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54章
“回天顏殿去。馬上。”
抗議無效,易揚根本不聽我說的。無論我問他什麽他只是不言,拉着我向外走。
門外,停好的藏青小轎。
剛坐穩,聽到轎子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我撩開簾子,看見一個半片衣衫染血的侍者翻身下馬,一個抱拳急急說道:“天師,爵那未他……”
易揚一擺手,阻止了他說下去,冰冷更甚:“我知道,先下去。”
一旁的人牽過一匹雪白烏蹄的駿馬來,易揚翻身而上,對擡轎的兩人道:“走。”
轎忽起,再不是以往的慢慢悠悠。兩個擡轎的侍者腳下如風,跟着前面的易揚而去。
摸約走了半個時辰,轎落。掀開簾子走出來,居然在城郊。
易揚扣了三下手,一旁的樹叢中鑽出來一輛輕便馬車,駕座上的少年我居然認得,就是那時在擂臺上甚是了得的舞叉少年巨阕。
易揚從馬上下來,走到我面前,他還未開口我先搶言道:“為什麽!”
易揚避而不答:“我若能勝,定會接你回來。”鴿子灰裏深深一片,只有堅定,從很裏面很裏面的地方一點一點冒出來。
突然一下,熱血翻騰。
去天顏殿不用乘馬車,逃奔聖明軍不會只有一車一人相送。
戰亂當前,不只是竣邺山莊和天主教相争,不少別有用心正打算混水摸魚。如果光道破,兵荒馬亂,本事再大也沒法子保證萬無一失,所以,一車一人,易揚要送我去的地方,不是天顏殿,不是聖明軍,而是去邺永華的營帳。當下,只有那裏,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聲音蒼白無力:“我說過,我不會走。”
“不是‘走’,只是避一避。”眼前的人兒一身素甲,多日勞累早已面容憔枯,以少敵多這許多日,早已是常人無法企及,而外磨內耗,不知道面前冠絕天下的天師還能撐多久,還要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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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留下。”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
易揚看着我,忽而笑了:“何必如此?邺永華是你生身父親,由他保你周全不是比誰都來得好?更何況還有邺飛白?”
“那麽你呢!”我脫口而出,“誰保你周全!”
突然一驚,低下頭去,我說出來了……
突然感覺發際微涼,易揚戴着鳌皮手套的手慢慢的猶猶豫豫地伸過來,挑起我零星散落的長發輕輕歸到耳後,我愕然擡頭,猛然落入一灘溫柔的鴿子灰中,不再是冷漠,不再是掩藏,一潭不見底的溫柔。
“我曾經詛咒過你是他女兒的身份,”言語悠悠然,卻向是鼓了很大勇氣才說出來,“可是現在我卻很慶幸,你是他的女兒。”
易揚輕輕笑了笑,收回手來,毅然地轉身走開。
一摸白色孤寂的身影刻在夜色中。
記憶膨脹,
雨中撐着柚色紙傘的白色人影……
黃昏時分一個絕色容顏從房門翩遷而入……
騰空而起的青草之香……
夜空是怒放漫天的炮竹……
我看清了他和木旭相似的氣質,看清了他利用我,擺布我,卻沒看清在算計和陰謀後的到底是什麽。
是誰一遍遍地在夜深時分吹着傷神的蕭,是誰一夜夜地站在天顏殿的院落。
是誰,拖着骨折的傷痛,連夜趕路迎我歸來。
是誰堅定不移地扶着我,輕輕寫下“不如遺忘”。
是誰在月下陪我哭泣,輕聲安慰。
是誰在背後一直支撐告訴我不要倒下。
我本無權,更無依仗,偏偏處處和他針鋒相對,易揚只手遮天,可是卻從來沒有用過強,反而百般妥協,再三解釋。
兩軍當戰,易揚卻因為我一句軟言想求而放過了邺永華,甚至縱容我任性地放走千湄。
易揚從來話不多,卻總能猜測出我在想什麽。我刻意疏遠他,所以他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傾心邺飛白,所以他願意許下不傷他的承諾;我害怕戰争,所以他更願意我躲在他身後,躲在會意堂。
千般萬般點點滴滴,他從來什麽都不說,只是默默為之。
我害怕他身上和木旭如出一轍的氣質,害怕他對待水匕銎絕情寡意的手段,我回避他,疏遠他,其實只是在害怕,怕自己有一天會真的愛上他……
易揚知道我在抗拒什麽,不掙紮,不多求,只是依然全力為之。我不知道易揚在教內教外肩抗了多少事情,才讓我可以如願當個翹腳神仙。
“你也知道……我這等污穢的身子,哪裏還敢多求?”
兵要敗,不由人。為保萬全,你寧肯送我去對面的軍營,而自己奔赴無情的戰場。
如果不是離在即,命奪天,也許你連這句含糊不清的話也不願意說出來是不是,你就是打算不告訴我,也不讓我發現,直到現在你可能死,你也不想讓我猜出來,你到底在想什麽……
血脈逆向而行。
我奔路而去,終于,終于,打破禁锢,防線崩潰,卸下一身甲渭,承認吧,我早已被打動……
易揚聽到奔來的聲音剛想回身,我卻已經奔到,從後面緊緊抱着易揚。
易揚渾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臉貼在易揚背上冰冷的铠甲,更是緊了緊手臂。不知道這冰冷的铠甲能不能保你平安。
“我會走,”我埋頭在他後背上,所以聲音有些渾濁,“我聽你的,我會走。”
易揚沒說話,我只感到他戴着鳌皮手套的手輕輕拍着我緊扣在一起的雙手,示意我放開。
我固執地更縮了縮緊,再開口,早已聲音嗚咽:“可是你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留得命在……”
易揚手握着我的手腕,輕一用力,将我的手拉開。
見他轉身,我趕忙低下頭去,想收手來擦溢出的眼淚,可易揚卻拉着我的手讓我收不回來。
我看見白色的鳌皮手套伸過來,輕輕擦掉臉上的淚漬。
可是他卻沒有說話。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溫柔盡現的眼:“答應我……”
易揚輕輕笑開,依然沒有說話。
“答應我!”我只覺得鼻子發酸。
“朱顏,不要哭……”易揚看着心疼.
遠出傳來驚天的打鬥聲,我看見易揚神色一凜,兒女情長盡去。
“巨阕!”他高聲對不遠出的馬車喊道。
巨阕得聞,驅車而來。易揚也翻身上馬。
“送聖女離開,有半點差池,拿你人頭是問!”易揚冷聲命令道。白馬一聲長嘶,放蹄快奔。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一道雪白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
“聖女,此處不宜久留,還是速去為妙。”一旁的巨阕說道。
狹窄的車內漆黑無邊,車酤碾着一路颠簸。
不知情何以起,一往而深。
到底誰更深些,誰更淺些?
彷徨不知。
那時芷蒲谷……
“喂,你要舀水就快點舀,站在水缸旁邊發什麽呆啊!”的
我回一下頭,看見邺飛白也是打算洗漱就寝的樣子。
“沒什麽,只是覺得今天的月亮好漂亮。”我笑笑說,這裏的天空沒有一絲污染的痕跡,澄澄的夜幕上托着一個懶懶的月弓,朗月稀星,令人不禁神往。
邺飛白望了下天,微微眯了一下眼:“恩,是挺漂亮。”他停頓一下,又換成懶散的語調說,“傅小姐就慢慢賞月吧,不介意可以讓我先打水嗎?”
我微微一笑,讓了讓身子。
邺飛白走過來,拿着水瓢舀了滿滿一勺。
“諾,給你。”他湊過水瓢說。
我低頭一看,水瓢裏清水微漾,倒映着,一輪彎彎的黃金勾。
剎那,銀漢迢迢深幾許,錯在粼光處,水波動,亂人心,一般兩般三四般,無人可為後。
“嘿嘿,不至于吧,可是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邺飛白鬼笑道。
我回過神來,看了看水中月,再看看天上月。
複而黯然,月很美,人真切,可惜,虛凰假鳳……這水裏月是給傅清清的,我的确是傅清清,可是,我卻更是聖女,他知道後,這輪月亮還會是給我的嗎?聖女啊聖女……
“又怎麽不高興了?”邺飛白被我弄地莫名其妙。
“很漂亮,”我指了指水中的月亮,又擡起頭來看着天上,聲音悠長:“可惜不是真的,真的太美好,美好到很深很遠,我踮起腳來,卻怎麽也夠不到。”
我回過頭來,看着邺飛白若有所思的臉,“你這個月亮也很美,可是輕輕一碰,”我說着,拿手指一點瓢中清水,漣漪蕩開,打亂一切,“就散掉了。”
波紋慢慢平靜下來,邺飛白輕輕得笑了:“雖然是假的,可是也是深到了極處去,遠到了至遠去。雖然會散亂也最終還是如前。”水波完全靜了下來,那一個金色的月牙又恢複了原狀,“更重要的是,”他說,“你可以擁有它。”的
說着,把水瓢遞到我手裏。
水瓢中,一輪明月如勾……
某日天顏殿。
我進飯廳的時候吃了一驚,我一直是一個人用餐,所以每頓飯只是五六樣菜。今天居然擺了滿滿一桌子。
“有人要來嗎?”我問站在一旁的汀蘭。
“沒有。”她低聲回答。
“那這是……”
“天師把那個南陽樓主帶來的廚子借了過來,說給主子做幾桌南陽的菜肴來。”
南陽樓主?對了,前幾日南陽樓主設宴,我原本想像前幾次宴席,走了個場子就走。這幾日來天山的門派越來越多,各種宴席應接不暇,當然,能通話通到我這裏來的,肯定都是些說地上話的門派。
可是,沒想到那個南陽樓主,不知從哪兒弄了個了不起的廚子來,簡簡單單一盤清炒菜心都比別人多出三分鮮來。忍不住多吃了幾筷子,沒想到易揚居然直接把那廚子弄了過來。
“也不必如此誇大吧。”我看着這滿滿一大桌子菜,微微皺了下眉頭。
“主子你前些日子太……太過勞心,一直沒好好吃過東西,人都瘦了些……這廚子特地多做了些。主子你好歹也要多吃點啊。”汀蘭在一旁好心地說。
“罷了罷了,多吃就多吃吧,你也拿雙碗筷來和我一起吧。”
汀蘭低了低頭,小聲說:“天師特地要來的廚子說服侍主子的,我哪裏敢啊……”
……的
……
兩邊點滴,兩片相思,七零八落一地。搖搖擺擺,我居然也會優柔寡斷……
突然車子一震,我問道:“怎麽?”
巨阕聲音有點猶豫不決:“那邊奔來一人,看不太清,好象是……聖女身邊那個仕女。”
我挑開小簾向巨阕目光的方向望去,右前方果然有個人影,月白上衣,暗紅色的襦裙。
汀蘭該在天山上,怎麽會只身一人下山而我又不知道?
我眯起眼睛看着來人。
就算汀蘭下來,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一個時辰前我都不知道我會在這裏。
來人越來越近。的确是汀蘭沒錯。
就算知道我這裏,她小小一個女侍又為何找我?
汀蘭來的很快,裙角飛揚,面色微紅,出聲喊着:“主子!”的
不對!不對!腦中突然電光一閃,出現那時,白橋鎮的屋頂上,有人從背後把我砍暈,當時我看見的,一抹暗紅色裙角在夜色中飛揚……
一下子豁然開朗!
汀蘭躲在樹後聽我和易揚談話……
汀蘭對易揚一舉一動細心打聽……
汀蘭突然哭着求我說不要趕她走……
汀蘭時而本分時而大膽的态度……
紅色裙邊張揚,一瞥之間看見裙下有冷冷的劍光閃動!
“巨阕!快走!”
巨阕一楞。
我呵道:“快!抽鞭!”
“啪!”一聲脆響。馬車驟然而動。的
汀蘭是內鬼!!
作者有話要說:
絕對是瘋了,明天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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