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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肥頭大耳的男人押着我進了大營。遇見盤查的人只說是他在附近抓的可疑人物,盤查的人瞄了我一眼,均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甚至有一個還笑着說過一會兒來找那隊長一起,說完兩人均下流地笑了。
我皺了皺眉頭,瞥過頭去不去看他們,心裏苦思着脫身良策。
孤身陷入軍營,我沒有籌碼。
不能動用靈動。上次挪用靈動的力量就引來了翰君和不知道,這一次呢?沒有了不知道的掩護和通風報信,誰會來,是敵是友?我不能想象。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靈動的力量。
剩下的,邺飛白和離铛。我都不知道我該用什麽面目去面對他們,都是故人,都是陌生人……
困境!!
我一邊苦思着一邊被他們押着走,穿梭在排列整齊的青黑色營帳之間。
很莫名其妙地,突然覺得心裏一記悶錘,什麽東西狠狠砸進心裏,或者又是有什麽東西瘋了一樣從心裏長出來。我一愣,停下腳步來,側頭望去,一個普通的,一般大小的淺青色營帳,垂着厚重的帳簾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可是我卻神使鬼差的相信裏面有什麽,呆呆地看着。
那道帳簾,那道帳簾,帳簾的背後,是什麽!
“看什麽看!快走!”身後的人粗聲粗氣地說,重重推了我一把。我差點站不穩,被迫跟着往前走。
拐彎的時候,我又回過頭去看那個營帳,卻見帳簾微動,露出一人暗紅色的衣角。
然後便錯過了。
又走了幾步,似乎是要到了,我看見那個當頭的男人有些興奮地搓着手,心裏一陣惡心。
這時一小隊人馬從前面緩緩走過,壓我的這隊人馬立刻誠惶誠恐的站到一邊,恭敬的低頭哈腰,等那隊人馬走過。
我心裏好奇,擡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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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的黑甲與路遇的其他人不同,啞光的顏色,且都非常合身。領頭一人騎着一匹青骢椎,腰間一口半月型的刀,着黑面甲,看不到容貌,卻在一瞬間剛好對上他的眼睛。他看着我,眼裏劃過一絲驚奇,卻馬上平複下來,依舊緩緩走了過去。
那隊人馬一過,我依舊被押着向前走。
走出幾十步,終于停在一個大帳前面。領頭的男人搓着手,兩眼冒光,吩咐道:“小六和大頭留下來守着,其他人先回了吧,記得去班房簽個巡章。”
一人不甘心地說:“老大,我們也好久沒碰過女人了……”
領頭的一瞪眼,道:“争什麽争!明天再來不行啊!”
那人便嘟着嘴,悻悻地走了。
我被一把推進營帳,重重跌在地上。
随即,男子帶着淫穢的笑臉出現在營帳裏。
靈動說:「殺了他。」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要是敢動我,那我只有別無選擇。
我從來都不是聖人。
他肮髒的手伸了過來,色迷迷的眼睛盯着我,口裏還裝腔作勢道:“老實說吧,你是不是暗門派來的探子?”
我眼裏一沉,正要發作,卻聽見簾子外兩人整齊的聲音:“連将軍!”
随即簾子被挑開,一人穿着黯啞色黑甲,方臉濃眉,不怒自威。
那狗腿的隊長立刻收回手,讨好地迎上去,谄笑道:“連九将軍,什麽風把您老人家吹來我們巡衛隊了?您老現在不是在蘭公子手下當差嗎?”
黑甲的人冷冷道:“聽說你抓了個暗門的探子?”
“是是,”那隊長道,連忙把我拽過去,道:“您看,就她。”
黑甲人不說話了,上下打量着我。
那隊長見狀,吞了吞口水,又谄媚地笑了:“要不,您帶去審審?”說着還自作聰明地向那連九将軍擠眉弄眼。
那連将軍臉色一沉,喝道:“既然是抓來的探子,怎麽不送去審訊房,反而押下私審!”
隊長臉色大變,急忙道:“将軍誤會了!只是這女子來頭奇怪的緊,自稱是附近的村民。屬下只想核實無誤,再送去審訊房,您也知道,審訊房那地方陰冷的緊,萬一真是個無辜村民,豈不是鑄成大錯,所以屬下想……”
“行了,”那将軍不耐煩地打斷他,“這次先記下了,下回別讓我看到你逾越不軌!還有這女子,”那人指了指我,“公子吩咐了,要親自審審,人,我就帶走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隊長暗暗松了口氣,同時不免有點惋惜。
所以,那連九将軍便帶着我走了,但是他并沒有直接帶我去見什麽蘭公子,而是把我扔給了幾個随軍的家屬女眷。幾個婦人燒水備炊,當我看到一桌飯菜時才發覺自己已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然後便沐浴更衣,一路逃亡奔命,樣子的确狼狽的很。換上的衣服依舊是不起眼的灰布棉襖,可是卻幹淨舒服多了。
剛收拾妥當,外面便進來個年輕清秀的書童,點頭道:“夫人收拾好了,便跟我來吧。”
她原是個女兒身,一開口遍漏了餡。
我原地不動,問她:“去哪兒?”
她溫和地笑了笑,道:“我家公子想見,麻煩夫人移步前往。”
“請問小姐,你家公子是誰?”
“小姐不敢當,夫人叫我玉琮即可。我家公子姓邺,單名一個心字。”
我突然恍然大悟,是覺得剛才那個騎着青骢椎,穿着黑甲的人頗為眼熟。
以前在天山上時見幾次。彼時,應邺永華相邀去赴宴,還和邺心在飯桌上碰過面。
邺心,竣邺山莊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之一,“九刀”之列,溫文知書,氣質不凡,素來有“公子如蘭”的美譽,竣邺山莊內的人都稱其“蘭公子”。
我随玉琮前往邺心的營帳。突然想起一事,問靈動道:适才,對那淺青色營帳的強烈的感知是來自你的對不對?
靈動沉默不答。
我問:裏面是誰?
靈動依然沉默,許久,才答道:「易揚。」
“夫人,到了。”
玉琮挑起一厚氈的簾門,對我道:“夫人請進。”
簾內,玉色儒生長衫的男子坐在暖榻上,三十不到的模樣,面如朗月,眉目清秀。黑亮的發絲全部用玉簪束起來,手旁一個紫金的暖爐,男子正對着一局殘棋,細細思索着,白淨的手撚着一顆黑棋。
看我進來,男子微微側過頭來,點點頭道:“夫人過來吧,不用拘謹的。”說罷又轉頭去看那局殘棋。
玉琮放下了簾子,在門邊跪坐了下來,撥弄着面前的碳火。我慢慢挪步,走到邺心前靜靜站着。
我不太懂圍棋,卻也看出這局棋走的很奇怪,三個角都被黑棋吃掉,白棋只能負于一角,但是卻從那一角擴張開來,霸占了整個中原,大有獨占鳌頭之勢。邺心撚着黑子想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把棋子放進了棋簍裏,道:“大勢已去,難道真的無力回天?”
我不答話。
邺心停了停,轉過頭來看着我道:“夫人可有何高見?”
我搖搖頭,道:“我不會棋。”
邺心溫和地笑了笑,道:“也是,這些都是我等閑人打發時間的無聊消遣。輸了又如何,贏了又如何?”說着橫手掃過了殘局。
我默默着看着,暗覺得他話裏有話,卻全然摸不着頭腦。
邺心一顆顆收着棋盤上的殘子,表情端詳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他把最後一顆放進棋簍裏,轉頭對我道:“好久不見了,聖女朱顏。”
我掃了一眼門旁的玉琮,卻見她神色如常仿佛不曾聽見,依舊撥弄着碳火。邺心寬慰地向我笑笑,道:“自那日天山後崖一別,我道是再也看不見聖女。聖女果然是吉人天象,這幾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微微笑了笑,不承認也不否認什麽。
邺心看我戒心深重,始終不曾言語,最終輕嘆一聲,悵然道:“幾番變故,難免萬事小心,可老莊主是你生身父親,竣邺山莊理應算你半個娘家。聖女難道在自己家裏還要如此小心謹慎嗎?”
我依舊沉默。
邺心溫潤的眼睛看着我,儒雅的聲音說:“也難免你顧慮重重,一邊是天主教,一邊是竣邺山莊。天主教新立了聖女,老莊主死在你刀下,無論在哪邊,都不再是你的歸屬。一個弱女子,”邺心撫掌嘆道,“求活不易啊。”
忽而他看着我又笑了,笑容讓人如沐春風:“我想你是在估算我在打你什麽主意?我邺心不是英雄,卻自認是個君子,”他說地帶上一點驕傲和自信,“朱顏跳崖了,傅清清卻活了下來。奇女子矣。論心計,論膽識,論氣度,無不一邺某敬佩,對那天山上的聖女神往許久。如今鳳凰落魄,邺某有心投以榄枝,不知道夫人看不看地上?”邺心語氣誠懇,表情真摯嚴肅,态度溫和怡人,姿态高潔。他那高貴不凡的氣質非但不盛氣淩人,而反而非常讓人心生親近之意。他本只是中上的容貌,卻因為這不俗的氣度而顯得非常引人注目。
“蘭公子”三個字,名不虛傳。
我沉吟片刻,終于緩緩說道:“蘭公子,你若說你只是英雄相惜,那麽很抱歉,我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你。”
這個答案似乎令邺心有些意外,旋即微笑又出現在他臉上,他笑道:“好,夫人快人快語,眼明果斷猶過男兒。”
他收起微笑,沉吟一下,道:“夫人,你可知道我為何入了竣邺山莊?”
我突然失笑,又是如何一個長而曲折的故事?這一界怎麽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的故事我都必須要知道?邺心看着眉心微微緊了緊,我才意識到我失态了,收起笑容,垂首道:“失禮之處,公子莫怪。不過英雄不問出身,公子的身世我沒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公子也實在無須為你想要做的事情找諸多原由,是非曲直,自有人心,直言無妨。”
邺心似乎愣了一下,突然長笑道:“是是是,夫人不比尋常女子,是邺某不識高人,夫人莫怪。”停了停,邺心走下暖榻來,站到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一吓,趕忙想躲開,卻被邺心拉住。邺心溫潤的眼睛牢牢看着我,低沉卻堅定的聲音緩緩道:“天主教的聖女朱顏為教殺敵,手刃親父,随後跳崖。如今活着的不再是聖女,只是莊主的親生女兒。邺某生受莊主大恩,誓言犬馬相報。如今莊主長逝,邺某自當效忠夫人!”
突如其來的轉折另我腦中一呆,卻在短暫的失神後沉靜下來。
我思索片刻,忽道:“适才你在馬上見我,并不見有太多的驚奇。卻一口咬定是我,而不是一個相貌相似的民女?”
邺心笑道:“夫人氣質出衆,再狼狽的外衣也遮掩不了。”
我冷笑一下,又道:“即使我剪了頭發,也不見得就是亡夫,你為何一直稱呼我為夫人?”
邺心僵了一下,溫和的笑了:“不妨與夫人直言,兩個月前,是我去接離铛回來的。”
我心裏一突。
兩個月前,竣邺山莊剛結束了對暗門的一波大攻擊,已經深入暗門腹地,卻因為糧草問題在現在這個地方駐紮了下來。有人捎來了離铛的信,吩咐封筆銀子捎回去。離铛久無音訓,邺飛白本以為在戰亂中兇多吉少,不料卻有了消息,便特地安排了蘭公子去接離铛回來。
于是,蘭公子便去了。
而那人真的就是離铛嗎?
在煙花酒巷裏醉生夢死,直到錢袋成空才想起給山莊寫信要銀子。蘭公子看着身旁擁着豔俗的粉頭,撲在酒壇中日夜不分的人。這人是離铛嗎?
最後,蘭公子叫人把黑白不分的離铛捆起來,綁回了駐地。
離铛酒醒後一直不言不語,蘭公子好心相勸,只換回一句話:“給我酒。”
邺飛白忍了兩日,終于不耐離铛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怒氣沖沖進了離铛的帳內,把其他人趕了出來。
半日後,有人軟着腿來找蘭公子,讓蘭公子去勸勸,說是自少莊主進去後,不多久就開始怒斥離铛,然後越罵越兇,越罵越厲害,消停了沒一會兒,就聽見罵聲沒了,卻傳來鞭笞的聲音。
蘭公子大驚,離铛多日沉湎酒樂,體虛氣浮,哪裏經地起邺飛白的鞭子?當下掀了被子下床去求情。
等蘭公子到帳外,正想揚聲問門,卻聽見離铛的聲音:“為什麽,哥,為什麽不去找她!!”
邺飛白沉着聲音說:“不為什麽,她既然最終決定去天山,即使是我出面她也不會跟我回來。”
“可是,哥,你剛才不是說,天山上什麽消息都沒有嗎!可能是她已經回了天山,也可能是她又出了意外!哥,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沒了……”
“什麽!”
“……”
“你剛才說什麽孩子。”
“……她的孩子……沒了……”
“……”
“哥,求你,去找她吧,烏宗珉的身份也好,邺飛白的身份也好……”
“不,我不能去。”
“哥……”
“離铛,什麽都不懂的人。是你。她不會回天山,也決不會來這裏。這肮髒的争鬥和血腥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我不會去找他,你也再不準去!”
離铛沉默好一陣,突然說:“哥,你變了。”
“我沒變,這是她想要的,我不過成全她。”
“不,你只不過在為你自己的自私找一個無私偉大的借口。”離铛突然開始狂笑,“怎麽樣?權利的滋味?只嘗了一口,就再也放不下了,食髓知味。怎麽還會為了一個女子再次成為一個什麽都不顧的癡人!”
離铛大笑,笑聲尖銳刺耳。
張狂的笑聲中,邺飛白悠悠的聲音道:“曾經,我願意為她放棄,但她拒絕;而如今,是我先放棄她。你死了那心吧。”
蘭公子在帳外聽地觸目驚心。那曾經讓竣邺山莊少莊主神魂颠倒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人,那個天山上穿紅色衣裙卻比任何人都冷酷的聖女,那個在懸崖邊飄然欲仙卻比任何人都殘忍的女兒——聖女·朱顏。
而朱顏,還活着……
朱顏還活着,隐姓埋名,和其他人生兒育女。也許,是和暗門的人。所以,邺飛白放棄了嗎?
那夜,離铛且笑且哭,聲如泣血;少莊主的大帳徹夜燈火通明,如此三天三夜。三天後,離铛逃離。
邺飛白似乎早有意料,在大帳內對所有人說:“逃了就逃了,從今天起,竣邺山莊沒有離铛這個人!”底下有人不忍,卻見邺飛白寒霜般的面孔,生生把所有求情的話吞到肚子裏。
“你不用叫我夫人。”我突然說道,“我從不是誰的夫人,而那個孩子,也從來不是我的。”那只是,靈動的肉胎而已……我想着,內心絞痛。
“是,小姐。”邺心垂目道。
頓了頓,邺心依然是垂首不語。
我看着他,平穩地說:“蘭公子好象話才說了一半,你還沒有說完,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麽。”
邺心揚起溫潤的眉眼,不緊不慢地說:“小姐乃莊主之女,老莊主亡,則,莊主之位小姐當仁不讓。”
我目光一沉:“你,想讓我當竣邺山莊莊主?”
邺心毫不遲疑,雙膝一曲,跪于地上:“恭迎,邺小姐歸家掌權。”
對不住各位親,考完雅思後,某君驚覺不知不覺中,因為考雅思而拉下了很多功課,現在正在惡補中,更新有點慢......
上雲番外(上):魔
上雲番外(上):魔
一片雪花落在肩上,我恍然不覺,只是站着,透過窗花的紋路看她蒼白的容顏。她淺淺的眉微微鎖着,在我呼出的白色霧氣中,慢慢模糊。漸漸地,雪停了,地面的雪反射刺目的月光,而她蜷縮在淡淡陰影中,我站在雪地反射的光芒中。
慢慢呼吸。
不去想什麽仇恨,忘掉所有過往,現在我只想這麽看着,靜靜凝視,直到世界毀滅,時間剩下最後一秒,我依然可以将她擁入眼簾,只在她最近或是最遠的地方。
她在那麽近,卻咫尺天涯,是我親手劃下的鴻溝,再也無法填滿的深淵,不能跨越的溝壑……
帶着挑逗意味的豔曲越發靡靡,嬌娘靠在我懷裏,突然嬌笑道:“人都道朱顏是天下第一顏,真不知道是何種姿色,”說着身體慢慢磨蹭過來,在我耳邊吹着暖暖的氣,道:“門主可別見異思遷啊。”
我不屑地一笑,道:“朱顏親自布粥場,災民感恩,自然就把她誇大了。據說也不過是尋常姿色而已。”
嬌娘笑:“門主老是據說據說的,反道是把這個聖女常挂在嘴邊呢。”
我嘴角一勾,攬着她的手扯着她的腰帶:“嬌娘也會撚酸?”
就在這時,碎玉叮當的珠簾後,出現個模糊卻纖細的人影,我望着那人走近,全身血液在沸騰,十餘年了,等她等了十餘年,等這複仇,等這還債,等了十餘年!
她的頭偏了偏,似乎在看着窗棂,卻又似乎不是。隔着窗,我卻似乎可以清晰預見,她清澈明亮的眼,交織成一張如水般的網。
但是,不,她不會看我,每當她看我的時候她都不是在看我。那目光只是滑過,從身側,從耳邊,從發絲間,輕輕滑過。
她終于站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想狂笑,想撲上去咬破她的喉嚨,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她站在那裏,淡漠的眼光掃過大廳,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又馬上滑開。她身上是繁雜華麗的衣服,滿頭都是沉重複雜的首飾,這些并沒有增加她的姿色。她以清淡絕俗的姿态站在那裏,身着華服,卻仿佛只有一襲青衣,一枝木簪。
師姐籽蔓說,自聖女天驗中雷後,性情大變,她如今的模樣,确實和以前的情報不符,不過,這無妨我的複仇。
我好不容易壓下心頭嗜血的念頭,向她勾起嘴角……
似乎很久很久,她沒有再動。我終于确定是她睡着了,于是輕輕翻了進去。
她靜靜睡着。
溫婉的眉,細長睫羽,淡白的唇。
她在後籬小院裏的樣子。
在午後的陽光中,她睡在院內的藤椅上,我也是如此癡癡看着,透過籬笆的縫隙,貪婪地無須躲藏地注視着她。她安詳的睡顏,恬靜的樣子。
睡夢中,她無意識地動了動手,輕輕護住自己腹中的孩子。
而我站在籬笆外,已經無法動彈,只覺得幸福地鋪天蓋地,連呼吸都失去意義。
我的院子,我的孩子,我的她……
我的家!!
她是家人,她是
我 的 家 人 !
永無邊界的黑暗突然裂開一條縫,突如其來的光明讓我手足無措。我看着她,心血翻騰。
那一刻,只想親吻,
親吻她的面龐……
而面前的她,蒼白地失去血色。仿佛随時會随風而去。我目光慢慢轉移,看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細白的手背上清晰可見青色的血管,手腕上纏着重重疊疊的紗布,隐隐透着血色——她割腕的痕跡。
我默默把她伸在外邊的手放進被子裏。
遲疑一下,顫顫的手撫上她的容顏。
突然覺得喉嚨發緊,眼睛幹澀。
只要一催內力,她就死。
拉她一起下地獄吧。
我撫摩着她的臉。
一起下地獄吧,和我永遠在一起!
而時間慢慢流逝,我只是輕輕摩挲她的輪廓。
最後,我不禁失笑了。無聲地笑了。
算了,地獄這種地方,有我就好了。她贏了,我不戰而逃,總是在她面前潰不成軍。
我收回手,那一刻,我做了決定:放她走。
任她離開。
她從來不曾屬于我,即使是我一相情願把她當成家人。
我轉身,離開。不敢再看她,害怕下一秒就會改變主意。
反正地獄這種地方,有我就好。
三師叔曾說我“慧不可言”。師祖也曾笑言:“爾乃神童乎?”
神童是什麽意思?就是發生的一切,全部都記地一清二楚,每一分疼痛,每一分恥辱都記地刻骨銘心。從最開始的每一天,到如今的每一刻,都歷歷在目,永不磨滅。
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拜在師父門下的孩子有很多,我只是最受排擠的那個,就因為一頭白發,便成為孩子們尋樂的對象,他們在背後丢我石頭,偷偷剪了我的衣服,在我的飯裏摻沙子。
那時每日生火做飯的是個駝背的老婦,看我可憐便經常時常拿些舊衣服和剩飯菜給我。她的孫兒,就是師父門下的孩子之一,那年只有九歲,卻滿腦子都是整人點子,常常使我狼狽不堪。老婦每每碰到落湯雞般慘兮兮的我,便會大聲訓斥自己的兒子,叫他道歉,然後拿食物給我。
但我從沒怪過那些孩子,雖然被整的時候很生氣,但很快就忘了。潛意識裏,這裏是我的家,和我的家人。
有時候,我看見老婦的孫兒向老婦撒嬌,老婦便抱抱孫兒,摸摸他的頭,滿是皺紋的臉笑起來很好看。天熱了,老婦給孫兒切西瓜,天冷了,老婦給孫兒掐被子。
我看着很眼熱,便去師父那裏磨蹭。
但是師父從不用那慈愛的笑容對我,就如同對他其它的弟子一樣。他看我的目光一直很複雜,那時我實在太小太小,看不懂師父的目光。
又過些日子,我在一天夜裏,莫名其妙地發燒了,三師叔切的脈,從此“近裏之後”不再是秘密。
退燒後,世界變了樣子。
同門的惡作劇開始漸漸惡毒,師父一開始還斥責幾句,後面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孩子們便變本加厲,甚至連更大些的孩子也參與其中。
那一次,幾個十來歲的孩子也在其中,其它孩子把拴狗的項圈栓在我脖子上,牽着我滿院子亂轉。幾個孩子放聲大笑,其中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怎麽不叫啊?是狗就應該叫!”
我忍着淚,大聲道:“我不是狗!”
那孩子笑道:“是,你不是狗,你連狗不如!是狗還有廉恥呢!”
幾個孩子哄笑着附和道:“是,是,該叫,該叫!”
我大叫道:“我不是狗!!”
領頭的孩子更是神氣,随手拿了個燒火棍,朗聲問道:“你叫不叫!”
“不叫!!”
那孩子舉棍便打。
旁的孩子趕忙拉住他:“別打,上回打地痕跡太明顯,師父都發現了。”
那老婦的孫兒笑嘻嘻道:“只要不落打痕也就是了。”說着拿過燒火棍,一手拉下我的褲子,按着我腰把燒火棍往後庭捅。
我吃痛大叫,幾個孩子哈哈大笑。
“叫!!快叫!”孩子惡毒地說。
我不叫。後庭就是一陣翻天覆地的亂捅,仿佛要把心肺給捅出來。
“叫!”孩子笑着說。
“汪……”
“我聽不見!!”“我們也聽不見!!”“哈哈哈……”
“汪……汪汪……汪汪汪……”
我大聲叫着,淚水忍不住地掉,模糊了全部視線。
孩子們還在笑,笑聲無比惡毒刺耳,他們的面貌在我眼裏開始扭曲,成了惡魔,一個個的小惡魔!!
最後,過分的鬧聲把那老婦引了過來。
她把孩子們敢走,拉過自己的孫兒,那個男孩心虛地縮了過去。
老婦看着躺在地上動彈不地的我,我看着她,心裏充滿感激和希望,希望她依舊把我拉起來,拍打身上的灰塵,叫她小孫兒道歉,但是我卻看到她眼裏流露出的神情,和師父一樣,複雜而疏遠。
最終,她拉過孫兒,低嘆一聲道:“走吧。”
她牽着孫兒,轉過身,慢慢轉過身,慢慢地走了。
我看着她步步離去的背影,覺得有什麽東西“嘩啦”一下碎了。
原來我沒有家。
晚上,我拖着疲憊的身心躺在自己的小屋子裏。突然一個人影沖了進來,飛快把門關上了。
我一驚,随即認出那也是師父門下的弟子,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今天下午一直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笑。我立刻警覺地往裏縮了縮,道:“幹什麽!”
他笑了,有點心虛還有點其他什麽東西混在那笑容裏面:“別出聲。”
“你要幹什麽!”
卻叫他身形一晃,上來捂住我的嘴,笑道:“小師弟,想不想學武?”
我瞪大了眼睛。
他笑:“我教你武,但是要乖乖聽我話。”
那時我還太小,不知道他當時的行為意味着什麽。
等後來我明白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
少年情欲初發的時候,只是不顧一切。
也許,自那一刻起,我就徹底地堕入魔道。
也許我從來都是半個魔,從我出生那一刻起。
自那天,夜晚的恥辱不斷。少年告訴他的好友,然後居然來地人越來越多。
自那天,我開始偷偷學習從師祖那裏偷窺的武藝。
自那天,我知道我從沒有家。
自那天,我就已經踏上了複仇的路。那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兩道雪地裏的車攆延伸到遠方。
她走了。
直到她的馬車再也看不到痕跡,我才僵硬地回過身。
身後的民居已經化成灰燼,如同我和她的過往。
剪斷了的,所有的羁絆。我的她,是離我最遠也最近的親人……
我從懷裏掏出寫好的兩封信,吩咐手下的人,一封送去寶瓶口,一封送去三個壇的大軍。剩下的人,我掏出門主的令牌,指着馬車離去的方向,叫他們快馬去叫前面暗門的人放行。
剩下的人遲疑着互相看着:“門主,全部,都去?”
我擺擺手:“都走!”
終于都靜了下來。
我踏着房屋的灰燼,慢慢踱着步子。
她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我被天主教的人暗算,綁在陰暗的地牢裏。我一點也不着急,身上只是簡單的皮肉傷,和小時候的經歷比起來算不了什麽。我微微冷笑,等我出去了,我定十倍百倍償還給他們。
地牢的門突然開了,一陣外界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
我擡眼。
她圍着銀狐的皮草,手放在圓手筒裏,置于身前,護着自己的肚子。
外界的光亮微微閃在她的身後,她明亮卻淡漠的眼睛慢慢掃過來。我知道天主教的人不是她找來的,她是無論如何不再願意面對天主教的人。那麽,她是來……
她逆着光,微微的冷風吹着她的發絲,她柔和的唇,她淡漠的眼……
心裏突然被什麽填地滿脹脹的。
雖然不可能,卻依然願意相信:
她是來,找我回家的!
我看似随意地走着,手裏的匕首閃爍着冰冷的光芒。
事到如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放下了仇恨,我不知還為何而活。
反手握着匕首,劍光流動。
我微微閉着眼,卻依然浮現她的淡漠的眼神。
那一刻,被俘的她走進了營帳。美人推開屏風,她的眼睛明亮無方。
我心裏湧起一陣浪潮:自這一刻起,她是我的!被仇恨挖空的心好一陣滿足,十餘年了,就等這麽一刻!
我的俘虜。
各種折磨,施加于她身上的折磨,看她如我以前一般翻滾着痛苦,如同看到以前的自己。我在心裏張狂地笑。
磨難越加,她越是沉靜。柔和的眉眼靜如一灣深潭,水波不驚。而她淡漠的眼神,在看我的時候間或有厭惡的光彩一閃而過。
在問芳園找到她,她面臨着十個肮髒的乞丐,隐忍的神情透着一股子堅毅。
我擁抱着她的身體,她卻一直閉着眼睛不看我。
她是我的,所以其他人才不能碰她!只有我可以,折磨她,淩辱她!
我抱着她,對自己兩天兩夜趕路回來這麽解釋着。
匕首突然被彈開。
“第二次了,希望別有第三次。”蒼邁的聲音說。
我回頭,看見文曉生裹着披風站在雪地裏,臉上依舊皺紋重生,和十年前我看到他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還是那句話,跟我走吧,孩子。”文曉生說。
九歲那年的夏天,我握着匕首站在夜晚的天井中。一臉不可置信。
男孩子們的屍體交疊起來,血淋淋的就在面前
瘋狂的行為過後,我才害怕起來。想起了師父和師祖。渾身冰冷,手腳發抖。
于是提起匕首向自己脖子抹去。
文曉生就是這時出現的,悄無聲息從書下的陰影裏走出來。
“好殺氣,好戾氣!”他低低地說。
凝視我半天,枯樹般的面容微微裂開:“是棵好苗子,只可惜,在這麽薄弱的界。”
那時,我武功小成,可他走近,我完全聽不出任何響動。
他擡起頭,眯眯眼,道:“哦,有高人來了。”
師父!!我心下一驚。卻見文曉生閃電般拉起我的衣領,面前景色一晃,我再次凝神一看,已經身處荒郊野外。
我驚訝地看着他,這人,是人是鬼?
“不用擔心,孩子。”文曉聲說着,臉上慈祥地笑了:“反正你也要尋死,自今天起,不如就當自己死了。跟我走吧,孩子。”
文曉生說,還有很多像他一樣的人,他們叫自己“往界人”。我只是處在其中一個力量薄弱的輪回裏,還有很多其他的輪回。往界人在其他輪回裏可以調用自己輪回的力量。往界人是種天分,也是種能力
而我,是個即将破繭的“往界人”。與生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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