子明的手心裏冒出了汗,聽着陳宜的宣告,他只覺得自己大腦都麻痹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憤怒,還是絕望?

周子明自己都有些混亂了,他神色茫然地看着陳宜。

陳宜一臉憐愛的看着周子明,把他拉着單膝跪在了輪椅前,緊緊地抱着他把他摟在了自己胸前,“只要你在這個合約簽字,你殺死了我兒子這件事,我都可以原諒你,甚至要不要再生一個,都可以商量。”

周子明抓着陳宜的衣領,閉上眼。

這個人,這個人,到底要逼他到什麽地步。

周子明點點頭,喉嚨幹澀地說,“我——我會考慮。”說完這句話,他好像洩氣了一樣。

陳宜輕輕地“嗯”了一聲,滿意地揉了揉他的頭發。

周子明不知道陳宜會給他多久的時間考慮。

那天之後,陳宜就好像忘了這回事一樣,再也沒提起過。

這樣,只不過是讓周子明的生活裏多了顆不定時的炸彈,他得時刻提心吊膽,也許下一刻,陳宜就會漫不經心的把那幾張紙遞到他面前。

心裏有事,吃不好,睡不好,周子明瘦得厲害。

臉都小了一圈兒,睡在床上,被子一蓋,跟沒人一樣。

陳宜抱着他都嫌咯手,總說要把他養胖了,到了床上,把他從頭啃到腳,半夜依舊壓着他睡。

到了過年的時候,陳宜那是一個大家族,早幾天就回老宅去了。

別墅裏,人少了一大半,立刻就顯得冷冷清清的。

周子明一個人住着,沒有了壓力,反而輕松了很多,就當給自己個喘息的空間。

越是臨近過年,周子明就越是輾轉反側。

他長這麽大,都是和養父一起守歲跨過年尾年頭,到了這時候,平時壓抑在心裏面對養父的記挂和思念,狂湧了上來。

忍不住的,他就打了陳宜的電話。

“過年那天,我能見見我爸嗎?”周子明手抓着話筒,幾乎是哀求的說。

陳宜溫聲說,“我會安排的。”

周子明聽到他這句話,不自覺的說了句,“謝——謝謝。”

話剛出口,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和這個始作俑者說什麽謝謝,難道真是最近暈了頭,腦殘了嗎?

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把電話挂斷。

白天的時候,周子明在屋子裏焦慮不安的走來走去。

陳宜答應了今天讓他見養父一面,一大早,他就等着了,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旁邊的廚房早就準備好了飯菜。

周子明陷在柔軟的沙發裏,撐着頭,看着大門。

突然,一輛黑色奔馳停在了別墅門口,周子明緊張得站起來,一個花白着頭的老人從車裏走出來。

很懂得看眼色的傭人立刻打開了大門。

周子明把養父接了進來,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地和養父說着話。

養父還是那樣,沉默而又寬厚,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周子明,“好了好了,看把你激動的。”

周子明臉有些紅,“爸,你——被那些人帶走之後,他們沒對你怎麽樣吧?”

養父笑了起來,“沒怎樣,沒怎樣,還能怎樣啊,還不就那樣,沒少吃沒少喝的,好着了,還省了一大筆生活費。”

這話讓周子明也笑了起來。

他心裏有些酸,怎麽可能沒事,養父雖然看起來精神不錯,人卻憔悴了不少,一臉的笑,還是帶着點苦味。

周子明看得出來,也要裝不知道。

兩個人說了些不着邊際的話,周子明把養父拉過來,一起吃飯。

桌上的菜,比以前家裏面的不知道要好多少,還沒嘗出味道,就吞了下去。

好像還沒過多久,就有人過來催着時間快到了。

周子明也沒有辦法,只好把養父送走。

養父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別委屈了自己,也別擔心我,你要是過不好,我過得再好又有什麽用。”

周子明眼睛一熱,用力點點頭。

養父走了,周子明手捂着臉,過了很久,才擡起頭。

到了晚上。

廚房準備了一大桌子菜,配着外面飄飄揚揚的大雪,周子明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回到了房間裏,打開了電視,上面一片喜氣歡騰,看得讓人刺眼,周子明只好又把電視關了。

他在房間裏不停地走來走去。

和養父相處的那短短幾個小時,讓他跟被火烤着一樣,激動得根本冷靜不下來。

養父不太對勁,好像在強撐着一樣,臉色有點灰敗。

難道是被打壞了?

還是生病了?

種種不好的想象不停地冒出來,這是他在世上唯二的親人之一,如果養父出了事,周子明簡直不敢想象。

不,不會有事的,周子明甩甩頭,這都是他胡思亂想的,一點真憑實據都沒有。

養父能說能笑,能吃能喝,走起路來也很穩健。

一直到後半夜,周子明還是睡不着。

他坐在沙發上,像困獸一樣,和自己搏鬥着。

“子明。”

聽到有人叫他,周子明茫然地擡起頭,陳宜坐着輪椅,就在門口那兒。

“陳宜。”周子明喃喃地說。

陳宜轉着輪椅過來,“怎麽了?”

周子明搖搖頭,“你怎麽——”

陳宜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我不放心你。”他低聲說,“我想和你一起看明天早上的雪景,只和你。”

只和他,周子明沉默了。

“你晚上沒吃什麽,我讓人再準備一點。”陳宜說着,按了個鈴,立刻有傭人推了餐車進來,擺放好,又安靜地退下。

陳宜在兩個酒杯裏倒上了一點紅酒。

“難得的日子,喝一點。”他把酒杯遞給周子明。

周子明點點頭,伸手接過來,一口氣把裏面的紅酒喝光了。

他很少喝酒,酒量很淺,用不了多久,臉就紅了,頭也有些發暈,眼前的陳宜也變得面目可親起來。

周子明腳步有些歪斜,身體一帶,幾個杯盤就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他一把抱住了眼前搖晃個不停地陳宜,在他身上蹭着。

他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輕聲笑着,把他抱住,然後不停地親吻着他。

這些動作很熟悉,周子明也沒太抗拒。

親着親着,身上的人動作就越發激烈起來,手往他下面摸了過來。

周子明按住那只作怪的手,胡亂地說,“不要,不要——”

那個人抓住他的手,低聲地誘哄着,“要的。”

就算到了這時候,周子明的潛意識也在不停的示警,他盡力睜開眼睛,“我說了不要。”

他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到了一塊瓷片。

現在,正搭在了陳宜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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