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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萬年時間的洪荒,空間的硝煙,我遇見你,在量子化的人海中……

那個時候,易揚還不叫易揚,他最初的名字,叫木曉……

木曉一把推開木月隐,大聲道:“爹爹!娘又出走了你知不知道!”

木月隐霧瘴的桃花眼水光閃閃:“阿曉,你生氣了嗎?”

木曉皺着的眉頭松開,平平的說:“沒有,我是來告訴爹爹,娘又出走了!”

“還說沒有,”木月隐幾乎就要沖過去摟着木曉大哭起來,“每次你一生氣就不叫我阿月,叫我爹爹……人家說過,人家還很年輕,不想一直被叫爹爹……”木月隐越說越可憐,配上他無雙的相貌,我估計是個人都要化了,可是……

“阿……阿月……”木曉勉強的說,滿臉挂黑線。

“阿曉,”木月隐泫然欲泣的臉忽然又燦爛起來,傾刻,仿佛萬物生華,絕色天地,“你看,我出門這麽久,一直可想着你吶,這麽長時間你有沒有想我……”木月隐開始喋喋不休,木曉則一臉淡定沉默,我……挂滿黑線,真是秀逗的父子關系啊……

最後,木月隐終于獻寶似的把我捧出來:“你看,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回來哦,這是你的師門信物,從今以後你就拜在天主教天師蘇沩的門下,厲害吧?”

木月隐把我捧到木曉面前,笑咪咪的看着他。

木曉依然很淡定,平平看着木月隐傾倒天下的笑臉,“娘出走了,你沒聽到嗎?”

“諾,喜歡嗎?”木月隐把我往前湊近了些,我幾乎就要貼在木曉臉上了。

木曉長着和木月隐一樣鴿子灰的眼睛,不同與木月隐惹盡紅塵的妩媚,木曉的眼睛非常的清澈,空靈而淡泊。那種溫柔的灰,落在我的知覺裏,成了,萬萬年等待的終點。

木曉眉頭一動,一把奪多我,往地上重重一扔,道:“爹!娘出走了,你到底關不關心!”

我重重被摔在地上,只想破口大罵:它奶奶的,想我千古風流一塊靈石,不論是往界人還是其它,誰不都是把我像祖宗一樣供起來!現在倒好,成了硯臺還不算,還被人如此蹂躏!下一步,我是不是就該淪落到當墊腳石了,淪落風塵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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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月隐吃了一驚,急忙撿我起來,仔細查看。

木曉大聲說:“娘氣不過你又去天山!所以才出走的!爹你應該去把娘找回來……”

“住口!”木月隐回過身,臉上一絲笑容也不剩下。“你可知這是多珍貴的東西,就這麽随随便便扔在地上!”

木曉被這麽聲色具厲的木月隐吓了一跳,卻依然倔強地抿着嘴直視着他。

木月隐聲音随即柔和了下來,他對木曉說:“蕊兮出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就是耍點小脾氣,過兩天就回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用衣袖把我擦幹淨,鄭重的放在木曉手中,道:“從現在起,你要牢牢記住,你是蘇沩的弟子。”木月隐從懷裏掏出一本翻了邊的小冊子,和我一起放在木曉手裏,“這是你們玄古派內功入門心法,我知道你素不喜習武,以往那些刀槍棍棒你不愛學就算了,但這個一定要認真練,知道嗎?”

木曉看着木月隐鄭重其事的樣子,奇怪的問道:“為什麽?阿月,發生什麽事了?”

木月隐笑了一下,摸了摸木曉的頭,道:“沒什麽,我給你請了個了不起的師父呢……”

木曉似懂非懂的看着木月隐絕代的容顏。

木月隐站直身子,拍了一下木曉,道:“好了,自己去玩吧,我新帶回來了一對母女,你去安排一下住宿吧。”

“好。”木曉點點頭,走出兩步又忍不住回頭道:“那,娘……”

“放心,”木月隐微笑,“過兩日,蕊兮若還沒回來我就去找她。”

木曉這才放心,微微笑了一下,揣着我走了。

木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木月隐臉上個笑容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一旁的老管家一直安靜的站在那裏,幾乎像個雕像一樣的人終于說話了:“雖然少主子不喜歡少夫人,卻很喜歡小少爺。”

木月隐微微頓了一下,随即淡笑着說:“蕊兮很好啊,除了有點小脾氣,其他都很好。”

任柳微微搖頭,道:“少主子……蕊兮只是老夫人給您安排的通房丫頭,論相貌,論才情,的确都配不上少主子,少主子不喜歡,也是人之常情。可少主子也要體諒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擔心在那件事之後,少主子會有什麽奇怪偏好……”

木月隐在被提及“那件事”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劇烈抖動了一下,“任叔,不用說了……蕊兮生下木曉,我就正了她的名分……雖然不至于愛她,至少這幾年我也待她不薄。她這些小性子,不就是被我慣出來的嗎?”

任叔停了一下,忽然道:“老夫冒昧,自初次同房後,少主子就再沒叫少夫人伺候過,只是最近一年,天下都盛傳天主教天師情種聖女之後,少主子才會間或去少夫人房裏。少主子和天師交情甚厚,也難怪少夫人會有微詞。”

木月隐聽着,過會兒突然失聲笑道:“任叔怎麽今兒個話突然這麽多?蘇沩是要帶我親厚些,也不過是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哪裏還有什麽其他,他滅族為紅顏,天下皆知啊。”

任柳搖搖頭道:“我看不然,蘇沩滅銷金一族,還是因為當年那件事。”

木月隐依然帶着有點蒼白的笑容道:“他當上天師時日也不短了,如果是因為當年的舊怨他早就下手了……如果說是不為華焰,那也只能是為了權,賞罰堂的闶一航和天寶殿的霧鲭這對情侶一直和他對着幹,好巧不巧,都在與銷金家對站的時候死了,到底是死在姓銷金的手上,還是姓蘇的手上,誰又知道呢……蘇沩從來都不是池中之物,從來都不是,也許,九天之大,也容不下他的羽翼吧……倒是華焰,可以成為他所牽挂的人,是種不幸,也是種天大的幸福吧。”

任柳看着木月隐一半明媚,一半陰暗的容顏,眼裏泛起點點憐惜,他低聲說:“少主子,老奴知道,有些話不該是我這個當下人可以說的,但老奴自幼看着少主子長大,就當倚老賣老一回吧:在老夫看來,那蘇沩待少主子,可不是一般的親厚,少主子原就無須請什麽信物,不用少主子多言,蘇沩也定會厚待小少爺的……”

木月隐搖搖頭,道:“任叔你不了解蘇沩,等他露出敵視之心時,我等哪裏還有反抗他的餘地?華焰死了,闶一航和霧鲭也死了,聽說握兵的護法也年事已高,痼疾纏身,蘇沩權勢淘天,颦笑殺人,在蘇沩那裏絕對不是戲言。他現在待我不錯,也是念在我當初對他有救命之恩,可萬一哪天,我觸到他的底線,蘇沩難道會放過我嗎?”

任柳不說話了,他看着靜坐的木月隐,眼裏的心疼那麽明顯。

木月隐停了一會兒,最後說:“任叔大可不用擔心那‘奉天神石’會帶來什麽麻煩,這一路上跟來的天主教暗衛不下百人,蘇沩早就安排好了,終于名正言順的把天主教暗衛放進锒铛山了:保護弟子……對了,任叔,去點了下庫房吧,蘇沩這次給的糧草財物似乎很多。”

任柳應了一聲,慢慢走了出去。

木月隐坐在那裏,慢慢伏在桌子上,把頭埋在臂彎裏,他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蘇沩啊,我們怎麽成了這樣……”

兩個互相算計的人并不稀罕,兩個互相算計卻表面相親相愛的人也不稀罕,稀罕的是如木月隐和蘇沩這兩個互相算計卻面上親厚,可是內心卻不想如此相互算計的人,真是詭異的關系……

卻說這廂,我被木曉捧着走出來,木曉還是覺得很奇怪,嘟囔着:“阿月今天真反常……”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看到你這個神經質的爹爹在人前人後不同的嘴臉~

他仔細看了看我,更是奇怪:“師門信物……有給硯臺的嗎?……”

恩,那是因為蘇沩就是喜歡“不走尋常路”,給你個硯臺,可以拿來磨墨,可以拿來壓紙,還可以拿去當磚頭防身。

他捧着我穿過中庭,中庭的镖師車夫腳漢正在卸貨,有人看到木曉叫了一聲,木曉走過去,對叫他的漢子微笑道:“七當家,什麽事?”

木曉的笑容非常清雅,與木月隐的勾人心魄不同,木曉的笑容不染塵埃,聖潔美麗。

那個漢子看來也很喜歡木曉,笑呵呵的拱了一下手,對木曉說:“少爺,大當家在路上收了對母女,怪可憐的,死了丈夫,小兒子剛生下來就被人拐帶走了,母女兩個差點餓死在路旁。大當家看她們也無處可去,就帶回莨菪山了,就在那邊那個馬車上,少爺去安排一下住處吧。”

木曉依然微笑,道:“每次爹爹回來都要帶些人回來,他哪次要是什麽人也沒帶回來我倒要驚奇了。”

漢子呵呵一笑,道:“大當家人長的好看,心腸也很好,不然兄弟們也不會如此相随了。”

木曉笑道:“千萬別讓阿月聽到你這麽說,他要是聽到你這麽背後誇他還不要跳到天上去了?”

漢子大笑,木曉微微拱手告辭,走向那個簡陋的小馬車。

車簾掀開,先看見的是一個大眼睛,面黃肌瘦的小丫頭,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睜大眼睛打量着來人。

車內除了幾個婆子,還有就是小女孩偎依的女人,女子還很年輕,可是一臉病容,細看之下,論容貌,也該算不錯的。

木曉掀開車簾,幾個婆子本在收拾馬車內的什物,看到木曉便都停下手上的活計,一個二個都露出和善的笑容:“呀,小少爺來了啊……”

“好長時間不見,可真想的慌……”

“……每天有吃補燙嗎?怎麽看着瘦了些……”

“這路上有看到繡房的腰帶不錯,專門想着給小少爺捎了條回來呢。”

“……大當家一路都在念叨小少爺呢,小少爺有去看過大當家了嗎……”

……

……

一群婆子七嘴八舌唠叨個不停,木曉都微笑着聽着,間或點點頭,或禮貌的回答,幾個婆子更是高興,拉着木曉說個不停,看起來着實喜歡木曉的緊。

終于,有個婆子想起來了,指着坐在角落裏的那對母女說:“差點忘了,仂家娘子,和她女兒,也是個苦命的人,這回和大當家一起回來的。”

那女子福了福身子,老老實實的道了一聲:“少爺。”

木曉笑着擺了擺手,道:“嬸嬸不用多禮,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叫木曉,嬸嬸叫我阿曉也可以。”

一個婆子道:“少爺人可好哩,以後有什麽麻煩,只要在莨菪山上,不用找大當家,找少爺就好。”

木曉笑道:“徐婆婆又亂講,家裏的事自然有任伯做主,我不過幫幫忙。”

木曉偏了下頭,看着那個小女孩好奇的大眼睛,略展笑顏,道:“小妹妹,叫什麽名字?”

那個小女孩眼睛都僵了,木曉性子很好,又柔聲問了一遍。

女子微微推了一下小女孩,小女孩才愣頭愣腦的回道:“叫……柔柔,少爺你……生的真好看……”

木曉微笑着點頭:“柔柔,真是個好名字。”

我的知覺貼在木曉的笑容裏,那個清雅的微笑,帶着絲絲的暖意,像冬日早上稀薄的陽光,透明而清澈,我突然覺得他的笑容,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笑容,也許蘇沩的笑容可以更優雅更高深,木月隐的笑容更妩媚更多情,而我卻愛看木曉的笑容,簡單而動人,我只是個石頭,我不知道什麽是感情,我亦不确定,是不是該把這個稱之為“喜歡”。

木曉給這對母女安排了一個幹淨的住處,周圍也都是些孤兒寡婦,那個女子果然也哭訴了自己的身世,和七當家說的差不多,女子閨名風夕,嫁與吳湖仂家,仂家素與毗鄰的臨源派有世仇,而兩家一直鑒于天主教的雙方牽制而不動,年前,天主教舉全教之力圍剿銷金一族,無暇分心旁顧,臨淵派現任的掌門烏蓋茕爆起發難,仂家也全力迎敵,未想在兩家殺的幾乎要同歸于盡的時候突然出現第三方勢力,人不衆但異常彪勇,一舉吞并了兩家殘餘勢力。烏蓋茕身首異處,三個兒子也死了兩個,最後一個小兒子也再也不知所蹤,夫在最後關頭,冒死把我送走,也傷重而亡……”風夕說着,泣不成聲。

“好大胃口,一次吞并兩個門派?”木曉有點吃驚。

“聽聞是‘殺神刀’邺永華新創的門派,叫竣邺山莊,已經吞掉大澤平原上數個小門派了。”風夕凄楚的說。“我那可憐的兒,才生下來沒幾天,也在戰亂中丢失……他身上的襁褓還是我親手做的……角上還繡着他的名字……铛兒,我的铛兒啊……”風夕開始痛哭起來。

木曉溫言安慰道:“嬸嬸不用傷心,也許令郎還在人事也說不定。”

風夕擡起淚眼,朦胧的看着木曉讓人安心的笑容,“阿月定會幫你留意的。令郎的姓仂,那名呢?”

“離铛……仂離铛……”

日子就這麽不緊不慢的流過,莨菪山上的時間似乎特別快。木月隐還是每天揚着妩媚的笑顏飄飄蕩蕩,把所有事情都抛給任柳和木曉,自己逍遙快活。

一個月過去,我大體有了個認識,莨菪山的福威镖局本是個很大的家業,房屋上千,但似乎自從落到木月隐手裏就衰敗起來,一來自然是木月隐對跑镖根本不上心,而來則是木月隐除了镖局裏的人外還收留了很多無家可歸的人,乞丐,寡婦,老人,孤兒……一大群人坐吃山空,難怪木月隐老是伸手向蘇沩要糧饷。

話說木月隐真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總是嬉笑怒罵,沒心沒肺的樣子,可是他卻收留這麽多苦命的人,平等友好的對待他們,在莨菪山,所有人都是相親相愛的。莨菪山,或許該等于世外桃源吧,木月隐在亂世之中創造了一個奇跡,沒有殺戮,沒有權利,沒有陰謀的淨土,所以盡管生活簡樸,大家卻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所有人都很喜歡木月隐和木曉,尤其是木曉,他比木月隐更受人歡迎,他和善而清雅的笑容,禮貌而合适的舉止,每個人都喜歡他,無論他走在哪裏,那熱情的笑臉都在那裏等着他。

木曉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這麽評價他。

他知道大家喜歡他,所以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從不偏袒誰,也從不端少爺的架子。

木曉很能幹,小小年紀,幫着任柳打理莨菪山上上下下,有時任柳碰到拿不了主意的事情,就去問木月隐,木月隐多半抓抓頭,說:“恩……問一下阿曉吧……”

我吐血,到底誰是兒子啊……

木曉不喜歡武功,看的出來他的外家招式很生疏,想來是疏于練習的緣故,而山上的镖師根本不忍心勉強這個俊秀無俦的小少爺練武,更不用說愛子如命的木月隐了。木曉接過木月隐給他的內功心法,練了幾次又不想練,破天荒被木月隐訓斥了一通,全山的人都來給木曉求情,所以懲罰什麽的倒是沒有,但是木曉從那以後雖然不情願,也一定會抽出時間來練。

木曉喜歡練字,他寫着一手漂亮的字。我甚至覺得他的字有點過于漂亮了,不像他這個年紀能寫出來的,他能寫很多種字體,飄逸的行雲,古樸的刻橼,蒼勁的魏顏,甚至還有像潑墨的狂草,我趴在桌子上,很喜歡木曉寫字的樣子。他穿着或白底翠竹,或淺青虬梅的書生小袍,黑亮的頭發簡單的用一支海碧色的簪子定住。遺傳自木月隐的修長的脖頸微微彎着,像個優雅凫水的白天鵝,他精致的五官很是認真,一片單純的專注,一手提着垂下的袖口,一手揮毫,一氣呵成,下筆如神……

雖然木曉喜歡習字,但他從不用我,他把我仔細收在錦盒裏,間或拿出來擦拭一下,纖細的手指拂過我九眼梅花,一雙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木曉還吹着好蕭,有時,午後,或傍晚,他拿枝蕭随便找個地方吹奏起來。嗚咽悠揚的蕭聲缭繞在莨菪山,在浣衣的婦人,在奔走的漢子,在玩耍的孩童,都會停下一會兒,側耳細聽那沁人心脾的蕭聲。然後婦人會相視一笑,說:“這曲可比上次那個好聽呢。”

漢子裂開嘴一笑:“小少爺又在吹蕭呢。”

孩子拍手道:“少爺在吹蕭呢,我們過去聽吧。”

……

我可以理解為什麽大家都喜歡木曉,不單因為他和氣待人,舉止有禮,更因為木曉身上充滿了美好的東西,木曉代表了莨菪山上一切美好的夢想。

在亂世之中,木曉是個落凡的精靈,不被沾染,不被破壞,又有什麽值得他不去被愛呢?

一個月後,莨菪上微有漣漪:木曉的母親,木月隐的偏房:蕊兮,離家出走一月有餘,堯無音訓,木月隐這才覺得不安起來,全山的镖師其實已經私下尋找很久,卻一點痕跡也沒有。

木月隐思前想後,終于硬着頭皮寫信給了蘇沩。

木月隐信寫的很含蓄,洋洋灑灑幾大張紙,東扯西扯最後才很隐晦的問到蘇沩是否知道蕊兮的去向。

木月隐寫好後,眼睛一轉,從房後抓了個天主教的暗衛進來,理直氣壯的叫那個暗衛送信,那個暗衛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最後自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幫木月隐跑腿去了。

暗衛走的自然是飛隼傳信的路子,蘇沩的回信很快,木月隐急沖沖打開一看,蘇沩天馬行空的字體寫着兩個大字:“不知!”

木月隐生氣,操起筆來畫了幾個字:“那你幫我找找!”

蘇沩回信:“無聊。”

木月隐氣急,點了五十個镖師親自下山去找。

木月隐帶走了任柳,家裏的事情由木曉操辦。木曉年紀雖小,可是總是能把家裏安排妥當,每當木月隐出門,便是木曉當家,這是最近一年才形成的不成文的規定。

木月隐就這麽說走就走了,木曉把我從錦盒裏拿出來,用一方絲帕仔細的擦着,擦着擦着,便不動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娘……”

我看了看他微微皺起來的眉頭,很是不屑,小屁孩就是小屁孩,還想娘呢。

然而,蕊兮真的就如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了消息。

木月隐一走就是半年沒有回來,只有間或找人捎回的口信。

木曉白天看不出什麽其他來,可夜裏卻很難受,很多時候夜裏起來看星星。他長長的睫毛下灰色的瞳仁映着天上的繁星,單手撐着好看的下巴,小小的人兒,獨坐窗前。

我要是能說話就好了,我這麽想,我就可以直接吼出來說:你娘在華焰手裏呢!

恩,華焰又在哪裏呢?為什麽她的牌位被供奉着而人卻依然活着?

有一次,從沒有見過蕊兮的柔柔怯怯的拉着木曉問:“少爺,少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啊?為什麽我從沒見過她?”

木曉微微一愣,随即又是他招牌式的清雅笑容,他說:“我娘啊,和阿月一樣,是個很愛玩的人,有時會和爹怄氣,不過很快又會和好……”木曉說着,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聽不見了,他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少爺……”柔柔搖了搖木曉的袖子。

木曉擡眼,微笑道:“等你見到她就知道了,娘也是很親切的人……”

唉,似乎華焰和蘇沩淵源很深,我估計你娘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半年之後,木月隐在一個雨夜回來。木曉光着腳丫從卧房一路跑到院門口,卻見破舊的鬥笠下木月隐疲憊消瘦的面容。

木曉沒說話,光着腳站在那裏,木月隐看着兒子,輕輕搖了搖頭,木曉站了一會兒,再也忍不住,飛奔着撒淚而去。

雨水還在順着木月隐的蓑衣往下流,木月隐看着木曉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低低嘆了一口氣。忽而高聲道:“行了,你們可以回去了吧!”

雨簾裏突然站出來兩個黑色夜行衣的人,對木月隐拱手道:“公子。”

木月隐說:“你們一路押我回來,現在可以回去對你們天師複命了。”

其中一個黑衣人說:“公子,天師的命令,是叫我們好好看好公子。”

木月隐苦笑:“不限時間的?”

黑衣人說:“天師說,尋人之事,由天師來辦,江湖險惡,公子在山上靜侯佳音即可。”

木月隐沒說話了,他摘掉鬥笠,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濕他絕美的容顏。

一個黑衣人說:“公子請屋子裏去吧,不要着涼了。”

木月隐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依舊這麽站着。

黑衣人又說了一遍,木月隐忽而大笑:“好好好,還是聽從天師的安排最是妥當!”說罷,大笑着提步走進屋子裏。他的鬥笠還在雨水中,被從天而降的雨水,無奈的沖刷着……

從此,再沒人提過蕊兮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是有個少夫人的,但是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饒開這個名字。天主教的蘇沩則再沒有了消息,有時候木月隐眺望着天山的方向,鴿子灰裏盛着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過往。

一人絕代風華,一人權傾天下,一人一山頭,一人遙相望……

日子如流水,莨菪山上雪飄雪又化,雁去雁歸來。

四年光陰如指間一瞬,那個仙子般的小人兒長成了翩翩少年郎。木曉越發清越起來,五官和木月隐更多了幾分相似,不同于木月隐是勾魂奪魄的容顏,木曉更是宛如仙子般不可侵犯。

我想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木曉纖長的手指劃過我九眼梅花,習慣了被鴿子灰安靜的注視着,習慣了木曉獨特而微涼的體溫,習慣了他平和清談的笑容。萬萬年時間一可以有多少滄海桑田,我卻只在這千餘個日夜裏如此習慣和适應了另一個人。

他叫木曉,單筆木,日堯曉,唯一的木曉。

有一次那個羅嗦的黎婆子又拉着木曉叨唠來叨唠去,末了,黎婆子念了一句:“曉少爺越長越俊,不知道以後會當家的可怎麽給曉少爺選媳婦呢!”

我聽着就蒙了。

木曉腼腆的一笑,道:“黎婆婆又說遠了。”

那黎婆子笑的開心死了:“曉少爺害羞呢……也不遠了,就明後年的事兒了,曉少爺喜歡什麽樣的姑娘,要不讓老婆子幫你尋尋?”

木曉微笑:“還是讓爹爹看着辦吧。”

黎婆子說:“我看大當家的肯定也不知道,該是什麽樣的人兒能配上曉少爺。大當家心疼曉少爺呢,肯定也會照顧曉少爺的心思的,最後拿主意的還不是曉少爺!”

木曉笑着不說話,臉微微紅着。

我突然很郁悶。

除非我自己把能量四散,不然我是不滅的。而蛋白質的生命體不行,它們生老病死,他們繁衍後代。木曉在長大,然後老去,最後死亡,他的子孫會帶着他一半的血液生活下去,而我還依然一成不變的在這裏。

人的一生何其之短,不過百年,已然化為塵土。

當木曉老去,他布滿滄桑裂紋的手再劃過我經年不變的九眼梅花,他鴿子灰的眼睛周圍會密布溝壑般的皺紋,而我卻依然獨立在時間的邊緣,看他最終化成花泥……

一陣哆嗦。

難道就這麽,旁觀在他身邊,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将無數美好,悲傷,難忘的歲月化成凝望,凝望,凝望……

婆子不依不饒,纏着問木曉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孩,木曉被磨不過,紅着臉,半天憋出一句來:“……善良的吧……”

我一陣感慨,誰會是木曉美麗的妻?

木月隐還是間或會去天山走镖。很奇怪,每次回來,木月隐都會一個人單獨靜坐很久,一個字也不說,或者是在長久的寂靜之後,輕輕道出一個人的名字,從唇齒間輕輕落在地上,一點漣漪也沒有,然後,木月隐繼續靜靜坐着,簡簡單單閉上眼睛。

他說:“蘇沩……”

可是在很久不去天山的時候,他舉目遠望的次數又會很多。

有一次,木曉在一個陽光懶散的午後擦拭我,突然他停下來,認真的看着我,很久,他才輕輕說:“其實我知道,阿月心裏沒有娘親……”他看着我,慢慢的說着,然後鴿子灰裏揚起一絲波動,随即又歸于平靜,他淺淺嘆了口氣,又認真擦拭起我來。

我以為時間就會這麽離去,終有一日,博士可以找到我,然後帶我離開,如果不行……那麽這樣也很好。

但只是我以為而已。

終于有人,帶來關于蕊兮的消息,然後,一切都偏失了原來的軌跡……

木月隐在一次從天主教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救了個傷重的人,在山上躺了好久。那個人,來自竣邺山莊……

最後,那個人還是傷重而死了,死前,他神志不清的在叨念一個人的名字,就是蕊兮,木月隐大驚,反複的問蕊兮在哪裏。不知道是老天開眼,還是老天沒開眼,那人回光返照的時候頭腦終于清醒了。

四年半前,莊主夫人接回了個清秀的女子,叫蕊兮。那人就是這麽認識蕊兮的,那個總是郁郁寡歡的女子,莊主夫人以她身子不便為由,一直讓她在莊內療養,在莊內大半年之後,蕊兮誕下一女,而後死在産房內。

木月隐驚的說不出話來,猛的,他一把拉起那個人,問道:“那麽那個女孩呢?那個女孩呢?!”

誰知他下手太猛,那人直接暈了過去。

木月隐使勁搖着那個人,發瘋似的喊:“那個女孩呢!”

……

房內的那個人,過不多時就死了。

木月隐一個人迷糊地走到後院中,在水池假山處頹然坐下。眼神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麽。

突然他開始大笑:“……你肯定知道……肯定知道的……”木月隐在笑,笑着笑着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哭且笑,笑中淚。

四面的人在看着,誰也不敢去勸如此癫狂的木月隐。

終于,有人帶來了木曉。

木曉看着木月隐,慢慢走過去,低聲說:“阿月,我聽說了……娘親……”

說着木曉眼圈一紅,木月隐擺擺手,木曉也不再言語,陪在木月隐身邊坐下。

月亮慢慢升起來,四面的人早就在任管家的吩咐下散去,木月隐拍了拍木曉道:“先回去睡吧……明兒個,給你娘開個靈堂……”

木曉默然點點頭,起身回去。

木月隐看着木曉離去,依然獨坐院中。

月上中天的時候,他站起來,冷冰冰的說:“都給我出來!”

四面跳出數個暗衛,抱拳道:“公子!”

木月隐冰冷冷的視線掃過這些半蒙面的人,他決絕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都給我滾回天山!”

幾個暗衛相互交換個眼色,為首的上前一步道:“公子……”

“滾!!”木月隐大吼道,“一個也不許留!”

“公子,我們都是奉命保護公子的……”

“嘿嘿,”絕美的笑容又開始綻放在木月隐嘴邊,一枝袖裏箭出現在木月隐手中,箭頭直指木月隐那修長細致的脖子。

“奉命保護我?是啊,蘇大天師宛如神明般的人物保護我幹什麽!他不是從來不留對他無用的人嗎?守着我幹什麽!我不要他保護!他的保護就意味着只要不是我,誰死都無所謂嗎!”箭頭見血。木月隐額頭青頸暴露。

“公子!!!”幾個暗衛大驚,想搶上前去。

“滾!!”木月隐大呵道,“莨菪山四面三百裏,我不要看到任何天主教的影子!”

……

……

暗衛消失了,可我知道,他們沒有走,沒有離開。

然後數天之後,有一行穿暗夜披風的人一路風塵仆仆而來。

月光之下,為首的一人立在中院內,輕輕舉了一下手,其餘的人便四散開來,留他一人在院內。

木曉正在熟睡,而且他的房間在其他院子,只有木月隐被驚醒了,因為他的卧房就在中院。

木月隐撐開窗戶的一條小縫,只看月光如洗,一個連帽鬥篷的高大身影靜靜立在中院,在地上投下一個長長的影子,光與影交錯,明與暗層疊。

木月隐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走到床邊拿了把匕首收在袖中,就這麽推門出去了。

黑色的暗夜披風慢慢轉過身,蘇沩伸手褪下帽子,那細長的眉眼在月光下顯得優雅而高貴。

木月隐走到離蘇沩一丈遠的地方停下,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良久,聽到蘇沩輕嘆一聲,開口道:“阿月……”

“為什麽來!”木月隐冰冷冷打斷他。

蘇沩停了很久,而木月隐的眼神則越來越冷。

“你早就知道蕊兮的下落。”木月隐說。

蘇沩直視着木月隐,看着木月隐眼裏複雜的神色。“是。”蘇沩說。

木月隐眼裏有什麽東西迅速沉了下去,我想,他是希望蘇沩說“不”的吧。

兩個人沉默的立在那裏,中院一片安靜,只有月光無聲的流過。

許久,木月隐的聲音開始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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