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格格不入

進了屋姬情影後的眼淚終于嘩啦啦的落下來了。姬情拉着少年哭的時候,沈甲就看了看他的屋子,是一個單間,不寬,但是挺長的,分了三個區,最外面就是門口處是放他撿來的或者收來的貴重廢品,比如銅啊,鋁啊之類的。再往屋裏出是做飯的地方,有個竈臺。有個矮一點的木桌,桌上是幹淨的碗筷。再往裏面看樣子是卧室了,因為一張用各種木板撐起來的床,這也許是這個屋裏最舒服的地方了,床鋪的舒舒服服,看樣子這個孩子喜歡睡覺。

有了外面的對比這個屋子還是好多了,于是少年讓姬情坐,姬情也在他的床邊坐下了,坐下後還是拉着他的手一個勁的哭。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沈甲看的直抽抽。那個少年也一直抽抽,一直看他:“你們是誰啊……”

沈甲終于忍不住提醒姬情:“差不多就行了啊!說重點。”

于是後來的認親就快多了,只是認完後,小三只是叫了她一聲:“情姨,”叫了沈甲一聲:“沈哥”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姬情讓他跟着他們回去,小三搖頭不去,沈甲在心裏其實點頭:對啊,怎麽能随随便便就跟着人走,就算認了親也不能這麽快相信人啊。可是這個少年說出的話讓沈甲郁悶了,小三同學說的是:“我在這裏過的很好,我不用你們照顧的。”沈甲看了看他的生活心裏想也許他不知道他是誰吧,姬情因為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沈爺的兒子所以也沒有告訴他,他還有個爹。

後面的事情就讓姬情無可奈何了,無論姬情怎麽說,小三就笑,一直笑,傻笑,就是不肯跟這姬情走,眼看都要晚上了,姬情自然是住不下的,這裏又冷,而且還沒有地方睡,要拉他去酒店住,可是小三同學不肯去,更不接她的錢。

後來還是沈甲說留下陪他住,姬情才不甘願的走了。

晚飯是小三做的,沈甲給劈的木柴,點的竈火,火點起來了,小三也把菜切了,土豆絲看起來還是挺細的,大白菜炖肉,滿滿的一小鍋。沈小三同學挺熱情,于是沈甲吃的也爽快,兩個人把一鍋菜全吃了,吃的飽飽的。

吃晚飯後沈甲主動要求洗碗,小三同學也沒有推辭,坐在床上笑得傻兮兮的。因為是冬天,這個屋裏沒有空調更沒有暖氣,所以當爐火漸漸沒了的時候,屋裏就冷起來了,沈甲于是上了床,本來還想問他幾句的,結果小三同學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踏實,完全沒有想過他身邊睡着一個陌生人,只認識了一天的陌生人。

後來他們又在這裏住了一個星期,是姬情又磨了一個星期。最後連他娘的遺願都搬出來了,小三才不得已跟着姬情回了杭州。這一個星期裏,沈甲寸步不離的跟着小三,所以小三這幾年過得什麽生活他看的一清二楚,雖然自己也吃過不少苦,可是看着這樣一個孩子這樣卑微的求生活他還是覺得心酸了。

小三同學卻絲毫沒有覺出來,每天早上拉着他的地排車出門,路過各個垃圾點,用長溝子翻翻撿撿,揀出瓶子紙殼來,一點一點的撿,撿到好點的,小孩子會唱上幾句,他果然唱的挺好,沒有跑調,只是每一個歌只會唱高潮部分。唱完了就再繼續,從這個點到那個點,走過多少路沈甲都記不清了,只是記得他的腳都走累了,姬情跟了一次就再也跟不動了,沈甲也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竟然這麽的能走路,更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孩子力氣大,幾十斤的東西他輕輕松松的就舉到了車裏,沈甲在旁邊要幫忙他還不讓,說這些東西髒,說的沈甲心裏酸澀的難受,後來就不管他說什麽替他在後面推着車,兩個人就這麽過,中午的時候,少年帶着他去個他常去的小館子,點上兩碗羊肉湯,要上幾張大餅,小三同學放上很多辣子,吃的鼻尖都是汗,紅撲撲的臉上大眼睛水汽直冒,一遍吃一遍喊辣,卻還要放辣椒。沈甲在杭州呆了10年,已經吃不得辣了,可是看他吃的這麽香還是忍不住放了一勺,也辣的直吐氣,兩個人都辣的出了一身的汗。

吃了午飯,兩個人就找個地方休息,靠在樹上,沈甲剛跟他說了幾句了,就聽不見回聲了,沈甲回頭看他,果然小三同學披着大棉衣打起了盹,報紙蓋在了臉上,沒有一會沈甲就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沈甲看着這滿車的廢品哭笑不得,這好不容易撿來的廢品,結果這孩子就這麽放心的睡了?沈甲嘆口氣替他掖一下衣服,北方的冬天很冷,風跟刀子似的。小三同學毫不在乎,報紙慢慢就掉旁邊了,露出睡的格外香的臉。沈甲看這張可以說漂亮的臉,如果洗淨了的話。經過一個上午的垃圾堆裏,小孩子身上臉上早已經花了,也幸虧是花了,要不這張臉還是會惹麻煩的。

沈甲心裏也是好奇的,他也好奇這個孩子是不是沈爺的骨肉,可是從這張孩子似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看不出沈爺的影子來,也許是像他母親吧,都說兒子随媽媽的,沈甲下意識的在心裏想他是沈爺的兒子,那樣的話這個少年不用再這麽苦了,可以回去繼續上學,可以過他應該過得生活。

沈甲看了一會沒有看出什麽來,只能承認沈爺眼光好,他的女人都很漂亮,這一個兒子生的好看。沈甲替他往上拉了拉被子,蓋住了他大半的臉,讓他靠到了他肩上。沈小三就一直睡,一直睡了有2個多小時,後來沈甲覺得這樣睡下去他會凍着的,就把他叫醒了。小孩子醒的很不甘願,把棉衣一個勁的往上拉,這讓沈甲哭笑不得。問他怎麽會這麽放心的睡,難道不怕車子被偷了,小孩子一臉的得意:“那是因為有你在啊,有你在我才這麽睡的。”沈甲覺得這種單純的信任很神奇,忍不住又問他:那要是以前你自己的時候呢?沈小三回答:我當然是去賣了再睡啊,賣了的話我還能睡在板車裏。

他說的那麽簡單,那麽快樂,那麽滿足。沈甲看着這一張花了的臉上陽光一樣的笑容覺得自己這些年過的什麽生活啊,這個孩子簡直跟他們的生活格格不入,跟沈爺完完全全的兩種人,沈甲有一瞬間不确定要不要帶他回去。雖然現在的生活好了,已經漂白了,很安全了,可是,可是他們這些人心裏再也不會幹淨到哪裏去,錢可以漂白,可是心無法漂白,就跟他一樣,無論人家對他如何,總會防備着,總會猜測着,就連睡覺槍都在枕頭底下,從來不會相信人也絕對不可以信任任何人。

可是這個孩子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最後他還是跟着自己跟着姬情走了,姬情的那一張嘴能把活人說成死人,能把不甘願賣身的都能說成心甘情願的,更何況一個星期, DNA鑒定結果出來了,這個孩子果然是沈爺的。于是姬情就更加賣力的演,姬情大概是把她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在這裏了。這眼淚讓沈小三手足無措,沈小三不願意跟她回去,他之前也有過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是他媽媽的遠房親戚家,他很不讨喜,書讀的不好,自然也沒有什麽好工作,而且還喜歡睡覺,所以這樣的懶漢子就算當個上門女婿人家也不願意,所以他母親去世後他也就離開了人家,人家收留他的時候不過是看的他母親的面子上,既然他母親已死,他自然不受待見了,于是某天他就以莫須有的偷錢罪名被趕出來了。

沈小三沒有怨恨人家,他沒有那個閑心,再說人家幫他把母親的後事處理了,這對他來說已經覺得是幫了他最大的忙了,他的母親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夫家,最後如果連故土都不能回的話,那沈小三真的覺得對不起她,她生前做兒子的沒有給他好生活,如果連死了都不能讓她入土為安,那他沈小三會一輩子睡不着覺的,他娘一定會一輩子在夢裏叨叨他的。所以現在他舅舅家幫着母親入了故土,他沈小三感激他一輩子。

所以沈小三在他娘墳前磕了頭背着包走了。後來他也一樣沒有好工作,再加上他也不适應早九晚五的工作,所以最後就恢複了他本來的工作,撿破爛,這是他以前跟母親一起時常幹的,所以倒也順手。他這個人沒有上進心,除了喜歡睡覺外沒有什麽愛好,所以日子也好過。所以這平凡的日子比隐藏更狠,讓姬情找了這麽久才找到。

姬情在哭到沈少爺無措的時候趁機就把他母親的信拿出來給她看,沈小三捧着信呆呆的看了一會,答應跟他們走,走的時候再三确認了到哪裏有好吃的,好睡的。姬情此刻還是瞞着沈爺做的DNA自然也不敢聲張,沈少爺說什麽答應什麽。

等姬情答應這一切後,小三同學高興了,他把他屋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了隔壁屋裏的同行們,并大聲的宣布:以後,他要去當少爺了,這些就是本少爺送給你們的了!

那時候沈甲也以為他以後就是少爺了,回去後再一次的DNA檢測終于讓沈爺激動的差點腦血栓,當場封了姬情為帝都的老板。而沈少爺自然入住沈園,确實好吃好喝好睡的過了幾天少爺一樣的生活,剛開始沈爺也沒有在意他能吃能睡,知道他是吃了苦所以也就由着他吃好睡好,結果這豬一樣的日子過起來沒有頭沒有尾了,知道那天秦烈回來後引發了導火索,秦烈那幾天正好在外地,聽到消息提前回來見的沈少爺,身後還帶着禦風的幾個分區負責人,他們幾個人也順便想看看沈少爺的,結果恰逢沈少爺剛睡醒,秦烈笑着喊了他一聲:“少主。”

沈少爺不僅沒有跟他打招呼還呆呆的看着人家,一直回不過神來,就連沈甲再旁邊輕輕喊他他都沒有回過神來,那個眼神是沈甲從沒有看過的憂傷,不解,困惑。從那以後,沈少爺更加的能睡了,于是越發的讓沈爺不痛快了,那天幾個分區的負責人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沈爺猜他們出了沈園的門肯定再背後笑話他,笑話他沈爺竟然有個白癡兒子。特別是有秦烈作對比,他的這個兒子簡直比白癡還白癡。于是兩父子天天吵夜夜吵,呃,大部分是沈爺自己在咆哮,因為沈少爺聽着聽着就睡過去了。沈爺踹了他兒子好幾次門他兒子依舊喜歡睡覺,教訓他的話他根本當成了催眠曲,所以兩人之間火星四射,終于發展到後來的開槍事故。沈甲有時候會替他難受,以前的沈小三生活貧困可是自由自在,成了沈少爺的沈禦卻再也不能痛快了,甚至也不再笑,今天聽到的那一陣大笑是這一個月裏沈甲第一次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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