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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夢裏不知身是客
我懵懵懂懂地就住進了西偏殿。一切恍然如夢。
易揚不無憂心地對我說:“現在形勢複雜,可信的人少之又少,你若要留在這裏,就千萬別出去,連千湄那裏也不要去。”
我乖乖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問他:“你到底把浮雲怎麽樣了?”
他無奈地皺皺眉頭:“我倒是想把她怎麽樣,可千湄護地死死的,一個指頭都動不了。”
我想了想,說:“你也該知道浮雲的背景都已經斷了,她一個小女孩的,還能有什麽作為。”
他沉吟片刻,道:“這個小女孩,可能沒看起來那麽簡單……”易揚瞥了我一眼:“你看你不也挺不簡單的嗎?”
我笑:“那好啊,等她長大了,我做主,把她給你納成妾。”
易揚笑笑,沒有說話。
我挽起他的胳膊,道:“你若有事,盡管去忙你的吧,我保證我不會亂跑的。”想了想,又道:“暗衛這樣……你打算怎麽辦?”
他還是很平淡的神色,道:“我來處理就好,大不了一死,你願意嗎?”
我笑:“我願意。”
易揚剛走,琉璃晃着他紮眼的道袍又突然冒了出來。
他玩味地瞥了我一眼:“真是杏花春雨幾時休啊。”
我但笑不語。
他道:“現在你可願意走了?”
我搖搖頭:“當然不。”
他說:“‘情’這一字,沾不得,越是涉入,越是淪陷,你若再等些時日,豈不是更離不開?”
我挺直了腰,依然微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只希望你在該閉眼的時候閉上眼睛!”
琉璃被我的話怔了一下,他是出家人,好不尴尬,碧光一閃,就走掉了。
住進去的第一個晚上,我很忐忑,易揚卻回來地很晚,繁鬥滿天的時候才一身疲倦地回來了。
我側着身躺在床上,心裏有些緊張還有些期待。
可他卻只是站在床邊,沒有聲音也沒有動作。似乎過了很久,終于我耐不住了,翻身坐了起來。
“你怎麽沒睡?”他微有些差異,順着坐在床沿。
我有些腼腆地道:“我在等你。”
他愣了一下,鴿子灰裏冒出星星點點的溫柔:“以後不用等我了。”
我搖搖頭,他看着,也沒說什麽。
被窩裏突然多了點他身上有些夜的寒,帶着淡淡的青草香,讓我覺得很安心。
易揚輕輕環着我,靜靜的室,如流水潺潺的夜,溫華蘊澤。
“你剛才……在想什麽?”我輕聲問他。
他停了很久,說:“在想我何德何能,能得此卿。只恐是玷污了你。”
我柔柔地笑了,伸出手和他十指相扣:“可我卻覺得,這是老天對我最大的恩惠。”
這是最大的恩惠。
他的指間,他淡淡的話語,他平和的目光,他的唇齒……這一刻美倫美幻,世間的風雲,都變成瓶裏的一束桃花,只有他的目光,才能芬芳吐蕊。
很奇怪我們開始在一起生活,卻仿佛沒有什麽磨合,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卻有貼合地恰倒好處。
他有各種各樣的人物要應對,成堆成堆的事務要處理。
我則開始看書,一本一本接着看,不管有意思的沒意思的。
我的喜歡他知道的很清楚,不吃蟹,不喝苦茶,不喜歡紫色,愛吃甜食;他的癖好我也了解,喜白色,好淨,讨厭吵鬧和薛滔箋。
他說過兩次叫我晚上不要等他,可我不依,他也就不說了。
通常的情況是這樣的,易揚挑燈看他的公文,我在一旁看書,然後看着看着就倒在書裏睡着了,最後迷迷瞪瞪被他抱回床上去。他笑我道:“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你倒是自己睡到書裏去。”或者他回來很晚,我總是掌着蠟燭在門口等他。後來他心疼了,不忍我在風裏等他,于是便總是早回來。其實我是喜歡等他的,懷着有種小幸福的感覺,為他掌一盞燈回來。
其實易揚睡覺很輕,風吹草動就醒,而且特別不習慣在睡着後有人碰。有時候他睡着以後,突然覺得身旁多了一人就立刻驚醒,随即明白過來是我。每次他醒我都很心疼。卻依然故意裝睡。有一次被他發現我是裝睡。他沒說話,抱我在懷裏,輕輕嘆了口氣。我卻像揪心一樣疼,是怎樣的生活,讓一個人在十餘年後依然夜夜不得安寝……
有時天氣好,我們會坐在房頂上看星星。
“等過兩天,我叫人運些煙花來吧,我記得你喜歡看。”易揚說。
“不用了,什麽時候了,弄那些沒用的幹什麽。”我說。
易揚沒再接話,擡着眼看着月亮,目光綿長起來。
“你好象很喜歡看月亮啊。”我說。
“恩。”
“是因為你父親的原因嗎?”
“恩。”隔了隔,他又說:“其實也不算是,只是感覺在看月亮的時候,父親也在看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你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得到安息的。”
他沉默了,垂下眼來:“希望是吧。”聲音有些黯然。
我看着心下不忍,換了個話題:“我記得你以前也陪我看過星星呢,不過那時候你滿肚子壞水。”
他摟了摟我,依舊沒說話。
我眯了眯眼,道:“你那時的真真假假,我到現在也沒分出來。”
“有真也有假,”他笑了,“你信嗎?我以為它是假的時候它就真了。”
“我當然不信了。”我咯咯笑着。
他垂下眼來,複又道:“其實後來我做的事情我很後悔,那天假朱顏跳崖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後來暗門被破了,你還依然杳無音訊,我還以為……”
“別想了,”我摸着他的臉,“過去都過去吧。”
他轉眼看我,眼裏映着月光,水波搖啊搖啊的就把人搖醉了:“我記得你說過,喜歡過平常的日子,粗茶淡飯,寧靜幸福。”
我一愣。
他轉過頭看着月亮:“等我扶千湄登了冕,坐穩了位子,我就帶你走吧,千山萬水,随便你挑。”
我呆呆看着他的側臉,一時間癡住了。
“好嗎?”
“……好。”我說。
易揚笑了,很平淡的那種。
“你要扶千湄登冕嗎?”隔了很久,我問。
他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
“一個月後,只有千湄坐穩了位置,才能鎮住那幾個狼子野心的旗主。”他轉過頭來,“你再等我幾年,我把幾個可靠的護法一扶植上來,我就帶你走。”
我心裏暖暖着感動,口裏道:“帶我走?你靠什麽謀生啊?不是要我跟着你沿街乞讨吧?”
他輕笑了一下:“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從他懷裏坐起來,瞪着眼睛道:“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瞥了我的手一眼:“你會做飯嗎?你會洗衣嗎?你會針線嗎?”
我頓時顯得特牛:“不就做飯嗎,明兒個給你看看眼,什麽叫珍馐佳肴!”
第二天我真的去做了飯。
其實我做的飯也就是很普通的家常菜而已,但是我信奉“情人眼裏出西施”,所以我也同樣信奉“情人眼裏出大廚”。
未料菜上齊時,易揚謹慎地挑起一筷子麻婆豆腐,問我:“真的能吃?”
“你不吃怎麽知道它不能吃。”我道。
“如果它不能吃我怎麽能吃它?”
“你要吃了它才知道它能不能吃啊!”
然後易揚深深地猶豫了……
我盯着他的臉,讓他在我目光的高壓下屈服了。
“好吃嗎?”我很期待。
“……”他望了我一眼,說:“你說我要不要騙你呢?”
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我說:“我給你唱支歌吧。”
他說好。
“月色正朦胧與清風把酒相送
太多的詩頌醉生夢死也空
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
亂了分寸的心動怎麽只有這首歌
會讓你輕聲合醉清風
夢鏡的虛有琴聲一曲相送
還有沒有情濃風花雪月顏容
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
亂了分寸的心動蝴蝶去向無影蹤
舉杯消愁意正濃無人寵
是我想得太多
猶如飛蛾撲火那麽沖動
最後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
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
一曲唱完。
我凝目看他,他靜靜聽完,目光溫柔。
他笑:“終于不是哀哀戚戚的曲子了。”
我心裏一閃:“上次你在旁偷聽!”我只唱過一次哀戚的曲子,就是《琴傷》。
他搖搖頭:“暗衛回報的,我倒是一直很遺憾沒聽過你唱歌。不過不想聽你唱傷心的歌。”
我心裏一轉,瞅着他笑道:“那麽隔兩天的花燈是不是你送來的?”
易揚不動聲色舉起箸,道:“再不吃就涼了。”
我一笑,心裏暖暖的。
天山上的形勢似乎很不容樂觀,有一次我看幾個紅衣退出了書齋,便端了茶進去。
易揚緊鎖着眉頭,死死盯着一份文書。
我放下茶,走到他身後伸手幫他揉着太陽穴。
他輕嘆一聲,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道:“你不說大不了一死嗎?何必這麽為難自己。”
他依然盯着文書:“以前我覺得死無所謂,可我現在不想死。”我頓了頓,他又道:“不管是恨你還是愛你,我都想活下去,只要有你就好。”
我笑了,突然一種莫明的情緒在滋長。
晚上我趁他迷迷瞪瞪的時候含含糊糊地問他:“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怎麽辦。”
他沒回答。
我以為他睡過去了,又問:“我若走了,你會等我回來嗎?”
他模糊地“恩”了一聲。
我躺在他懷裏,摟着他脖子,很久,小聲道:“算了,還是不要等我回來了。”
他又是模糊得“恩”了一聲。
然後我很安心,在他懷裏睡去。
119 和你在一起
後來天山真的開始很動蕩,最明顯的一次是,有一次在我和易揚吃飯的時候,一排飛矢直直沖我砸了過來,我還含着一口雞蛋羹,完全沒有反應。還好易揚就坐在身邊,打掉了三枝,幫我擋了兩枝。
我幫他包紮傷口的時候除了心疼,還覺得特自豪,覺得這樣的傷疤才叫榮譽的勳章。
其實易揚身上舊的傷疤很多,大多來的很屈辱。我從來都不問他,自動忽視掉那些傷痕。
包着包着,我就不笑了,心裏突然冒出點沉重來。
“怎麽了?”他問。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現在好像一場夢,我怕什麽時候我就醒了。”
他笑了笑,說:“不會的。”
我拉了拉他袖子,擡起眼問他:“真的不會嗎?”
他垂下眼去,思忖了片刻,緩緩地說:“其實那日你說的每一句話,我也曾自己問過自己,可話從你嘴裏問出來,就都不一樣了。”他笑了一下,“我當時可是被你吓傻了,我還真沒見過那樣的女子。”我臉紅了一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嘴裏道:“你是不是覺得被我睡了,我就有義務要對你負責,所以你後來就沒有趕我走了。”他輕笑了一下:“也算吧。你哭了,成了個淚人兒。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哭。說來奇怪,每次你一哭,我能想到的就是趕快做點什麽讓你別哭了。包括在光道那次,我差點就不想送你走了……”我一揚下巴,眉飛色舞地說:“說明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愛上我了!偏偏死鴨子嘴硬!”他一怔,莞爾笑道:“是嗎?”
我蹭過去,坐在他腿上,望着他的眼睛,問他:“那你現在還恨嗎?”
他伸手攬着我的腰,說:“我不知道,也許還有吧。”
我沒說話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沉吟了一下,又說:“傅清清,也許,和你在一起,我終有一天能放下一切。我說不清對你是愛還是恨,但從現在開始,我只想對你好。這樣的回答,你能接受嗎?”
我溫和地笑了:“這不是要給我答案,這是要給你自己的答案。”說完低下頭去,輕輕吻着他的雙唇。
我在院子裏種了幾棵蘭草,一點也不名貴的那種,易揚常被我拉着對蘭草對吹蕭,我很認真地說因為蘭草聽得懂。他笑笑不語。某天早上,其中一株開了朵小小的白花。我很開心,一個早上都圍着那棵草轉——易揚總是比我早起,這時恰好出去了。
易揚很晚也沒有回來,我從屋子裏翻出個古樸的小花盆,小心翼翼地把那棵開了花的蘭草移了進去。
我懷抱着蘭草在門口等他。
掌燈的時候,他從外慢慢走了回來,一個人,很慢很慢。一身白色有些頹唐,眉頭輕輕擰着。他看見我了,停了腳步,一泓鴿子灰的眼睛慢慢平和起來。
我收起心裏種種猜測,輕快走上兩步,捧起手中那盆小可愛,彎着眼睛:“你看,它是那棵最先聽到的。”
他淡淡笑了笑,伸手平了平我的頭發。
我說:“你若肯真心吹,它總能聽到的。”
易揚看了眼那平凡的蘭草,摸了摸它弱弱的葉子,輕輕說:“它很像你。”
我笑了,把蘭草遞到他手上:“不只是我哦。”
他聽着,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揉了揉我的頭發:“鬼精靈。”
晚間,我掐了掐他的腰,皺着眉頭說:“怎麽又瘦了?”他笑了一下,道:“你倒是胖了不少。”
我不服氣:“難道你有在伺候我嗎?”
他瞅了瞅我:“我沒有嗎?”
我笑:“那好,你過來,給大爺我親一個!”
他一僵。
我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說了,乖乖鑽到他懷裏去。
他輕輕推開我。
我再接再厲,又鑽了進去。
他沒再推了,任我抱着他,靜靜的。
許久,我小聲說:“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一直覺得你聖潔地像神子一樣,肮髒的,只是那些亵渎了你的人。懷抱着過去的陰暗又怎麽能看到明天的陽光。我是你的陽光,你知道嗎?”
他靜了片刻,慢慢伸出手,與我十指交疊。
羅帳香衾,杏花春雨,一簾珠壁遮,錦繡鴛鴦……
我掐了掐他的腰,故意很誇張地嘆氣。
他牽過我的手,說:“最近事情比較多……”
“能放一放的,就不要老是勉強自己了。”我有些心疼。
他閉着眼:“我想多點時間陪你……”
我怔怔看着他的面容,他輕阖的眼,長長的睫毛,忽而落下淚來。
我一埋頭,把眼淚蹭到被子上,趴在他懷裏昏昏地睡過去。朦胧中,輕輕的吻落在額頭上,如天使的羽毛……
一個半月,在時間的長河裏,何其之短,猶如燭火一瞬。
當時間流逝,我卻刻意地忘記了……
後天,是千湄登冕的日子,易揚力排衆議,頂着巨大壓力扶千湄上位。無論從準備,排場,用度,千湄的登冕儀式遠遠不能與我的那次相比。但易揚為此操持了近半的月,為此心身俱悴。
我背着易揚,偷偷跑去見了千湄,其實易揚的暗衛肯定會通報他,我也不算是“背着”吧。
千湄正要休息,散了頭發正在梳理。
我拿過了浮雲手裏的梳子,示意她下去,浮雲看了眼千湄,千湄依然無動于衷,就和我剛進來時一樣。
“……可是……”浮雲有些躊躇,不知道該聽誰的。
“你下去吧。”千湄突然說,“叫天師過來。”
我有些愕然。
浮雲應了一聲,阖門而去。
“……千湄”
“我叫朝和,”她打斷我,“聖女,朝和。”
我不說話了,拿起那個銀篦子,梳着她烏黑的長發。銅鏡中的千湄漠然地睜着眼睛,沒有焦距地盯着前方。
“朱顏……你知道嗎,我嫉妒了。”
我的手沒有停頓,答:“我知道。”
“為什麽你什麽都可以得到,我卻什麽也沒剩下?”
我輕柔地梳着她的長發:“我也失去了很多。”
她道:“我只看見你得到,你得到了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嫂嫂!”
我沉默。
她亦然。只餘銀篦子與發絲的摩挲之聲。
不一會兒,丫頭扣門:“聖女,天師到了。”
“你随天師回去吧。”朝和說,“我不想看到你。”
我說:“聖女,後天是你登冕的日子,我身份不便,無法旁觀。想送你個東西以表祝賀。”
“我不——”朝和才說到一半,卻呆住了:她從銅鏡裏看到我拿出的玉鎖。
門被推開。
我輕輕把玉鎖挂在朝和脖子上:“希望你能幸福。”我輕聲說。
轉頭,易揚在靜靜看着。我走過去,挽起他的胳膊,道:“走吧。”
跨出門的時候,我扭過頭,朝和正對着玉瑣發呆。
“千湄——!”我叫她,她條件反射擡起頭來,我便笑了:“記得——當個好聖女——!”
回到西偏殿,易揚問我,什麽是好聖女。
我答那是能使世間無戰亂,無貧困,無淫邪的人。
易揚笑笑說:“這些不是聖女可以左右的。你所說的也不是絕對的,有戰亂才有統一,有貧困才有奮鬥。”
我想了想說:“戰争連年,燒的都老百姓的糧食,犧牲無數人成全某個人的偉大不是真的偉大。真的偉大是犧牲一的人成全無數人的安寧。”
他說:“門派分鋸,商道稅重,東面鹽貴,西邊紙金。邊界互毆,百姓遷徙。片刻的安穩不代表長遠。”
我笑:“誰不知道真正的決定權是在你手上?”
他也笑:“是嗎?那你有什麽要囑咐我的嗎?”
我拍拍他的肩,眨了眨眼睛:“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游,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宏此九德。”
他愣了一下,嘆道:“胸納蒼穹幾萬裏,可惜身為女兒身。”
我笑了幾聲,道:“我若來世是男兒,你一定要投女兒胎啊!”他愕然地看着我,我依舊笑道:“這才叫‘先潤端硯寫蘭葉,後移晚燈畫松梅。’”
他看着我,眼睛彎起來,他說:“好。”
夜裏,我模糊一摸,卻覺身邊是空的,陡然驚醒坐起。披了件衣服跑出去。
易揚站在模糊的月光中,天邊的月亮像一把鐮刀,亮锃锃的。
我舒了一口氣,走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想什麽呢?怎麽不睡?”
他說:“我在想你。”
我嗔道:“不躺我旁邊好好想我,跑到這裏來想。”
“傅清清,”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被不大不小吓了一跳。“我父在上,我發誓,永生永世,定不負你。”
我伸手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忙病了……”
他握住我的手,凝目看着我。
我突然恍然明白了,是因為那玉鎖的關系。
我笑:“你終于肯相信我和邺飛白是清白的了?”
“我當然相信,”他眼裏轉動的光,是我沉迷的景色,“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某一天,我抛下你了,你又如何?”
我一呆:“你會嗎?”
他微微含笑:“所以,你剛才沒聽見我說的嗎?”
……
120 歸去來兮
繁忙的白日中,易揚處理着所有在任何人看來都要崩潰掉的事情,至到夜深。我掌着豆燈一直等到他回來。
他很快睡去,我睜開假寐的眼,不敢動,只能癡癡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在心裏默默描摹他的樣子。
他睡的時間不長,天還沒亮就又起來,洗漱穿戴。
易揚站在落地的銅鏡前,穿着降紅色的禮服,上面有簡約大氣的花紋,襯地他唇紅齒白,眉目風流。
我裝做懶懶坐起來,揉着眼睛道:“呦,這打扮可以去拜堂了。”我走下床,一把抱着他道:“新郎官今兒個好生俊俏啊。”
他又好氣又好笑:“一大早上怎麽胡言亂語的。”
我笑了笑,道:“因為我吃醋啊,誰叫你的紅袍不是為我加身呢?”
他笑道:“我看你是沒睡醒。”
他收拾妥當,要出門去,我攔着他道:“給個goodbye kiss吧。”
“什麽?”
“就是道別吻。”
黑線。
我哈哈一笑,把他推了出去:“快走吧,我要回去補個回籠覺……”
一轉身,自己卻淚如珠落,不要你看見我落淚,你說過,你最見不得我哭……我愛的人……我的幸福……
他似乎沒走,在門外立了片刻,忽而去而複返,我把頭蒙在被子裏,咬着唇忍着。
“清清?”
他輕輕拍着被子。
“清清?”
我在被子裏淚如泉湧。
“好啦,回頭我們就拜堂,行不?”
我咬着唇,艱難地“恩”了一聲。
開門阖門,他離開的腳步聲。
唇被咬破了,滿口血腥,我悶在被子裏哭地昏天黑地。
終于我哭夠了。掀開被子坐起來。
天色大亮。
遠方開始有器樂聲聲隐約傳來。
我翻箱倒櫃,把一套正紅色的衣裙穿戴起來。
然後坐在銅鏡前,努力想用胭脂水粉遮蓋哭腫了的雙眼。
鏡子中,我身後慢慢顯出一個人來,翰君。
三個月,今天正好是第一百天。被我刻意要忘卻的日子。
“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翰君說。
“是的。”我說。“你現在能把靈動放出來嗎?我想和它說幾句話。”
翰君沉默。
“放心,我相信以你們現在的人手防備,它很難再逃第二次了。”
“好吧。”翰君說着,揮手解開了靈動的禁锢。
眉間一道血色的紅縫迸裂出來。
我又看到靈動,她非常虛弱地,搖擺着向我走來。「清清……」。
靈動呵,我有很多事情應該告訴你。但是我最要告訴你,我做的決定。
「不用說了,清清,我知道。」
你知道?
「清清,我們是互相融合的思想,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同意你的決定。」
“傅小姐……”翰君說,“是轉世為人,還是要冒險一搏。”
“噓——你聽。”我說。
窗外,渾厚莊嚴的鐘聲響起,我還記得,一共要敲九十九下,代表九九歸一。
翰君皺了一下眉頭,卻沒說什麽。
我提着裙子,走出屋子。
站在屋子外,鐘的聲音聽地格外清晰,回蕩在整個天地間,瞬間将一切鉛塵洗去。
仰天望,天空如此高潔,瀚海蒼穹,茫茫大千世界,迷迷衆生。
“翰君,我覺得你沒必要兜這麽大個圈子,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的。”我望着天,平靜地說。
身後的人沉默。
“不知道說上雲受了重傷,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從你手中偷走那手卷的可能性太小了,一個決定,你留給我三個月時間,或許這其中有什麽其他目的,但你不可能不知道:計劃就沒有變化快的。你讓我看手卷,我看了,你想讓我讀的,我也都讀了。”
他還是不說話。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想讓我選的,就是第三條路,對不對?”
“……是。”隔了很久,他低聲應道。
“咚……”遠方的大鐘還在響。
第三條路:不歸路。
世界的坍塌,從外而內,因為能量被吞噬引發質量分配不均勻,由外而內塌方。就像被抽走脊柱的建築物轟然倒塌。
但如果,如果,把脊柱再放回去呢?
這好比你輕輕推倒了一個杯子,你必須花更大的力氣把它扶起來。
界也是一樣。
必須有能量,把它扶起來。
可是誰有這麽多的能量把整個界扶起來?
有的。
解鈴還需系鈴人。
靈動。外族的智慧體,靈動。
當一個負電子與一個正電子相遇,發生湮滅,放出光子和大量的能量,然後電子本身什麽也不剩下。
靈動就是那個負電子,我就是那個正電子。
被靈動牢牢吸附的我,是這個界最後的救命稻草。可能像我這樣的正電子有無窮多,但像靈動這樣的負電子只有一個。
靈動吞噬了這個界的能量像保全自己,現在只有把自己交付出去,保全這個界。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出一個偉大的,犧牲自己,保全他人的決定。人是自私的,人會恐懼,人會求生。因為這是一條不歸路,可是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我該怎麽做?”我平靜地說。
翰君慢慢閉上眼睛,四周慢慢走出很多人來,男女老幼都有。
他們拿着各種希奇古怪的器具紛紛加在我身上,刺在我身上,勾着我的骨架,夾着我皮膚。我沒有出聲,我清楚感覺到那些尖銳的鈎子刺穿皮膚的痛,聽到它與骨頭相磨的聲音,還有那些刺,紮在我的脊椎上,鑽心的疼。
但是我沒有流血。
我感受到疼,但我沒有痛苦。我想着一個人,光是想着,都足夠幸福……
我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靈動也和我一起承受着。
我想我這不叫偉大,任何人換做我,都會比我更果斷,更堅定,更迅速的做下這個決定。放棄自己的生命并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碰到值得你這麽做的人。
別說是為了泛泛生靈。
天下再大,這裏原本也只是我偶爾路過的站臺。為了世界和平——這樣的口號不适合我,我只是愛了,痛了,留下來了……
等我一身都挂滿器具,翰君才慢慢睜開眼。
我想我肯定已經失去人的形狀了,我看到他的眼睛裏,映着那個搖搖欲墜的東西。
他目光不忍,雙手掐了個訣,四周的人都随他掐好了訣。一片光網交織……
“你還記不記得!你最開始的時候曾說過,會幫我滿足一個要求!”光網要砸下的時候,我對着翰君大聲說。
光網落下來,陡然間,仿佛深處阿鼻地獄的烈火,又像被封存在萬年的寒冰之下。
“你說!”
“讓他們忘記!易揚,飛白,上雲……一個也不要記得,全部忘記!”
不,不要他們記得,不要任何人記得。不要任何人知道我曾來過,不要任何人記得我的樣子。
注定要消弭在天地間就讓一切都煙消雲散吧,什麽也不要留下。
不要他們緬懷,也不要他們記得。就當一切重頭來過……易揚不記得他脔童的過去,上雲不記得自己近親的出生,飛白不記得要執行的命令……
我不需要存在的意義,我不需要被人回憶,我希望他們都能活下去,安寧,幸福地活下去……這也許,才是我存在的意義。
我咬着牙,死死看着翰君,我似乎感覺到了,我手臂的骨頭開始粉碎,一點一點向外爛開,我的腳似乎在融化,身子不由自主向下陷着。
答應我……求你答應我……
我就是知因為道往界人有這樣的能力才會這麽任性,才會非要留下。
求你答應我。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食言,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撒謊,我不能……
生死契闊,與子成悅……
……
“等我扶千湄登了冕,坐穩了位子,我就帶你走吧,千山萬水,随便你挑。”
“……我是你的陽光,你知道嗎?”
“我父在上,我發誓,永生永世,定不負你。”
“好啦,回頭我們就拜堂,行不?”
……
海枯石爛,不過是句戲言。
我只是個終将歸去的孤魂。
所以,求求你,答應我……我最後的目光乞求地看着翰君,因為我的舌頭,已經爛掉了……
“……我答應你!”翰君目裏含了點水光,大聲喊着。
一瞬間,我如解脫一般。兩股力量呼嘯着通過我身體搭建的紐帶碰撞到一起,巨大的沖擊動蕩中,我似乎被高高抛開。
一瞬間,我跳出了六道輪回,跳出了紫陌紅塵,只站在方外,看這浮世翩翩……
一瞬間,我仿佛募地可以觸見世界的盡頭,有忽地跳到時間的終點。
我看見大漠的狼煙直立而上,山谷的微岚自在升起;我看見天邊雲卷雲舒,我看見熏風吹動浮世;我看見朝霞的色彩噴薄在遠山,我看見烏金的光芒撒滿海洋……
我聽見鐘聲,一聲又一聲,渾厚莊嚴,仿佛從恒古的歲月流傳下來,三千日月鬥轉星移,八荒六合唯餘莽莽。我站在高處,伸手觸摸着整個世界。
最後的畫面,我饒回到原點,盤繞在他身邊,一遍又一遍細細描畫他的眉眼,我所記得的過去開始崩潰掉,一點一點土崩瓦解,最後什麽都不剩下……可我還想對他笑一次,只是單純的,輕輕地笑……
「清清……」
恩?
「你可會後悔?」
不會,如果重來一次,肯定也是這樣……
第九十九聲鐘響,終了。
翰君等人默默立着,仿佛是一場哀悼會,沒有人說話,卻有人流淚。
翰君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他絲毫沒有成功拯救一個界的喜悅感。他腦海中刻死了她最後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讓人不敢直視……
陸陸續續的,那些器具從空中一件一件落下來,砸在地上,最後落下的,一團正紅色的衣服,随風飄飄蕩蕩,像鮮紅色的嫁衣……
一陣風吹來,卷起紅色的挽紗,一路飄走。
不!翰君突然有種錯覺,她沒離開,她無處不在!
她已化成和風,化成流水,化成雲彩,化成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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