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做全麻前孟圖南自己還是半醉半醒的狀态,他看什麽都搖搖晃晃的,但心态異常平和,看那些把他擺來弄去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也覺得像天使,見到個人他就沖對方笑,好像這樣就能把疼忘了。

醉酒急救做完後準備手術,給他做麻醉的是個中年男醫生,見他虛弱成這樣還傻樂覺得稀奇,就關心地問了句:“清醒點沒?”

他搖頭,聲音挺虛弱,說:“醫生,我應該是要疼死了。”

那醫生失笑:“以後少喝酒就不會死,別擔心。”

針紮進去的瞬間孟圖南一把攥住那醫生的手腕,說:“我還有個願望。”

那醫生順着他問:“什麽?”

“我想……”他聲音有些含糊,“想……”

大概是有些意識模糊了,講出來的話也聽不清。他漸漸安靜下來,醫生觀察完他的狀态,轉身去叫護士進來。

孟圖南似乎看到頭頂有一盞很亮很刺眼的燈,是冷的色調,照在身上也有些冰涼……眼睛被照得很不舒服,孟圖南閉上眼想避開,沒一會兒就被完全扯進了黑暗中,意識慢慢遠了。

——想再見他一面,這好像是最後一個念頭。

等清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睜開眼後發現房間裏是暗的,天還沒亮。

他渾身不舒服,只覺得這病房又大又空曠,安靜得有點吓人……

“我應該沒嗝屁吧?”孟圖南心道,“那這地方怎麽這麽像陰間!”

心理作用讓他越想越不對勁,只覺得這病房哪兒哪兒都不對勁,怎麽會這麽安靜啊,怎麽跟印象中的病房不太一樣!

想起來看看情況,但随便一動腹部就鑽心地疼。

胡思亂想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心裏的七上八下還沒消停,門被輕輕推開了……他警惕地瞪過去,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黑影輕手輕腳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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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開口後他發現自己聲音又啞又沉,幾乎不像自己的聲音了。

那人腳步頓了頓,像是被吓到了。

孟圖南見他不動,只能又問了句:“這是醫院嗎?”

那人點頭。

“能幫我開個燈嗎?”他說得很吃力,“你是醫生……護士?”

那人沒動靜了,也沒幫他開燈,挪都沒挪一下。

孟圖南耐着性子等了他好一會兒,氣氛越等越詭異,等忍無可忍了他又問了句:“你到底誰?”

路延慢慢吐出一口氣,轉身去開了燈。

他沒敢去看孟圖南,拿着一堆繳費單走回病床前,拉椅子過來坐下:“李雨停有工作要處理,把我叫來了。”

孟圖南人傻了,就呆呆看着他。眼前的畫面,聲音……一切都好像消失了,視線裏只有路延的臉。

路延應該是匆匆趕過來的,制服都沒來得及換……孟圖南看見房間角落靠着個箱子,像是工作用的飛行箱,估計也是他的。

一開始還沉浸在突然見到的難以置信中,但也不知道是路延穿這身衣服太好看還是怎麽……孟圖南迅速進入了欣賞美好事物的狀态裏,大大方方地看他。

看着看着,錯過了說話的機會。

路延站起來倒了杯水喝,猶豫了下才道:“昨晚沒怎麽睡覺,待會兒我可能要睡一下,有點困。”

“哦……啊,好。”孟圖南慢半拍地點頭,“你睡,現在就睡也行。”

知道孟圖南在看自己,路延有些不自在。

他摸了摸手指,半晌才道:“……你看見那個是我舅舅的孩子,小名叫星星。”

孟圖南驟然想起自己是怎麽進醫院的……現在想想,也是有夠丢臉可笑啊!

“小姑娘挺可愛的。”他勉強道。

路延點頭。

“……這是醫院麽?看着怎麽……”

“李雨停給你轉的豪華病房。”路延解釋。

怪不得。

“……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換了個班。”

“……哦。”

孟圖南想着,因為我嗎?

氣氛漸漸開始尴尬,好像快無話可說了。

久別重逢,太多話想說,太多話想問。話語單薄,啞在嗓子裏進退兩難。

孟圖南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有些迷惑地道:“你是假的吧?”

不等路延答,他又說:“我一般只有做夢的時候才能看見你。”

路延其實這會兒非常困,頭也是暈的。看見孟圖南眼眶有點紅,他怕這人沒說幾句又要鬧,連忙道:“……才做手術,你情緒不要太激動。”

孟圖南不依不饒:“你不是跑嗎,躲我嗎,現在跑來又是什麽意思?”

路延心說怎麽才動完手術就這麽中氣十足的,這德性真是一點沒改。

他耐着性子重複提醒:“……你不要太激動。”

“我問你什麽意思。”孟圖南提高聲音,“你到底想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關心你也不行嗎。

路延僵着臉:“……讓你別太激動,等好點再說。”

“要不是托你的福我也犯不着這樣,現在來管我死活有必要麽?”

“有必要。”路延按了按眉心,“先別鬧,我現在真的很累……等我睡一覺你再罵好嗎?”

這句話的語氣像是瞬間把孟圖南拉回了從前……那時候也總是這樣,路延會滿臉不耐煩地跟他說:別鬧了。

分開後他去過什麽地方,會做什麽,有了什麽朋友,會不會也想過自己?

恍惚片刻,一腔怒氣消了大半。

孟圖南心軟了軟,開始有點愧疚:“你一晚上沒睡嗎?”

“嗯。”路延把領帶肩章扯下來,直接趴到床邊,“醫生來了你叫我。”

他是真困了,趴下後就睡了過去。

孟圖南這會兒反應有些慢,等路延睡過去才想起好像應該讓他關個燈……而且邊上不是有陪護床麽,偏生趴自己床邊上睡了,這多不舒服啊。

他盯着路延的頭發看了會兒,有些艱難地去夠路延的手臂,想碰一碰……夠了下沒夠着還把自己疼得夠嗆。

現在徹底沒事可做了,只能盯着路延看。

孟圖南強忍倦意看他,沒看多久自己也看困了。但怕睡過去路延人又沒了,他打起精神觀察路延——

感覺總體來說沒什麽變化,人成熟了,好像比以前挺拔了些。

……怎麽越看越心動。

這種心動很久沒有過了,畢竟這些年孟圖南過得很忙很無聊。

這些年孟圖南幹得最多的事兒就是寫字。他四歲開始寫,寫了二十多年,多少晦澀難懂的貼都快倒背如流了,《心經》、《靈飛經》、《陰符經》……寫了也不下百次,本以為這些文化瑰寶足夠讓人心如止水,尤其讀書那幾年,孟圖南有段時間都覺得男人啊愛情啊什麽的都遠離自己了,他可以直接遁入空門當和尚。

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兒啊……

還是會心動,看這人後腦勺都覺得很心動。

看着看着,孟圖南滿足又惆悵地睡着了。

再醒的時候是下午。窗簾已經打開了,房間裏光線充足。路延人坐在床邊上,拿着個平板在看,上面好像是航圖,看不懂。

聽見動靜後路延擡頭:“醒了……哪兒難受麽?”

孟圖南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挺醜的。他皺了下眉,開始嫌棄自己:“不難受……就是感覺身上好臭。”

“裏面有專門的浴室,我待會兒去問問你能不能洗。”路延說,“醫生來過了,說要禁食兩天……現在都是快速康複,狀态好的話一個星期左右能出院,但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我能換個病房麽?”孟圖南提出要求,“這兒太大了,也見不到個人……我不習慣。”

路延心說見到我還不夠麽。他點了下頭,敷衍一句:“晚點我去問問。”

沒話聊了,他們無言片刻。路延只能問了句:“醫生說你腸胃一直不好,是什麽原因導致的?”

還能因為什麽,因為吃飯時間不規律,他又特別愛吃辛辣刺激的東西,前段時間又天天跟着江洋跑飯局把自己喝成了二愣子,全是自己作的。

孟圖南懶懶答了句:“因為你。”

路延有點無奈:“難道分手以後你所有頭疼腦熱的都要賴我頭上?”

“嗯。”孟圖南點頭,“我訛上你了,你跑不了。”

路延簡直無語:“……你先休息吧。”

孟圖南搖頭:“我感覺目前狀态不錯,我們來吵架吧,我一直想罵上你三天三夜,實在忍不住了。”

“……”路延默了下,“你好了再罵。”

“沒必要,我好得很。”孟圖南冷笑,“再不罵沒機會了,不然您見着我又是撒腿就跑,到時候我上哪兒找人呢。讨厭我?所以那天在機場轉身就跑是吧,讨厭我怎麽跑來了?哦,來看看我死了沒給我收屍?”

路延嘆了口氣:“你知道什麽你就……”

“是,我什麽都不知道。”孟圖南直接打斷他,“我不配知道,連分手不配你來說清楚。反正我們早就結束了,你現在還來這裏做什麽?耍我好玩嗎?”

本來是想心平氣和好好聊幾句的,可一開口就變成了尖酸刻薄,孟圖南其實講完就後悔了,心說怎麽一碰上他我就像個潑婦。

路延沉默了下,再開口時語氣還是很平和。

“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沒必要搞得跟仇人似的,你生病出事兒,我怎麽都該來看一看。以後有事告訴我,能幫的我都幫。”

這話把孟圖南噎得想吐:“真有意思,下一句是不是要說分手大家還是好朋友,誰跟你玩這種無聊的游戲?”

你跟他迂回地聊,他卻只想把話挑明了吵架……路延也開始疲憊了,此刻只想把孟圖南嘴給縫上。

他心想你知道什麽啊,你爸每年給我打個電話美其名曰關心問候實則就是提醒我離你遠點,防我跟防賊似的,我就不難受,我就不委屈?還要被你指着鼻子罵忘恩負義受兩邊氣……真是夠了。

路延點點頭,開始放棄交流:“好。要是不想看見我,我現在就走。”

這人的狗脾氣半點沒改,就算沒有孟建軍和謝羽的摻和他倆也鐵定要掰,這簡直就是個炸藥桶一點就着,誰受得了。

那段愛恨交織的往事在腦子裏滾了一圈,往事湧上心頭,孟圖南越想越難受。

路延看他不說話,直接站起來打算去拿架子上的外套,像是真的打算走。

孟圖南瞬間慌了,心說不行,撒撒氣就行了,對付這只鹿好像不能這樣搞,真走了怎麽辦。

他立刻服軟:“……都好說,你別走。”

路延動作頓了下,轉過身來,用沉默審視他很久。孟圖南太熟悉這個模樣的路延了……以前每次這鹿暴怒前臉上都是這種表情,用令人崩潰的沉默來懲罰他。

心裏打着鼓,但孟圖南還是小聲表明了态度:“我說話沖了點,你別介意。”

“那從現在開始,請你心平氣和一些,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孟圖南沉默了下,悶悶地點頭:“嗯。”

路延這才把外套放好,重新坐了回來。

第一次談話以自己服軟告終,孟圖南悶悶不樂,越想越氣,心說這人怎麽一點沒變,明明知道他是撒氣,都不知道哄一哄給個臺階什麽的。

明明他很好哄的啊。

會難過大概是孟圖南不想好好說話的原因。理智回來後會覺得感傷,過去的事情道歉沒有用,放下沒有用,傷口都留在各自心裏腐爛發臭,揭開一次疼一次。

本來只是想傷感一下,結果孟圖南越想越投入,沒一會兒居然真流了眼淚。

他心說哭都哭了,那我的眼淚也要創造價值!當下就捂着眼睛哭起來,裝模作樣地等着路延來跟他執手相看淚眼……

路延無語了會兒,只是抽了張紙遞給他,說:“再哭我真走了。”

……熟悉的威脅口吻。孟圖南哭腔卡到一半,後來的眼淚也硬生生憋了回去,不敢繼續再演。

就算過去那麽多年也沒變——吵架一開始永遠是孟圖南最大聲,然後被路延幾句話說得慢慢降低音量,最後還要反過來哄人……

說了會兒話,他露出些疲态。

路延建議他睡一下,孟圖南立刻警惕地搖頭:“我睡覺你就走了。”

“我不走,這兩天都不走。”路延承諾,“趕緊睡。”

那一覺睡得還算安穩。或許是因為有路延的保證,也或許是因為見到了想見的人心滿意足,睡眠質量也不錯,連個夢都沒做。

醒了後發現天光大亮,已經是又一天了,感覺這次住院好像一直在睡覺……路延會不會只是一個夢?

他甩了甩頭,看見路延在桌前對着一個蛋糕沉思。

這場景莫名還挺溫馨的。孟圖南有些迷糊,只覺得一切都太不真實了,自己像是沒跟面前這個人分開過。

“買了蛋糕?”孟圖南問。

路延聽到聲音才轉過身。

“李雨停訂了讓送來的,還有些水果。”他說,“她可能不知道你要禁食……我在想要怎麽處理。”

“你吃啊……不然就分給醫生他們。”孟圖南說,“你留一塊吃,剩下的給護士吧。。”

他們共同安排好蛋糕的去向,路延又處理了下工作的事,之後就開始看書了。只時不時和孟圖南講兩句話,基本都是回答他的問題。

“當時不是說只是體檢是随便去去?”孟圖南還挺好奇,“怎麽還真幹了這行。”

路延講自己的時候語氣總是很随意。

“因為喜歡從很高的地方往外看,視野開闊心情會好。”

“沒考慮當空軍?”

“答應奶奶了,不當兵。”

孟圖南默了下,心說你答應我很多事還不是沒做到,看來是我不配了。

“你考那麽好讀飛行是不是有點浪費了……”

“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複讀也只是想讓我舅舅閉嘴。”

路延放下書,拿了個蘋果出來削:“我開飛機不好?你不是喜歡對着飛機許願嗎。”

這話殺傷力太大,孟圖南愣了會兒,答都不知道怎麽答。

路延削好蘋果開始吃了。見孟圖南愣住了也沒說話,只是吃着東西和他對視。

房間裏只剩下他嚼東西的聲音。窗外照進來的幾縷光落在他臉上,看上去很溫暖。

接着孟圖南就被路延吃蘋果的聲音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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