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路延之後又陪了孟圖南一天。明明才動了手術,但這個病人沒半點病人的樣子,只要逮到機會就跟自己吵架,每天拉着一張臉,講話也非常刻薄難聽。
引起最終矛盾的是那天的手機事件。
當時路延正拿着本書看解悶,孟圖南在午睡。睡了會兒他醒了,想摸手機看消息,但放在他手邊的有兩個手機——同型號同顏色,都沒有手機殼。孟圖南随手一拿,拿到的是路延那支iPhone。
路延的鎖屏是一張很模糊的照片,好像是個男人的側影……
他腦子放空了一瞬,指着手機問:“這人是誰?”
路延趕緊把手機搶回來。他其實想把這個問題混過去,但擡頭一看,孟圖南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在等他回答。
這怎麽答啊,思考要怎麽回答就花了很多時間。路延不喜歡說謊,但也不想直說,不然孟圖南尾巴該翹上天了。
路延被他看得好不自在,想了會兒才委婉地道:“……前任,因為一些原因分開了。”
孟圖南根本沒聯想到那是自己,他不知道路延給自己拍過這樣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滿腦子想的都是:路延原來跟別人在一起過。
知道也沒立場生氣。他勉強擠了個笑出來:“哦……什麽時候的事兒?大學?”
路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接着孟圖南臉垮了下,居然沒再接着問下去,偏開臉去看窗戶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讓路延無語又無奈,心說你接着問啊,不是最喜歡刨根問底麽,該你問的時候又啞巴了?
本來倆人之前相處的狀态就有些尴尬,這件事發生後孟圖南徹底變成了啞巴,開始用大量的時間放空自己……路延話不多,孟圖南沉默後氣氛就徹底僵了起來,整個房間都是低氣壓,好像在等着什麽一觸即燃……
路延不想跟他吵但更不想受這種非人的精神折磨,于是趕緊讓孟圖南把認識的人喊來醫院,溜回去T市上班了。
慶幸的是孟圖南沒有問他一些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似乎只是想發洩怒氣、想試探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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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回T市本場等待的時候他沒事做,拿平板出來看了下自己接下來幾天的航程安排。
看了會兒手機震了下,路延拿起來看,有一條陌生短信——
“你不能對我好了幾天又跑掉,這樣會帶給我很多煩惱。”
……一看就知道是誰。
跟誰要的手機號,李雨停?
路延被這字裏行間溢出的怨氣搞得無語了下,只回了一個字過去——“哦。”
那邊很快又發來:
“如果真的要做朋友,那以後就不見你了,沒必要。”
路延靜靜看完,回他:
“嗯。”
路延随手按了下鎖屏又再把屏幕按亮,看了看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
糊得不行的一張圖,本尊都認不出來是自己。
又糾結了會兒還是沒有答案。他感覺自己這時候很需要一個人來跟自己玩東南西北,裏面要寫——見他、不見他、答應、不答應、面對、不面對、繼續、不繼續。
怎麽才能兩全呢?
這時候孟圖南已經忍不住又發了一條消息來:
“你還來看我麽?”
路延想了想,禮貌客氣地回了他一句:“工作忙,應該不能再過去了,你好好休息。”
那條短信發過去後,接下來的小半個月孟圖南都沒再找過他。
見面時劍拔弩張暗潮湧動,離開後他們似乎又退回了安全距離,誰都沒有再打擾對方。
路延不知道自己是慶幸還是失落,生活好像再次歸于平靜。只是看手機的次數變多了,開始對每一天充滿期待感,雖然這種期待中還夾雜着負罪感……
有個篤定的念頭是——孟圖南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
我不見他,不找他,等他來找我,這樣應該不算言而無信吧?路延已經開始用這種荒唐的說法搪塞自己了。
正好路延最近班排得多,只能逼着自己把心裏的事放一放,認真搬磚。
他每天的工作是從T市基地本場飛往世界各地再飛回來。
做久了會覺得工作內容很單調無聊,但這些年他已經漸漸習慣被飛行填滿的候鳥生活,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在空中比在陸地更有安全感。
高空看一切都明朗可愛。晨曦、烈日、黃昏、晚霞、雲海、風暴、天空漸變的色彩……這之中路延尤其不喜歡藍天,飽和度太高的藍很容易讓他聯想到家裏那件從定晏帶走的藍校服,那是他從定晏帶走為數不多的一件紀念品。
說是紀念,可也只是鎖在櫃子裏,沒怎麽敢拿出來看一看。
為了避免徒增傷感,白天時他選擇跟大多飛行員一樣戴墨鏡,避開紫外線和滿眼清澈的藍。
候鳥沿緯線随季節遷徙飛行,他飛行的軌跡是從T市向世界各地輻射。
定晏那種小鎮沒建機場,最近的機場就在T市,兩地間緯度差為2.04,這已經是路延能接受最遠的距離,那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選擇留在這個城市。
飛完四天,他終于下班了。大巴把他們送回公司基地,群裏開始通知他們去後勤那邊拿節日慰問品。
看了下發的東西,無非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有幾種套餐可以選擇。他和一個副駕結伴走過去,對方在跟妻子打電話,商量說要刀具套餐還是要米和油。
路延看着面前的節日慰問品,感覺挑選東西不是自己擅長的事,于是打了個電話給在家裏做事的李阿姨,請她參考需要什麽東西。可對方電話打不通,一直是忙音……
他茫然了下,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思考後路延心說反正拿回去也沒人在乎,便對身邊這個同校同級出來的副駕道:“你把我那份也領走吧,記得你才搬新家,當我送你的喬遷禮物。”
那副駕笑了笑:“班長,你不是吧,一個人就不過日子了?”
他們是同個藍天基地班出來的,路延是那個班的班長,畢業後大家也還是這樣叫他。
“反正我也不做飯,基本吃食堂。”路延說完才感覺自己有點寒酸,“家裏只有狗要照顧。”
那副駕給他豎了個大拇指,揶揄道:“專門請家政到家裏喂狗遛狗,你家狗比人待遇都好!”
路延又跟他聊了幾句過幾天飛模拟機的事情。在電梯口副駕道謝後先離開了,趕着回家吃飯。家裏沒人給他做飯,路延只能一個人轉道去食堂吃東西。
吃完飯後他會去公司停車場開車回家,到家後他會先遛狗,再出門鍛煉一個小時,回來直接洗漱睡覺,這就是路延乏味可陳的下班生活。
買房子的時候路延選的是帶小花園的獨棟住宅。或許是因為在定晏的那段經歷,路延總覺得溫馨的家應該像孟圖南家那樣,有個小院子種花草,廚房角落靠着泡菜壇……
但住進來後他又有些後悔……這房子一個人住有點太大了,家不像家,沒什麽人氣,帶的小院也只是方便了狗出來玩耍。
很多人都覺得他這種要一出去就是四五天的工作養狗太不方便,但路延還是希望那個房子能有活物等自己回去,堅持養了。
開車到家。路延提着箱子下車時手機響了下……他看了看,是孟建軍打過來的電話。
路延盯着那個來電人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沒接也沒挂……其實前幾天孟建軍就打來過,但那時候在上班就沒管。
昨天剛飛過夜航,路延覺得自己這會兒有點精神不濟,也沒有心力去應付孟建軍,很不想接這通來電。
回家那一路電話還是一直響。
單調的來電鈴聲聽得路延又委屈又煩,怒氣值都快滿了。他甚至有點想現在找到孟圖南跟前把電話丢給他,告訴他別來煩我了——你,你和你爸媽都別來煩我了……還要怎麽樣,這麽多年了還不放過我?
走到家門口,路延看到隔壁李雨停家門口停了一輛搬家貨車。
房子當年是他和李雨停一起買的,她當時狠了狠心貸款後又跟路延借了點錢才入手,說不管怎樣都要給自己買個家,當投資也行。
房子是買了,可她工作卻越來越忙,尤其簽了新公司以後一年都不回幾趟T市,這房子基本閑置了。
路延沒急着進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趕緊給李雨停打了個電話。倆人七嘴八舌說了會兒,她告知路延房子租給別人了,但話說得含含糊糊的。
路延突然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你這是幹什麽?缺錢了?”
李雨停:“……沒,就是怕你生氣,我趕緊躲遠點。”
“我幹嘛生氣?”路延嘆了口氣,“我說怎麽上次孟圖南進醫院後你就怪怪的,李雨停你別整天想太多。”
李雨停語氣更愧疚了:“不是因為上次的事,是因為這次的事怕你生氣,也很怕你來砍我……”
“什麽?”
“我不是向着別人。”李雨停語速飛快,“但我覺得你也該面對自己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好事還是幫倒忙,但你也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吧,先試試看……千萬別生氣啊!”
路延還在迷惑,李雨停已經把電話挂斷了。
他看着手機琢磨了下,還沒想明白,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
路延扭過頭看,面前的孟圖南提着一袋水果,沖他笑得龇牙咧嘴的。
委實是吓了一跳,路延拉着飛行箱大退幾步:“……?”
孟圖南解讀完他的表情後笑了笑:“好久不見,想我沒?”
“……你為什麽在這裏?”
快一個月不見,他精神好了很多。頭發弄了個狼尾,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格子襯衫,耳釘都戴上了……打扮一下還挺順眼,就是怎麽有點流裏流氣的,跟以前簡直一模一樣……
練書法的,老師?長這樣…?
不過狀态好多了,看來恢複得不錯。
“我家在邊上啊。”孟圖南指了指李雨停的房子,“今天剛搬過來……為什麽這樣看我,你以為我是因為你搬來的嗎?你少自作多情,我們要在這兒辦新學校,我過來盯着,我有正經事。”
問你了嗎,解釋這麽多倒也不必……路延眼角抽了抽:“偏要住我家旁邊?”
“嗯呢,剛好有人出租不是嗎……價格也公道”
路延無奈地道:“……你是不是有點過了?”
“我怎麽了啊?”孟圖南笑着道,“我住我好兄弟好朋友家旁邊不行嗎,不合理嗎?犯法了嗎?”
路延:“……你非要這樣嗎?”
“我哪樣?”孟圖南還是那種氣死人的語氣,“好兄弟要講義氣,難道你只想跟我做表面兄弟?!”
……這一刻路延确實很想砍死李雨停。
“你怎麽威脅李雨停了?”
“我怎麽可能威脅別人!”孟圖南失笑,“世上無難事,只要你有錢……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
路延面色難看,顯然是很不知所措。
孟圖南看了看他的表情,覺得好玩,開始一本正經地瞎說:
“我來這裏是要幹大事的,跟你實話說吧,我其實是來這裏找鹿的。我以前養了一只鹿,但是吧……嗯,他不聽話,鬧脾氣鬧着鬧着就跑丢了。你也知道現在外面的世界危機四伏,他一只小鹿多可憐啊,遇到危險和壞人怎麽辦?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到他,抓起來,關起來,好好養着,等養肥了然後再……”
“孟圖南……”路延聽得忍無可忍,“你夠了。”
孟圖南笑了下,伸手給聽得表情扭曲的路延正了正領帶和肩章。
路延閉眼:“你到底想幹什麽……?”
孟圖南這次語氣輕了些:“我還能幹什麽,不是都說了嗎,我來找那只跑丢的野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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