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晚飯自然誰都沒吃。

晚上我實在餓了,就指使烏宗珉采了野果來。

吃了一半,想起那人也該是很餓的,于是便抱了剩下的野果去敲他的房門,半天都沒人應聲。我站在門口,迷茫了片刻,随即明白了。

我穿過那片小山坡,轉個彎就來到那片梨樹下。

月色下的梨樹像一個個精靈,冰清玉潔,飄渺紛亂。

月影斜橫,投下黑色的陰影像潑墨的中國畫。

梨花綻放在月光下,像會發光一樣,銀白白的一片。偶然有一瓣兩瓣淘氣的雪白耐不住寂寞,在空中飛舞開,打着旋兒飄下。

梨花開着最盛的樹下頹然坐着一人。

粗糙的土布衣服,灰白的頭發,微紅的雙眼,一個人,一壇酒。

看不見豪放,觸不得潇灑,覺不出風雅,只有一種奇怪的哀傷布滿了這個買醉的人。

看來今天還沒喝太多,他還清醒着。

“先生。”我低低喚他,生怕聲音大打破了空氣中一種未名的情結。

“丫頭……”他沒有看我,依舊垂着眼,半開半閉着。

“先生,晚飯我被我弄砸了……這裏有些野果,你将就一下吧。”我說的很誠懇。

“放下吧。”他說。

我依言放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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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很尴尬的不知道該幹什麽。

“先生,”磨蹭了半天,我說:“那我先回去了。”

“恩。”

我轉身。

“你怎麽不再問我關于天主教的事了?”身後的人發出沉悶的聲音。

我側了身,“先生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先生不想告訴我的時候,我又何必死死追問?”

“唉——你這淡定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她,還是下午調皮的時候像……”他喃喃的說倒。我知道這話不是對我說的,是對他自己說的。

我微微欠了下身子,舉步走開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只覺得全身不利落。

果然像應驗了主人家的話一樣,剛過午時,天就陰暗下來,烏雲翻騰,低低的壓下來。

我全身的關節都開始酸疼起來,還好,可以忍受。

有人推門而入。

“清清,該你刷碗的,你不是想偷懶吧!”

“啊,我還在想這眼看就下雨了,也許可以偷懶呢。”

“哼,所以你要趕快在下雨前把碗洗完啊!”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我說着,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膝蓋疼的尤其厲害。

走到門邊的時候,一個趔跌。

一個溫暖的手穩穩扶住我。“你在幹嘛!走路也不專心嗎!”

烏宗珉把我扶穩,“清清,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的

“沒事。”我別過頭去,放開他的攙扶。

“還說沒事。路都走不穩了,你先歇着我去叫老頭兒來看看。”

“烏宗珉。”看他走到門口了,我突然叫住他。

“幹什麽?”他停下來。

“洗碗就麻煩你了。”

他呆了兩秒鐘:“我真是撞大運攤上你這麽個病號!”他狠狠的說,走了出去。

我看着烏宗珉往我膝蓋上固定藥包。

“我自己來就好了。”我有點不好意思。

“哼,一個飯都做不好的人還能做好什麽。”烏宗珉哼了一聲,“不知道要敷多久,這個草藥一會兒可就涼了。”

“涼了就涼了呗。”

“你以為是晾涼皮呢,老頭不是說用溫熱的三足草敷關節嗎。”

“哪有這麽麻煩,再說也不那麽嚴重。你也不用這麽親歷親為啊,我可付不起銀子……”

“清清。”他打斷我,擡起頭來看着我。臉上是烏宗珉少見的認真。“這是我一定要做的。不然你讓我良心何安?你現在成這樣幾乎都是我的責任。若不是我行刺了暗門的人,我不會去劫載了你的馬車。若不是我劫了馬車,你定不會随我跋涉山林。我明知道你無路可走,還是讓你陪我一起跳了河。你險些喪命,現在又弄成這樣,以後每逢陰罹,你都要受這酸疼之苦……”

“不是的,應該說若沒有你,我現在肯定還在暗門手裏過暗無天日的生活。而且我膝蓋沒先生說的那麽嚴重,先生不是說只要調理的好幾年後就不會發作了的。”的

“但願是吧,還好三足草在哪兒都找的到。”

兩個人都沒說話,烏宗珉固定好膝蓋上的藥包後又在我腳踝和手肘上也纏上藥包。

其實我是不配他這麽幹的。暗門的追查不是因為他,而正是因為我,若是沒有我,他不會受內傷。若是沒有我,他現在應該早就逃出去了,在凝脂樓左擁右抱,而不是在這個小山谷裏當個縮頭烏龜。

烏宗珉怎麽說也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他一直以為我只是個柔弱的大家女子,處處照顧。可是我一直都只是利用他而已。利用他逃跑,利用他當擋箭牌。他在跳瀑布的時候把我遮在身下,用自己的脊梁去挑戰自然的力量。他背我走一天一夜的路程來山谷求醫,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傷。還有其他點點滴滴,數不過來的小事。

可是我卻從未告訴過他我到底是誰,這種刻意的欺騙讓我在他面前顯得那麽無恥。他為我做那麽多,我卻連最起碼的坦誠也做不到。

越是這麽想,就越是覺得不安。

出神間,烏宗珉已經收拾妥當,收拾了東西走到了門口。他停了停,似乎想說什麽,終于還是沒說出口,擡腳走了出去。

他人已經走了出去。留我一個人坐在那裏。

門外的雨終于落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聲貫穿草屋,有水氣的味道包圍四面。

我坐在屋子內很專心的聽着雨落的聲音。

像一段綿延不絕的朗誦,在贊美主的恩賜,在贊美主的仁慈,在贊美主的憐憫。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輕輕扶上膝蓋上包着的兩個大草包。還是溫熱的,暖暖的很舒服,這種溫暖沿着我的指尖往上傳,一直暖到我心裏去了。

次天,終于放晴了。

下午我實在受不了一直躺在床上,趁烏宗珉被主人家強迫去采藥的時候偷偷溜到屋子後面的小山坡。

雨後的野草野花格外有精神。一個個挺直了小腰板,不顧上面任自有些水滴,在陽光下閃啊閃的。

我也被陽光感染起來。東走走西逛逛。

“喂,不知道外面潮氣大嗎!你是打算以後讓我一直背你還是怎麽的!”

突然有個聲音從天而降。

我微笑的轉身,看見烏宗珉吊兒郎當的依在草房旁邊。

“不是去采藥了嗎?”

“誰理他!采了三足草夠你用就行了。”他走過來,“你在這裏玩的又是哪一出啊。”

“薄命女落難芷蒲谷,朝暮俠淪為煮飯婆。卻道是柳暗花明,自有世外桃源。”

“呦,你還會唱大戲呢!”他滿臉戲谑。

我垂眼一笑,清了清嗓子。

“我看到滿片花兒的開放

隐隐約約有聲歌唱

開出它最燦爛笑的模樣

要比那日光還要亮

蕩漾着青澄流水的泉啊

多麽美麗的小小村莊

我看到淡淡飄動的雲兒

印在花衣上。”

歌聲灑遍山坡,我看到烏宗珉眯着眼看着我,随意的坐了下來。

“我唱着媽媽唱着的歌謠

牡丹兒繡在金匾上

我哼着爸爸哼過的曲調

綠綠的草原上牧牛羊

環繞着扇動銀翅的蝶啊

追回那遙遠古老的時光

傳誦着自由勇敢的鳥啊

一直不停唱

葉兒上輕輕跳動的水花

偶爾沾濕了我發梢

陽光下那麽奇妙的小小人間

變模樣”

陽光灑滿我的衣袖,卻驅不開空中泥土草地的芬芳。

“我唱着媽媽唱着的歌謠

牡丹兒繡在金匾上的

我哼着爸爸哼過的曲調

綠綠的草原上牧牛羊

環繞着扇動銀翅的蝶啊

追回那遙遠古老的時光

傳誦着自由勇敢的鳥啊

一直不停唱

一直不停唱。”

誰把快樂灑滿山坡,誰教的這些花草也随歌搖擺,可有誰看見我嘴角的那抹輕輕的笑。

“我唱着媽媽唱着的歌謠

牡丹兒繡在金匾上

我哼着爸爸哼過的曲調

綠綠的草原上牧牛羊

環繞着扇動銀翅的蝶啊

追回那遙遠古老的時光

傳誦着自由勇敢的鳥啊

一直不停唱

環繞着扇動銀翅的蝶啊

追回那遙遠古老的時光

傳誦着自由勇敢的鳥啊

一直不停唱

一直不停唱

葉兒上輕輕跳動的水花

偶爾沾濕了我發梢

陽光下那麽奇妙的小小人間

變模樣。”

一曲終了,餘音不斷。烏宗珉都和我沒有說話,他坐着,我站在他三步開外的地方。

突然的,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小梨……可你是回來了,小梨……小梨。”

我轉身回去,看到那個主人家蹒跚的走到我跟前,一股酒精味也随他而來。他張着一雙渾濁迷蒙的眼,跌跌撞撞的走過來,伸手欲抱我。

我本能的忘後一退,躲開了他。

“小梨,你可還在怪我?怪我當年告訴他……小梨……”

他撲了個空,跌坐在地上,擡起頭來時眼神裏已布滿痛苦。

“先生,先生你喝醉了。”我伸手去扶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小梨……”

我搖搖頭,“先生,你喝醉了,我不是小梨。”

他聽我說着,眼睛瞪大了一點。看了我好久。終于,長長噓出一口氣來,滿是失望的放開了我,人立馬倒下了。

“先生,先生!”我擔心起來,搖晃着他。

“不用搖啦,醉過去了。”身邊傳來烏宗珉的聲音。

烏宗珉把那人安頓好了,出了房來,看我站在房外便向我走來。

“你可知道那個小梨是誰?”

我搖頭,“不知道。”

“那他怎麽口口聲聲叫你小梨?”的

“可能是我和她長的有幾分相似吧。”

“你覺得那個小梨和老頭是什麽關系?”

“我怎麽知道!”

“嘿嘿,我說是情人關系,後來小梨不知怎麽離開了,老頭兒傷心之下就歸隐山林啦!”

“你倒挺能自我發揮的。”我翻了個白眼過去,“真該去當個說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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