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感覺

屋子裏安靜的像個墳墓。

周子明穿着很軟很厚的室內鞋,無聲的穿過大廳。

管家告訴周子明,俞清需要靜養,所以屋子裏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和幹淨——不能發出一點嘈雜的聲音,俞清平時要用到、碰到的東西,早晚都要進行消毒,不能有絲毫疏忽。

就好象一個極貴重的瓷器一樣。

俞清的生活規律得近乎刻板,幾乎可以掐着表算出他的行蹤,就連性欲的解決也一樣。

每周五晚上九點,一個打扮大方得體的女人就會到這裏來。

周子明已經在這裏待了兩個星期了。

明明在一個屋子裏住着,但是卻僅僅見過俞清兩面。

俞清身體不好,很少出房門,貼身照顧他的人,也已經夠多,根本不用再加一個。

到這時候,周子明也清楚,俞清應該是看在任維的請托下,才出面的。

他出去了那麽一趟,回來發高燒躺了一周。

周子明沒想到,俞清的身體,虛弱到了這種地步。

緊跟在他們後面,急沖沖趕過來的鄭逸,看到他神志昏迷不清的樣子,不敢多說,磨蹭了一會兒之後,怏怏的離開了。

他滿臉擔心,卻又不得不離開,看到周子明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一周之後,周子明終于又見到了俞清。

他坐在大廳裏,瘦了不少,穿着看起來很溫暖的輕薄外套,有點長的頭發松散的攏着那張蒼白而精致的臉,看起來疲倦而無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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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切都是在強撐着一樣。

俞清啜飲着杯子裏的紅茶。

他白皙的手,幾乎與杯子分不出明顯的界線。

俞清頗有深意的看向站在角落的周子明,他的目光并不尖銳,帶着點可有可無的意味。

這讓人無從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周子明忍不住走過去,輕聲說,“俞、俞少,我想和你談談。”

俞清低低的應了一句,用目光示意他坐下。

周子明坐到他對面,為了不讓自己結巴,他只好盡量慢的說,“任、維、有、沒、有、和、您、聯、系?”不自覺的,周子明用上了敬稱。

俞清輕輕搖搖頭,他的手擺弄了一下杯子。

周子明想了想,又問,“俞、少,您、能、聯、系、上、他、嗎?”

俞清白皙的指頭壓着自己的額角,有些疲倦的樣子。

管家立刻走了過來,“俞少,您該休息了。”

俞清點點頭,他站起來,在經過周子明身邊的時候,他把手輕輕放在了周子明肩頭上,周子明全身一僵,正要不動聲色的把身體從他手下移開,那只沒有什麽溫度的手,已經放了下來,俞清用中氣不太足的聲音說,“過兩天,任維會過來。”

他上了樓,休息去了。

假期早就過去了,學校那邊已經開了學。

周子明被迫留在了這裏,對能不能再去上學這回事,已經不抱希望了,只要有陳宜,和他的父母在,想要過以前那種正常的生活,只能說不可能。

過了這麽久,就算不願意,周子明也已經認清了現實。

在和養父見面的時候,怕被人監視,養父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裏寫了些字,告訴他何飛已經找到了他,讓他別擔心,先管着自己的事。

周子明不知道養父對他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大概,多多少少總能猜到點端倪,以周子明對養父的了解,如果知道是自己的緣故困住了兒子,他十有八九會想不開。

寧肯死,也不會拖累周子明,養父就是這種個性。

要不然,也不會頂着那麽大的壓力,一個殘疾的單身男人,辛苦養着個棄嬰,甚至為了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棄嬰,拒絕了很多街坊鄰居牽線搭橋,給他介紹女人的機會。

周子明知道,自己能過上好的生活,才是對養父最大的,也是最好的回報。

養父是座高大的山,正因為有他在,周子明才有了面對眼前這一切的決心和勇氣。

過兩天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

周子明在等了一周之後,還是沒有動靜,他終于忍不住想主動去問問俞清。

屋裏溫度不高不低,是最讓人感到舒适的溫度。

他上了樓梯,來到了一個房間前,擡起手,輕輕敲了兩下,沒有人回答。

門是虛掩的。

周子明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進門是一個寬敞的小廳。

難怪剛剛自己的敲門聲沒人聽見,俞清應該在卧室。

從裏面傳出一些細微的聲音,周子明走過去,又敲了敲門,“俞少。”他輕聲說。

聲音一下子安靜了。

“等等。”房間裏傳來了俞清略帶了點沙啞的聲音。

周子明有些瑟縮,不會是那樣吧。

過了一會兒,門推開了,一個女人輕盈的走了出來,在經過周子明的時候,對他點頭笑了笑。

周子明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俞清也有不按理出牌的時候,前兩周的這個時間,這個女人應該早已經離開了才對。

他有些摸不準俞清的作息,因為他從來不出房門,這個點,俞清會有一些空閑時間,還是管家告訴他的。

“進來。”俞清說。

俞清披着件睡衣,半躺半靠在床上。

房間裏沒有絲毫情事過後的暧昧和淩亂,床上整潔幹淨,只有股揮之不去的藥味。

而且,俞清那麽虛弱的樣子,實在看不出來剛和人親熱過。

這些紛擾的念頭,湧入了腦子裏,讓周子明暗暗的罵了自己幾句。

他對俞清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看到他難受,自己也不太好過,周子明并不認為自己的心好到這地步,那到底是為什麽呢?難道是因為俞清長得很美?

說一個男人長得美,那是因為周子明工科生的腦子裏,形容詞實在匮乏,只能想到這個。

陳宜是溫和優雅,任維是潔淨斯文,鄭逸是陽光俊朗,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物,但是俞清就是很美。

不,不是因為俞清長得好,是因為其他的原因,這一點周子明很确定,他看着俞清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想親近他,但不會有任何猥亵的念頭。

周子明在心裏這麽分析着,也沒個結果。

“俞、俞少,任維和你聯系了嗎?”周子明有些緊張的問。

俞清臉色不太好,白裏泛着青,大概是剛才勞累過度。

他擡起虛軟無力的手,指了指床邊的位置,周子明只好走過去,過去了才知道,不站過去,根本聽不見俞清說的什麽。

“任維那邊被拖住了。”俞清壓抑着咳嗽了兩聲。

自己逃出來的路上,總共遇到了兩批人,不知道哪一路和任維有關系。

也許陳宜發現任維插手了這件事,所以任維處境不太妙。

“有危險嗎?”周子明忍不住問。

俞清呼吸略有些急促,他嘴角往上一翹,帶着點嘲諷,“他是自找苦吃。”

“這、什麽意思?”周子明問。

這幾天,周子明在房間裏的電腦上,查了很多事情,雖然網絡上的信息真假難辨,但可以肯定的是,俞清是個很有勢力的人,即使他看起來病的半死不活。

所以他的話,可信度很高,任維不是陳宜的對手。

任維,讓周子明盲目的相信了他。

俞清的臉上有點病态的紅暈,他看着周子明的表情,覺得很有意思,難得好心的說,“別擔心,死不了。”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自己還是說任維。

想到這,俞清輕聲笑了起來。

這麽輕易的一句話,完全無法讓人安心,何況說完這句話的人,立刻又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周子明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光是身體有問題,就連腦子,大概也不太正常。

俞清笑了一會兒,突然壓着嗓子咳嗽了起來,他捂着嘴,手指縫裏,暗紅色的血湧了出來。

周子明結巴着說,“天,你、你在吐血!”

他一步上前,扶住了俞清,俞清虛軟的靠在他胸口。血不停的從俞清嘴裏流出來,他似乎并不在乎,看着周子明手忙腳亂的喊人,不停的笑着,越笑,血就流得越快,越多,不一會兒,藍色的床單就洇濕了一大塊暗色的痕跡。

俞清伸出瘦得只剩下些骨頭的手,牢牢的抓住周子明。

他抓得很緊。

太緊了。

那巨大的力量,完全不像個病人。

周子明覺得,俞清身體裏的痛苦,通過這肢體的接觸,傳給他了,而他身上本就不太多的活力和銳氣,也在俞清按着自己的地方,像墜入了一個空洞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腳一軟,坐在了床邊。

有人闖了進來,用力把他推開,周子明腳步趔趄,退到了一邊。

這可怕的一幕,把周子明釘在了房間的角落裏。

管家帶着看護,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救治,俞清的病症漸漸穩住,他臉上還帶着一些幹掉的血跡,管家拿過一條溫熱的軟毛巾,擦着他的臉,還有被血弄髒的手。

俞清那帶着點神經質的笑聲,還在他腦子裏不停的重放。

看到情況被控制住,一直慈眉善目的管家,嚴厲的瞪着周子明,他用刻板而冰冷的聲音說,“周先生,不是早就說了,不要刺激俞少嗎?”

不管是不是自己引起的,至少,俞清的病是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發作的,光憑這點,周子明就有責任。

所以,他只好低下頭,誠懇的道歉。

也許是他态度很好,也許是他到底是個客人,也許是俞清沒出什麽大差錯,管家臉色稍微和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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