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定情信物

三更天,燈火俱滅,黑夜沉澱寂靜,風已然有了初秋的涼意,卻還舍不得夏末的溫柔。

顧衣沒睡,捧了盞燈在假山亭看賬本。這是顧府名下一家絲綢店的賬簿,她拿來瞧瞧,學習怎麽打理商鋪。

穿來這本書前,她是商界叱咤風雲的女強人,這裏的商鋪雖然打理方式不同,但也難不倒她。

正瞧的認真,卻見北面正院亮了燈光。很快,就見有人提着燈籠出了正院,往書房走了。

大半夜的,莫非有什麽緊急軍情?

“香草,你去幫我沏杯茶來。”

顧衣打發了香草,提着裙角偷偷摸摸來了書房後面。在這裏守夜的小厮根本沒想到主人家半夜會來,睡的正香,還打起了鼾。

“太子薨了?”

顧衣聽到的頭一句話便是這個,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扯了出來。

怎麽可能?小太子明明活到了大結局!

呼吸不自覺急促起來,她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牆,不讓自己倒下。

“确實是斷氣了,但奇的是,宮人們都已經開始趁殿下身子還熱給他換衣裳了,殿下卻又一口氣上來了。”

顧衣覺得自己的心又回來了,她動了動身體,只覺得後背上全是冷汗。

“殿下這口氣斷的妙啊。一百多個太醫,還有東宮裏所有伺候的人,包括侍衛、伴讀,全都給推到了午門外,就連負責東宮一些事宜的禮部工部官員,也被連夜抓起來了。太子這一斷氣,整個皇城都跟着大亂。還好太子緩過這口氣了,否則皇城非要血流成河不可。”

顧衣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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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會不會是裝死?

死過去又活過來,這招數怎麽莫名有些熟悉?

莫不是跟薛氏學了什麽歪本事?

書房有什麽人出去了,屋裏變得安靜,顧衣偷聽完,蹑手蹑腳要走,卻又聽顧争淩說,“衣兒進來。”

顧衣臉皮厚,推門進去,甜甜地喊了聲:“爹。”

“你都聽到了。”顧争淩臉色冰冷,“以後不要再惦記這位太子殿下了。不管他是真的重病,還是裝出來的,太子再不受寵也是高高在上的儲君,氣喘的不對了,都不知道會死多少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們惹不起,避開為上。”

顧衣心道,顧争淩手握兵權,是各派都想拉攏的對象。原著中,顧争淩不想站隊,除了效忠陛下外,對哪個皇子都避而遠之。

但黨·派之·争,沒有人能避得開。

後來顧争淩被任嬌柔連累,為了救任嬌柔,顧争淩不得已向晉王低了頭,又被迫把顧衣嫁給了即将被廢的太子。

後來晉王造反失敗,顧争淩被牽連,顧家全族被誅。

她既然穿來了,就不能讓顧争淩被牽連,讓顧家家破人亡。

“父親,您已經站在雲層之上,神仙打架,您想避也避不開,與其日日被人算計,處于被動,倒不如主動出擊,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将來新帝登基,我們還有從龍之功。”

顧争淩拍桌而起:“你一個小姑娘,竟敢妄言政事?”

“姑娘怎麽了?”顧衣不屑,“這大端朝的天有一半也是女子撐起來的。”

顧争淩默默盯着自己的女兒。去年,女兒連自己院裏的婆子都不忍責罰,今年,卻已經能夠站在他的面前,同他冷靜地分析局勢。

是出一趟院門女兒的心野了,還是女兒以前的柔弱都是裝出來的?

顧争淩有心考考她:“那你說,幾位皇子、親王,我該支持誰?”

“諸位皇子皆是文武雙全,幾個親王也都野心勃勃,他們勢力似乎不相上下,确實難以抉擇。”

“那如果你是我,你會選誰?”

顧衣擡起頭,對上父親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我會選,太子殿下。”

豐華寺。

昌義伯府與顧家今日各自帶着家中兒女來上香。這是前兩日就提前約好的,可到了華豐寺,卻被告知,主殿有貴人來,他們得在禪房稍候。

禪房今日也緊張,只給了他們兩間,昌義伯和顧争淩一間,其餘人在另一間。

這倒合了魏氏的心思。魏氏還在打顧衣的主意,來之前便再三叮囑索軒武要多與顧衣說話。但不知為何索軒武一聽她說顧衣,就變了臉色。坐在一起時,也離顧衣遠遠的。

她看到顧衣身旁坐着的陸恩,便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是打不成了。

“好俊的公子哥啊。”魏氏輸的心服口服,“我若有姑娘,也要嫁給陸公子。薛妹妹,你有陸恩這樣的女婿,怪不得上門相看的人家都讓你給拒了。”

薛氏忙道:“陸公子可不是我的女婿,他是顧府的姑爺。”

陸恩比薛氏還急,他起身拜了拜:“姑娘把您當母親,我心中亦是如此。”

薛氏拿帕子捂着嘴笑,看陸恩的目光越發疼愛。

顧衣偷偷撇嘴,陸恩這個時候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一旦翻臉,下手又比誰都狠。

顧府上下死的透透的,跟陸恩也脫不了幹系。

她心中吐槽,突然覺得一道目光如有實質,一直盯着她。她轉頭看向索軒武,後者立馬低頭,不敢再偷瞄。

索軒文自然是黏着任嬌柔,一連吟了幾首詩詞,見任嬌柔都不感興趣,便又說起皇城如今最熱鬧的事。

“太子身子骨差,聽說只是夜間貪涼,在屋裏多放了塊冰,第二天便病的起不來床了。那些伺候他的宮人,雖然最後撿了一條命回來,可都被打發去服苦役了。”

魏氏見孩子們說起了不該說的事,沒有阻攔,而是示意婆子們把門窗關好。

任嬌柔終于分了些眼神給索軒文。

“聽說太子已有十四歲,幾位皇子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上朝聽政了。他身子骨這般差,恐怕東宮都出不得吧?”

索軒武接話說:“是啊。咱們關上門來自己說,這位太子也就是出身好,占了個嫡出。不過出身再好,身體這般差,恐怕遲早得讓位。哎呀,你這小丫頭,往我身上倒什麽水?”

“對不起,公子。”任嬌柔身後的丫頭忙跪下,拿帕子擦索軒武的衣裳,“我本想給姑娘添茶,一時失了手,求公子饒了我。”

索軒武惱怒道:“你倒的可是開水!”

疼死他了。

小丫頭一邊磕頭一邊哭:“求公子饒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任嬌柔也替她求情,索軒文瞪了索軒武一眼,不許他再為難任嬌柔的丫頭。

“沒事了,咱們接着說。”索軒武又道,“我倒覺得太子這一病,說不定還是個好事。”

顧衣問:“怎麽個好法?”

“你們想啊,皇子們誰能容得下一個嫡出的太子擋在他們前面,可都磨着刀呢。但是太子一斷氣,陛下就要殺上百人給他陪葬,這不是天子的恩寵,這是太子應有的尊榮。這些人再想動太子,下手前可就得細思量了。”

陸恩低聲提醒:“慎言。”

越說越不像話了。

哪知索軒武興致更足,問他們:“如今已有三位皇子成年,五位皇子參政,算上太子,你們說最後誰能奪得帝位?”

任嬌柔托腮想了想:“我一個姑娘家,哪裏懂得這些事?诶,妹妹,你平時總愛談論政事,你必有高見。”

顧衣實在煩厭任嬌柔動不動便來踩她一腳,好像踩了她,就能将自己襯托的更高貴似的。

她斜了任嬌柔一眼:“你是姑娘家,難道我不是?”

任嬌柔被她這麽一兇,眼眶立馬湧上濕意。她往後坐了坐,怯怯道歉。索軒文心痛極了,之前他對顧衣還有幾分喜歡,現在看任嬌柔這般柔弱的人兒,被顧衣如此欺負,待顧衣再沒有了好感。

他轉移話題:“所以你們猜的笑到最後的人到底是哪個?”

索軒武賤兮兮:“反正不會是現在的太子。他怕是沒有那個命當皇帝!嘶——好燙——”

他跳起來,抖落衣服上的開水。

顧衣捧着茶壺,眨了眨眼,分外無辜:“真是對不住,本想給你添水,手抖了。”

這一壺水澆下去,可比剛才丫頭潑的那杯威力大多了。索軒武疼的龇牙咧嘴,又不敢找顧衣的麻煩,只得恨恨道:“還好被燙的是我,要是換了那小太子,早燙沒了。嘶——怎麽又來?!”

顧衣捏着茶盞輕笑:“又抖了,如何?”

“不如何。”索軒武低頭坐下。

魏氏見索軒武被燙,不但不惱,反而更喜顧衣。若索軒武能娶了顧衣,日後定然不會再犯渾。

顧衣懶得聽他們分析哪個皇子厲害,哪個親王得人心。她自己跑出來散步,薛氏不準她出偏院,她就沿着圍牆慢慢踱步。

上次她同顧争淩說要支持太子,被顧争淩一頓臭罵。顧争淩說,無論她選擇支持哪個皇子,顧争淩都會考慮,唯獨太子除外。

太子是最沒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

不只身體的原因。十四歲的皇子,在朝中還沒有一點根基,沒有外家扶持,沒有皇帝的寵愛,單靠正統出身,根本無法争得皇位。

誰都不看好太子。

顧衣正琢磨怎麽說服顧争淩,腦袋忽然被一塊石子砸中。她捂着頭叫了一聲,卻聽圍牆那邊砸她的人笑的痛快。

是她熟悉的聲音。

“梁溫?”顧衣試探喊道。

那邊道:“誰準你叫本王的名字了?還有,本王不叫‘梁溫’,叫‘溫熙’。”

“真的是你!”

太子還要嘴欠兩句,未來得及張嘴,就見一個腦袋從圍牆上露了出來。

顧衣趴在牆頭,朝太子伸手:“快接我一下,我能上來,但我下不去。”

太子跳上牆頭,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抄過她的膝蓋,将人打橫抱起,向下一躍,穩穩落在地上。

顧衣冷笑一聲,猛然推開他,氣惱:“你斷氣果然是裝的!”

“誰說本王是裝的!”太子比顧衣火氣更大,“我是被氣死的!”

顧衣猶不自知:“誰氣你了?”

太子憤憤瞧了她一眼,一邊說話,一邊踩上了一塊石頭,他負手而立,言語中看得出在壓制怒氣,“某人的誓言猶在耳邊,卻已經轉投他人懷抱了!”

顧衣莫名其妙:“什麽?”

太子站在石頭上,顧衣不得不擡頭看他:“轉投他人懷抱?”

“要本王把他們的人頭割下來,都送到你面前,你才會承認?”

顧衣還是有些心虛的。她與陸恩的事,皇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基本都知道了。小太子說的,應該就是她與陸恩的親事吧。

“沒話說了吧?”太子怒而指責,“你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殿下!”顧衣試圖解釋,“我跟誰定親,是我的自由,您不必這般生氣吧?”

“本王不必生氣?哈,那我們的誓言,你又放在了哪裏?!”

誓言?顧衣有點懵。

太子“溫馨”提示:“不是你讓我喊‘爹’的麽,這難道不是誓言?”

“……”

顧衣閉了閉眼睛,再睜眼,努力擠出一個假笑:“義子才喊‘爹’,姑爺都叫‘岳丈’。”

太子:“……”

顧衣心道,她都解釋的這麽清楚了,小太子應該不會再誤會。她雖然決定支持小太子,可不想成為太子妃,走原著劇情。萬一走到底,還是一杯毒酒,也太慘了。

她這話說的直白,依小太子的脾氣定然會暴跳如雷,但也比繼續被誤會強。

誰知,小太子的反擊幾乎是立馬就來,而且完全不在她預料之內。

面對她的解釋,小太子“咳”了兩聲,虛弱地扶住了牆,“來人。”

“奴才在。”從屋裏快速走出來幾個宮人。

“把顧将軍請來。”

顧衣伸手拽住他寬大的袖子,看了眼急匆匆離去的宮人,問:“你要做什麽?”

太子擡了擡胳膊,甩開她的手。

顧争淩就在隔壁院子,聽聞太子傳召,迅速過來,跪地參拜。

太子看着顧衣,卻問顧争淩:“是你要收本王為‘義子’?”

顧争淩一愣,随即磕頭道:“臣不敢。”

太子立馬攤手,對着顧衣得意挑眉:“看,叫‘爹’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那就只有當你夫君的意思了?”

“……”顧衣恨不得為小太子的機敏反應鼓掌叫好!

她磨了磨牙,“殿下不是剛斷了氣,這麽快就活蹦亂跳跑出來玩,不怕別人懷疑?”

“就是因為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所以本王才來求佛祖保佑。”

原來主殿的貴人,說的就是他。

顧衣不着痕跡地往後退,準備溜走。太子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了主殿。

太子在蒲團上跪下,又向下一扯,拉着顧衣跪在另一個蒲團上。

“小王聽說,華豐寺最靈的便是姻緣。菩薩在上,若能保佑小王得以迎娶身邊這位女子,小王願折壽……”

“不許說。”顧衣急忙捂住太子的嘴。

兩人目光撞上,彼此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顧衣才想起來放開太子。她把手背在身後,臉頰發燙,別過了頭。

“這個送你。”太子拉過她的手,往她手裏放了個東西。

她低頭看看,是一顆黑色小球,中間開了孔,用繩子穿着。不像是珠寶,放在鼻下,能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這是什麽?”

太子笑笑,“是我的命。”

顧衣瞧他神色,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這麽一顆小球,怎麽可能是太子的命?

“低頭。”太子說了一句,卻也明白顧衣不會配合,直接上手扒拉顧衣的腦袋,将黑色小球系在了顧衣脖子上。

“這是定情信物,你收下,就代表我們定親了。”

顧衣:“……”誰說要收下了?

她伸手要摘下,太子卻比她還要快,一把将她穿在外衣裏面的玉佩拽了下來,迅速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這是你回我的信物。”

顧衣:“……”

別的都好說,那玉佩是她身家財産啊!她的富貴生活,她的漂亮男寵,都指着這塊玉佩呢。

“還我。”顧衣伸手就搶。

太子跳起來躲開,捂着胸口,抱着柱子,耍無賴:“你要對我這個剛斷過氣的人動手嗎?”

顧衣氣的手都在抖,也顧不上得罪不得罪了,指着他鼻子罵:“我要早知道你是這麽個不講理的人,當初就應該讓那兩個壯漢活埋了你!”

“終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诶诶诶,你別過來,再往前,我就跳上房梁。”太子笑嘻嘻擺手,“走吧走吧,你在本王這兒耽擱太久,咱們跪在外面的爹,會不放心。”

顧衣知道今天定然搶不回來玉佩,她扭頭就走。

太子還對着她的背影喊:“其實你兇一點,我更喜歡。”

顧衣:“……”

等顧衣走了,從橫梁上跳下來一個暗衛,他言道:“殿下,方才我看見顧姑娘都去摸腰間的鞭子了,您嘴下留點情吧。”

“什麽時候她拿鞭子抽本王了,本王才更高興呢。”

暗衛理解不了太子殿下這奇奇怪怪的愛好。

他只能幹巴巴地恭喜主子,“殿下方才實在厲害,連蒙帶騙就拿下了顧姑娘。”

太子怒:“本王那是睿智機靈,先占為上。”

暗衛趕緊順着他的話稱贊。

“好了。”太子擡手打斷他,“讓你安排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是。半個時辰後,皇城定會大亂。”

太子冷笑,到蒲團上坐下,舉起占蔔的簽子筒晃啊晃,一支簽很快便掉了出來。

他撿起,“兇?”

嘆氣:“本來還想饒皇兄一命,但是老天都不給他機會,小王就只能聽佛祖的了。”

他把簽扔回簽筒。

“動手吧,這皇城也平靜的太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沒有肥美起來~下章下章!再給我一次肥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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