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離開

隔的比較遠,說話聲又低,有一句沒一句的,周子明也聽不大清楚。

他裝作在看旁邊水池裏的紅鯉魚,那些魚吐着水泡。

鄭逸找過來這件事,周子明倒也不覺得奇怪,他本來就是個熱心又沖動的人,對周子明,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過分的關心,本來就在情理當中。

周子明聽到鄭逸在向任維追問自己的下落。

任維如果有這麽容易應付的話,陳宜早就找到他了,在旁邊偷聽的周子明想着,如果,任維四兩撥千斤的把一切全推給了俞清,氣得鄭逸直跳腳。

俞清還在加護病房裏待着,害怕和擔心自己大哥的鄭逸,根本不會把這事在俞清面前提起。

周子明聽着覺得有些無聊,他本來可以直接推着輪椅出現,但是任維嚴厲的告誡還言猶在耳,他的直覺告訴他,最好還是瞞着自己在醫院這事。

這時候,鄭逸轉了話題,問起了捐獻者的事。

任維幹脆的回了一句,“這是捐獻者的隐私,無可奉告。”

鄭逸對這件事大概是極度的好奇,“我大哥的配型很困難,我們這些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全配不上,陌生人的,就算是全相合也不行,如果不是我大哥這麽多年身體被搞壞了,也不是沒想過用試管嬰兒的辦法,都快絕望了,突然間出來了一個可以移植的——你不告訴我實情,難道我大哥不會去找?”鄭逸冷哼了一聲,“哼,如果真是——我聽我媽說的那回事,那就難看了,我知道我大哥的個性,你就瞞吧,看你能瞞多久。”

任維并沒有反駁鄭逸的這番話,只是冷冷的說了句,“這些事,我自己會和他解釋。”

周子明聽的雲裏霧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兩個人眼看着就要吵起來了。

這時候,第三個聲音插了進來。

周子明聽到那個聲音,全身不受控制的發着抖,放在腿上的雙手,用力的抓着扶手,摳破了上面的藍色絨布。

陳宜,居然在這兒,就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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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距離,讓周子明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他僵硬的轉過頭,看着身後的護士,指了指病房區,用極低的聲音說,“回去。”

幾乎是用逃的,回到了病房裏。

周子明躺在床上,還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對陳宜根深蒂固的恐懼感,讓他腦子亂成一團,連剛剛聽到的那件事都抛到了腦後。

在這間醫院看到陳宜,對周子明來說,就是個極度危險的信號。

再加上身體的特殊狀況,本來就讓他情緒不太穩定,當天晚上,他就覺得下腹隐隐作痛,而且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開始的時候,他還強忍着。

周子明蜷在被子裏,汗水打濕了床單,連呼吸的餘力都快沒了,周子明覺得大腿上有溫暖的液體滑下來。

他打了個冷戰,現在按鈴的話,也許還來得及。

但是,到底要不要呢?這種畸形的身體,這種悲慘的命運,他本來就沒那麽堅強,只是一直在強撐着,只要再堅持一會兒——

不,周子明在被子裏搖了搖頭。

他要活下去,他想活下去,再難過也好,總還有明天可以期望,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周子明伸出虛軟的手,按響了鈴,手用力的同時,眼淚也跟着湧了出來。

他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雜沓的走過來,陷入了昏迷中。

周子明醒過來的時候,戴着一個透明的氧氣罩,旁邊的電子儀器發出極輕微的聲音。

任維坐在旁邊,正看着他。

“已經脫離危險期了。”兩個人目光對視,任維用和身上的白大褂一樣幹淨的聲音和周子明說。

周子明用目光示意他知道了。

任維的臉過分的端正,給人一種冷淡的感覺,他伸出修長、冰冷的手指,指尖劃過了周子明的臉,“以後,身體有任何的異常,要立刻說出來。”

果然瞞不過任維。

周子明閉上了眼睛,不想去回應他的要求。

也許是看出他不太合作的态度,任維不緊不慢的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合作,我會要人貼身跟着你——就算進衛生間也不例外。”

聽到這句話,周子明忍不住瞪了任維一眼。

“不要太過分。”他在氧氣罩裏嘴巴張合着,做出了口型。

任維平靜的看着他,“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周子明呼吸一促,任維果然有氣死人的天分。

旁邊的監護儀器發出嘀嘀的聲音,顯示屏上心跳和血壓起伏不定。

任維不為所動的站在那裏,當周子明又一次陷入昏迷中之後,他才走過去,開始緊急救治。

他的手指尖還有一點這個人殘留下的溫度。

為了穩定情況,周子明整整兩周沒有下床。

也許是任維的話起了作用,對于一切的治療,他都非常合作。

醫生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醫生禁止的,他連碰都不碰。

他把自己這陣子失眠的事也說了,任維給他想了很多辦法,他的睡眠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這讓他的身體恢複的更快。

終于,這天在做了一次常規檢查之後,任維告訴他,可以下床走動了。

周子明當即高興的歡呼了一聲。

他滿臉笑容的和任維說着謝謝,帶着點孩子氣的表情,一掃這陣子的沉悶和不快,就連護士都替他高興。

任維看着周子明帶笑的臉,才想起,眼前這個人,其實才十八歲。

冰冷的心,有一瞬間的軟化。

他不由的伸出手,摸了摸周子明柔軟的頭發。

周子明因為他這動作,一僵,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表情有些難看,不過他随即又甩甩頭,回複了開朗。

任維,看着自己放下來的手,表情還是一貫的漠然,看不出在想什麽。

這幾天,也許是身體狀況轉好的原因,一向話不多的周子明,也開始和周圍的醫生、護士搭腔。

話說多了,偶爾的時候,周子明也會問起自己的身體到底怎麽樣了。

他說自己想有個底。

見多識廣的護士,笑着和他說,情況大體上穩定了,只是還要做些觀察,只要不出太大的問題,應該會順利的。

聽到這些話,周子明神色有些複雜的看着自己的腹部。

他已經可以明顯感覺到肚子那裏有了變化。

周子明有些苦惱的問護士,要是不小心——肚子裏的東西沒了,那會怎麽樣。

說到這個,護士語氣就有些嚴重了。

周子明聽到這些話,不置可否,面上卻還是有些沮喪。

護士看他這樣子,也隐約猜到些什麽,露出些同情的神色。

這種表情,只不過讓周子明更加難受。

有次,周子明正和護士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剛好任維進來查房,大概是聽到了什麽,第二天,周子明再問起這些事,護士就不肯再多說什麽了。

任維的行為,讓周子明恨的牙癢癢,還不能說什麽,只能忍着。

周子明偷溜出醫院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發現。

他幾個月沒剪頭發,已經快及肩,穿着在其他病房偷來的外套還是褲子,經過別人的身邊,大多會把他當成一個來醫院看望病人的家屬。

周子明一出了醫院門,就立刻上了公交車。

下了車,在路邊的小店子裏買了身衣服,把裏面的病員服換下來,卷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找了個報刊亭,撥出了那個記在腦子裏的號碼。

和那邊的人,簡短的說了幾句,就立刻挂斷。

那個人離得挺遠的,飛機是不敢坐的,火車也要仔細選擇,他拿着在報刊亭買的列車時刻表,比較了一下,終于确定了一個路線。

他問報刊亭的那個人,附近哪裏有賣火車票的地方。

那個人很熱心的給他指了路,周子明用筆記下來,離這裏并不算太遠,但是走過去的話,他的身體肯定吃不住。

周子明只好等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過去買了票,聽到售票員啪啪的敲着鍵盤,告訴他,兩天之內的票已經售完,周子明無奈之下,只好另選了一個到附近城市的火車,也只有明天的票了。

這一回,周子明沒有猶豫,直接買了這個班次的。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晚上在哪落腳,他手裏的現金不太多,好的賓館也許住不起,更何況,好的賓館都需要提供身份證才可以入住。

周子明左思右想,突然他想起了學校附近有很多的地下旅館、招待所。

這些地方差不多都是為附近的年輕人提供開房場所的,比較适合周子明現在的情況。

他轉而搭車到了學校附近的小吃街。

找到了一家偏僻的招待所,開了個單間,房間很簡陋,周子明就着招待所提供的熱開水,拿出在路上順便買的面包,吃了起來,算是晚飯。

他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

一整天,他都在奔波,不光身體累了,腦子也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态,所以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到了半夜,他聽到了電視還在放着,就摸到了遙控,按了一下,電視閃了一下,圖像關了,房間裏陷入了黑暗中。

周子明躺了一會兒,覺得還是睡不着。

無奈之下,只好爬起來,把床頭的燈打開。

這時候,門敲響了。

篤篤的敲門聲,讓周子明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樣。

門裏面的人沒有反應,門那邊的人很鎮定的,用一種很有禮貌,很克制的态度繼續敲着門。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周子明也只能控制心裏面那點不太好的預感,戰戰兢兢的把門打開。

在門打開的時候,他松了口氣。

不是陳宜,是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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