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神經
俞清站在這間早就老舊的牆壁發黃的招待所,就好象一束還帶着露水的白玫瑰插在了一個豁了幾道口子的花瓶裏面。
整個場面,看起來,要多不協調就有多不協調。
對于這個不速之客,周子明實在有些頭疼,但是,他特地找上門來了,就是想躲,只怕也不存在任何可能。
所以,周子明很幹脆的打開門。
俞清坐在了房間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周子明摸到了床沿,也坐了下來。
半天沒有人說話。
周子明是在等着俞清開口,而俞清,就好象頭一次看到周子明一樣,眼睛死盯着他的臉。
過了好一會兒。
因為太過緊張,直挺挺坐着的周子明,腰已經吃不住這股壓力,他只好不動聲色的把右手放在了身後,撐着身體。
周子明隐隐覺得不太妙。
他算是救了俞清一命,沒指望俞清這種個性的人能夠感恩戴德,但是也不至于恩将仇報吧。
也就是因為這個念頭,他對于俞清突兀的出現,并沒有太過于驚慌。
但是現在這情況,他難免會多想一些有的沒的。
比如俞清是怎麽找到這的?比如俞清為什麽要找他,甚至拖着還在恢複中的病軀?比如——俞清為什麽用這種複雜的眼光看着他。
周子明握緊了拳頭,手心裏全是汗水。
“其實——”俞清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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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什麽?”周子明幹巴巴的重複着他的話。
“這麽看過去,你和我,還是有些像的。”俞清伸出骨感的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很有深意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你、你、這話、什麽意思?”周子明有些結巴的說。
俞清長得比電視上的女明星還好看的多,氣質也好的多,他雖然長的也不差,但是比起俞清,不知道差了多遠,不管怎麽看,他們兩個之間,除了都是男的,其他沒一個地方像的。
俞清扶着自己的額頭,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中隐隐帶着些瘋狂,笑着笑着,他猛烈的咳嗽了起來,劇烈的喘着氣。
周子明實在被他吓怕了。
也顧不上自己的腰,趕緊走過去,輕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俞清用力的甩開了他的手,“離我遠點。”粗着聲音說。
周子明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氣,随即又冷靜了下來,俞清的情緒不太穩定,他不敢輕舉妄動,免得他發狂。
俞清有些不耐煩的把頭發往後面一撥,擡起頭,“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跟我走,或者跟陳宜走。”
周子明慢慢的坐了回去,“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留下我你要做什麽?你——知道捐獻骨髓給你的是我嗎?”他壓抑住心裏的情緒,冷靜的問。
俞清雖然有精神障礙,但至少還沒到變态或失常的程度,還有理智,可以和他講點道理。
俞清捂着臉,透過手指縫看着周子明,“我他媽的當然知道,不知道我會找上你,我都要因為自己的好運氣幹一杯了,哈哈哈哈哈。”
周子明心裏有些發冷,“為什麽?”他不放棄的又追問了一句。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我看你不順眼,你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每一滴血,連你呼出來的氣,都帶着那個賤女人的味道!”俞清咬牙切齒的說,牙齒都在咯咯作響。
周子明一時有些茫然。
他震驚的看着俞清,有些不敢置信的說,“你、你、難道是說我媽?”
俞清冷笑着說,“你以為是說誰?”
他有些不耐煩的扯着自己的頭發,用力的拉扯,讓他手指間都是扯落下來的頭發。
這個消息強烈的沖擊着周子明的神志。
作為一個棄兒,他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為了生身父母哭過,不管是想念,怨恨,猜測。
種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年幼的時候,不懂事,還纏着養父問這問那,長大了之後,反而一切都看淡了。
自己這樣的身體,被丢棄是很正常的吧。
不負責任,或迫于無奈的父母随處可見,何飛的爸媽都在身邊,也沒比他好過多少。
命運和他開了個玩笑,讓他有一個不好的開始,卻也給了他最大的補償。
那就是把所有的愛全傾注在了他身上的養父。
他已經不在意這些事,就算親生父母出現在他眼前,他也沒有相認的想法,過了這麽多年,彼此早就有了各自的生活,再有什麽交集,只會帶來困擾和不安,也許并不是什麽好事。
周子明一向謹小慎微,過多的、過大的變化,只會讓他如履薄冰,非常不安。
突然間得知了親生父母的消息,他也只激動了一會兒,很快就鎮定下來,“對、對不起,這些、我、都不感興趣,不管她、做了什麽,都和現在的我、無關。”他一口氣把話說完,這是他的态度,他希望俞清能夠明白這一點。
就算以前不明白,經過了陳宜的教訓,周子明也清楚,俞家有權有勢,是這座城市數一數二的勢力,和這種豪門扯上關系,絕對會很慘。
不管自己的親生母親,與俞家到底有什麽過往,都和他無關。
他只想安靜的生活,平平常常,按部就班,過他的日子。
這是他從小的願望。
俞清的睫毛很長,暗淡的燈光照下來,眼下就有一片陰影,“你想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什麽。”
周子明嘴巴張了張,為什麽他遇上的人都這麽自我中心,從來不顧及他人的意願和想法。
跟着俞清走,絕對沒有什麽好事,但是,卻可以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周子明實在忍不住,“我——媽現在在哪?”
俞清冷眼看着他,“她早就死了。”
周子明黯然的低着頭,不知道該釋然還是悲傷。
自己不是被抛棄的,這一點,讓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兒,苦澀又心酸,眼角脹脹的,好像有眼淚要流出來。
“她怎麽——死的?”雖然眼前的人并不是很好的詢問對象,但是周子明也顧不上了。
俞清把手放下來,他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一樣,“想知道?那就跟我走。”
“——”周子明有些無語。
他站起來,走到了俞清身邊,把被子劈頭蓋臉的罩住了他。
突然的攻擊,讓俞清措手不及,他在被子裏掙紮着,悶聲叫喊,風度盡失。
幸好被子隔着,門關着,俞清又身體虛弱,聲音也不大,總算沒驚動外面的人,俞清這麽個病人,這麽個身份,絕對不可能一個人出現在這裏。
周子明的身體雖然不太好,但是比起俞清來說,還是要好上一點,他按着俞清,拿過櫃子裏放着的一捆繩子,連着被子和椅子,把俞清捆了個結實。
他小心的留了個地方給俞清出氣,摸索着,把手伸進去,想用毛巾堵住俞清的嘴。
“啊——”他又被俞清咬住了。
周子明痛的差點叫出聲,他把兩只手都伸進去,掐着俞清的嘴,把毛巾塞了進去,他看着俞清冰冷的目光,有些難過,這個人,也許和他有血緣關系,不是他的強攔,他不想這樣對他。
這裏是二樓,周子明打開窗戶,小心的踩上去。
沿着下水管道,往下滑。
他的力氣有限,冰冷的、堅硬的管道,有好幾次磕碰到了他的肚子。
當兩只腳踩到了實地的時候,周子明松了口氣,顧不上休息,快步往小巷口走去。
天已經快亮了,露出些白光,大清早的氣溫還比較低,周子明打了個寒顫,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
一開始就不順利。
周子明嘆了口氣,何飛還在等他過去會合,不知道他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行動磕磕絆絆的,肯定會被臭罵一頓。
周子明想到何飛以前指着他的鼻子,痛罵他沒出息、拖後腿、膽子小,不像個男人,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就好象不是罵的周子明,而是他自己一樣。
想到這,他不由得嘴角往上一彎。
笑容還沒到臉上,就消失了,因為他跟前來了兩堵人牆。
周子明知道,自己這回是鐵定走不了了。
他閉上眼,再睜開,告訴自己,忍。
周子明被帶回了俞清那間別墅,關在了一個房間裏面,每天好吃好喝的照顧着。
俞清并沒有出現,周子明向送飯的女傭人問起這件事,女傭人告訴他,俞少還在醫院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院。
周子明坐立不安。
現在衣服還算厚,肚子也不太明顯,還沒人覺得奇怪。
這幾天,吃飯也吃不下,出現了他早就經歷過的惡心,再過不久,他的肚子就會鼓出來,想瞞也瞞不住了。
想到這裏的人會發現他的身體異狀,周子明就噩夢連連。
他原本的打算,是找到了何飛之後,見過了養父,再聯絡當日那個給他做手術的醫生,看能不能把肚子裏的那個拿掉,過了這麽久,護士也說他的身體情況已經基本穩定,應該是沒問題了,就算還是有一定的風險,他也豁出去了。
現在,這些計劃全泡湯了。
過度的焦慮,很快就讓他的身體起了反應。
他的下面出了幾次血,手腳無力,有時候,坐在床上不知不覺就昏睡了過去。
這天,他終于撐不住,在傭人面前暈了過去。
在意識恍恍惚惚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身邊圍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全俯下身看着他,讓他急的放聲大喊,“走開,走開——”
“你居然能生孩子!哈哈哈哈哈!”他聽到了俞清神經質的笑聲,他興奮過了頭,連一向蒼白的臉都泛起了紅暈。
周子明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很快,他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因為俞清的手伸過來,狠狠的掐着他的臉。
他很痛,痛的直皺眉。
俞清,病的真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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