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賣身契
顧争淩這一入宮,又是半個月不曾回府。眼看天一日比一日冷,薛氏擔憂顧争淩身體吃不消,日日派人送補湯過去。
在顧府讀書的陸恩,也常常能吃到薛氏的補湯。
薛氏有意讓顧衣多和陸恩接觸,便求了蔡先生,讓顧衣和任嬌柔也過去讀書,只是陸恩考期在即,為了不打擾陸恩學習,先生只準顧衣和任嬌柔辰時來讀一個時辰的書。
每日一個時辰,用屏風将三人隔開,既沒壞了規矩,又能讓陸恩和顧衣彼此熟悉。
這天薛氏又熬了補湯,讓顧衣拿給陸恩吃。
“姨娘的補湯怕是又加了許多好東西吧。”陸恩一邊吹着熱氣,一邊心有惴惴,“我從前喝了,只流一次鼻血,如今,每日要流個兩三次,唇角也起了個大包。”
顧衣:“……”
她嘗了口補湯就放下,讪笑:“姨娘去我藥鋪看了看,走的時候拉了一車的藥材,都是上好的補藥,比進貢的還要好。”
陸恩不敢像顧衣那般任性,嘗一口就放下。他閉上眼,一口将補湯喝幹了,感嘆,“若是梁溫弟弟在就好了。他在這裏,姨娘的補湯多半都要進他的肚子裏。”
他頓了頓,有些寞落,“梁溫弟弟到底去了哪兒,還是沒有消息嗎?”
顧衣搖頭。她不想參與男女主的劇情,也懶得管男主和男二君臣相得的戲份。
“梁溫弟弟身體不好。姨娘這補湯本就是為他而熬,現在熬的越濃,怕是越想他吧。”
陸恩正感慨着,旁邊任嬌柔忽然一聲慘叫,顧衣擡頭看去,就見任嬌柔碗打翻了,她的手已然被滾燙的湯水澆紅了。
外面打瞌睡的丫頭聽到聲音要進來,被任嬌柔暗中打手勢勸退。
顧衣收拾書本默默離開,把英雄救美的場地讓出來。
她逃學出來外院,就見張管事在指揮小厮們套車,看樣子是要出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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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事,誰要出門?”薛氏輕易不出後院,顧争淩忙于公務,也沒時間出去。任嬌柔天天黏着陸恩,就更不會出門了。
“姑娘,是我要出門接人。陸家的長輩要來皇城,老爺怕路上不安全,讓我帶人去半路接應。”
顧衣有不好的預感,她門也不出了,回後院找薛氏問個明白。
“陸家長輩來,還能做什麽?”薛氏笑盈盈,伸手在顧衣額前推了一下,語氣寵溺,“自然是商量你和陸恩的婚事。”
“不是說等陸恩省試之後,才商量定親麽?”
“本來是這樣說好的。但那日從華豐寺回來,你父親便總是心神不寧,非要讓兩家将婚事提前。說可以年前先定下,等陸恩從考場出來,便立刻讓你二人成親。”
薛氏笑着抱怨:“你父親也太心急了些。顧家只有你一個掌上明珠,陸恩又是陸家的嫡長孫,你們二人的婚事自然要辦的風風光光。只有四個月的時間準備,哪裏夠呢?”
顧衣聽了頭大,扔下一句“姨娘看着準備吧”,趕緊溜出門去。
香草在後面跟着,疑惑問,“姑娘當真不喜歡陸公子?”
“當然不喜歡。”
“那為何不鬧着退婚?雖說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可姑娘是老爺姨娘的心頭肉,您若鬧,這婚事也并非取消不了。”
顧衣擡擡下巴,朝廂房指了指:“哪裏用得着我出手,自有人幫忙。”
聖心堂的生意越做越順。
不只是靠顧衣人傻錢多,對面慈心堂的東家因為受了二皇子中毒一案的牽連,自顧不暇。
方又晖被天子痛斥,還挨了板子,方家門生或死或貶,慈心堂短短半月就從雲端跌倒了谷底。
可見無論你有多厲害,生死富貴還是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沒了慈心堂的阻撓,聖心堂漸漸站穩了腳跟,藥材商們也不敢肆意提價,恢複了以往的價格,并且願意給聖心堂更多優質藥材。
慈心堂那邊沒能力再買他們的藥材了。
許多口大喜,準備來者不拒。誰知顧衣卻不許他買。
“為何不買,難道咱們還要再壓一壓價錢?姑娘,我比您年長幾歲,少不得要勸你一句,莫要落井下石。”
以後還要跟這些藥材商合作,在這個時候壓價,等于趁火打劫。得罪了這些藥材商,萬一日後又有慈心堂這樣的藥鋪起來了,他們必然會報今日之仇。
“我就是要落井下石。”顧衣細眉高挑,眼中多了幾分狡黠,“可我踩的不是藥材商,我踩的是慈心堂。”
許多口更是納悶,“不是說要和慈心堂交朋友?”
“生意場上的朋友,沒有利益相關,就只能是對手。”
還有利益捆綁,才能是真正的“朋友”。
慈心堂是皇城甚至整個大端朝藥材商的財神爺,他們給的價格公道,又買的多。
眼看慈心堂要倒下,各大藥材商都慌了。
他們準備賣給慈心堂的藥材,一時間很難找到買主。
他們把目光放到了人傻錢多的聖心堂。盡管主動把誇張的價錢降了下來,可一向來者不拒的聖心堂,卻不肯再買他們的藥材。不但慈心堂的那部分沒要,原來聖心堂高價都要買的藥材單子,也擱置不提了。
沒了聖心堂和慈心堂,其它小藥鋪根本買不了多少藥材。
這些藥材都砸在自己手中了。
很多藥材商耽擱不起,堵了慈心堂的門。言說慈心堂當初放過話,若是聖心堂不買他們的藥材,他們慈心堂全包。現在他們走投無路了,慈心堂必須出來給個說法。
方又晖剛被打了板子,又遇此事,竟生生氣出一口鮮血來。
他未被革職,慈心堂就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可今日若未遵守承諾,得罪了這些藥材商,日後慈心堂就再也不可能恢複到以往的興隆了。
可要是買,慈心堂又沒有聖心堂那般財大氣粗。方家元氣大傷,為疏通關系早就把銀子花光了,哪兒還有錢去買這麽多的藥材?
兩種選擇,皆是無路可走。
正在絕望之際,駱掌櫃忽然引着一個美貌小娘子上門了。
他擡頭便見那姑娘頂着一頭的寶石金銀,衣衫也華貴非常。他心下厭惡,若說起來,他更喜歡那日穿素白衣衫的姑娘。
“原來是聖心堂的東家,顧姑娘怎麽親自登門,這是來看我們慈心堂的笑話了?”
顧衣微微一笑,并沒有急着答話。她擺擺手,立刻有小厮将一個大箱子擡過來。
方又晖冷眼瞧着,駱掌櫃上前打開箱子,裏面是滿滿一箱子金磚。方又晖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們方家最鼎盛的時候,也能拿出這麽多金子,但絕不能這麽輕易就拿出一箱金磚。
若是方家現在能有這麽些金磚,就能解了眼前的困境。
“那些藥材商分明在無理取鬧,方太醫你當初的承諾,是讓他們對我們聖心堂提高藥價。如今他們價錢都降下來了,我們買不買,已經與慈心堂沒有半點關系。他們以此要挾,實在非君子所為。”
方又晖警惕地等着顧衣的下文。
顧衣爽朗笑笑:“我是武将出身,義氣在心,最看不慣不公之事。這箱金磚,我贈與慈心堂,助你解了眼下的困境。”
“這麽多金磚,贈我?”方又晖無比震驚。
出手未免也太闊綽了。
皇帝賞人都不會這般大方!
方又晖更警惕了:“無功不受祿。”
顧衣坐下來,接過香草遞上的茶,慢慢吹走茶葉沫子,輕輕抿了一口,不慌不忙道:“當然不能白給你們。”
“你要想要什麽?”
“放心,不會讓你做為難的事。我只是想加入慈心堂,在慈心堂做個二東家,日後拿些分紅罷了。”顧衣看着方又晖慘白的臉色,伸出三根手指,“我只要三成的分紅。”
三成?只是三成。方又晖還以為顧衣會獅子大開口。他雖不願,但也只有這條路,能保全慈心堂。
“我話還未說完。”顧衣微微一笑,“我還會将聖心堂贈與慈心堂,日後只有慈心堂,再無聖心堂。”
夜半,小太子忍不住敲了顧衣的窗。
香草就睡在腳踏上,顧衣都醒了,香草卻睡得死死的。
她打開窗,就見小太子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窗外。
見顧衣看見他半點都不吃驚,他愉悅地說:“你怎麽知道是小王,莫非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顧衣實話實說:“窗戶上有你的影子,像你這般高的人,都還是小屁孩,可不敢來敲将軍府的窗。”
“……”
顧衣看着小太子臉上的笑容僵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補救:“外面冷,快進來暖和暖和。皇城無春秋,這天說冷就冷的這般厲害。”
小太子跳進來,站到顧衣身旁,仰頭說:“本王長高了,如今都已經到你耳朵了。”
“是是是。”顧衣敷衍點頭。
她算是摸清小太子話中的套路了,自稱“本王”,那便是心情十分的差,若是稱“小王”,那便是心情愉悅。
如果喊她“主人”,要麽就是特別開心,要麽就是非常惱怒。
今日月光極好,屋裏不用燈火,也是亮堂堂。顧衣借着月光,發現小太子的容貌更俊美了幾分,皮膚又白又細,像是剝了殼的雞蛋。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太子的臉頰,手感果然極好。
小太子也不知道怎麽保養的,皮膚這般好?
“摸小王的臉做什麽?”小太子抓住她的手,語氣溫柔。
顧衣想抽回手,卻掙脫不得,她擡頭撞入小太子的眼中,那眼睛亮晶晶的,比月光還要亮。
“你半夜闖入将軍府,膽子未免太肥了些。你胳膊好些了?”
“小傷,已然好了。小王進顧府怕什麽,被捉住了,姨娘自然會救小王。”
“你就不怕讓別人知道一受涼就斷氣的太子殿下,其實拳腳功夫厲害的很?”
小太子笑道:“不怕。他們也得有本事看的見小王。”
顧衣回頭看了眼依舊睡得不省人事的香草,明白了什麽。
這小殿下也太厲害了,将軍府都能下蒙汗藥。
原著中并未交代清楚是誰害死了二皇子。顧衣大膽猜測:說不定二皇子的死,這位也脫不了幹系。
顧衣謹慎了幾分:“殿下找臣女有什麽事?”
說到這兒,小太子的臉立刻耷拉下來,開始語言譏諷:“別人拿銀子買宅子買田地,你倒好,用金磚買藥鋪,不,是用一箱金磚倒貼了別人一家藥鋪。”
“是又如何?”顧衣戒備地看着他,“你該不會還想把金磚要回去吧?你是太子殿下,救你一條命,難道不值一車金磚嗎?還有你在這裏吃吃喝喝,都是銀子!”
小太子冷笑:“金磚本王可以送你,但你也不能拿本王送的金磚去養別的男人!”
顧衣聽的莫名其妙。
“那個方太醫還是命大,明天等他來給本王請平安脈,本王讓他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顧衣皺眉,“關方太醫什麽事?”
小太子滿腔怒氣,卻不見顧衣有絲毫心虛,反而還在保護方又晖。
若是換了別人敢這般做,哪裏還有活路。可面前站着的是顧衣,他沖天的火氣撒不出來,憋來憋去,最後倒憋成了委屈。
他放開顧衣,委委屈屈站在那裏,不再說一個字。
顧衣見他撒手,跑回床邊,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紅木漆盒。打開,取出厚厚一疊賣身契。
她将賣身契交到小太子手中,說話也帶着幾分抱怨,“臣女費盡心思為你謀劃,你還跑來莫名其妙指責臣女!”
小太子翻了翻手中的賣身契,都是些十幾歲的少男少女。
“初秋買下的人,如今都送到慈心堂學本事了。不送金子,不送鋪面,不跟人家交好,人家能讓你的人進去成為藥童、學徒?”顧衣嘟囔道,“還不是擔心你在宮裏吃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巴巴地給你養藥童,好送到宮裏伺候你。你倒好,不先問問臣女辛不辛苦,跑來一通指責!臣女雖然不及殿下尊貴,也可是有脾氣的,殿下要想發火,還請去別處!”
小太子捏着賣身契,只覺得是捧着一份重若千金的真心。他欣喜若狂,想要說什麽,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衣自己坐回床上生悶氣。
過了許久,小太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撲倒床邊,跪坐在腳踏上,擡頭看着顧衣,眼睛亮的吓人。
“你怎麽會對我這般好?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報你。”
“你還缺金子嗎?我可以再送你金兔子、金蝴蝶,金山也成!”
“要不,我把我自己送你吧?”
“對對對,梁溫的賣身契已經在你手上了。要不,我以溫熙的名義,再給你簽一個賣身契可好?”
“主人,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要不,我把身子給你吧?”
顧衣忍無可忍,拍了他一巴掌:“滾!”
小太子手忙腳亂地把賣身契再次塞回紅木漆盒中,他将漆盒抱在懷裏,嬉皮笑臉道:“我可聽主人話了,你讓我滾,我現在就滾,滾得遠遠的!”
這下連“小王”都不自稱了。
太子出了顧府,側門暗處有人在等他。
“殿下。”暗衛牽着馬,陪他走在空無一人的大道上,“殿下怎麽怒氣沖沖進去,興高采烈地出來?莫非……”
暗衛想到什麽,捂住嘴,震驚:“莫非殿下占了顧姑娘便宜?”
太子給了他一腳:“胡說什麽,姑娘還小。”他能對姑娘說點渾話,別人可不行。
“不小了。屬下不是同您說了,陸府要來人了,明年開了春,顧姑娘就要嫁做人婦。”暗衛困惑,“一個話都沒說過幾句的方太醫,您倒是緊張兮兮的,陸家都要迎娶顧姑娘了,您卻這般放心。”
太子緊緊抱着紅木漆盒,回頭看了眼顧府東廂房的方向,不屑搖頭,“雖然姑娘是見一個愛一個,水性楊花,不知自愛。但這個陸恩,她絕不會嫁。”
“殿下就這般肯定?”
“若是沒有完全的把握,本王又怎會在顧府想和昌義伯府結親之際,把陸恩迎入府。這半年,還真是多虧了我這個好哥哥,替本王把那些求親的人都拒之門外。”太子遺憾道,“到了成親這一步,這顆棋子就不能再用了,可惜。”
暗衛陪着他在皇城的大道上慢慢走着。
太子不知在想什麽,一手抱着個盒子,一手背在身後,時不時仰望天空,偶爾還要低頭思考人生。
暗衛在後面偷吃給太子準備的零嘴兒。
忽然間,太子轉身,吓得暗衛将果脯的核也吞下了肚。
好在太子并沒有看見他偷吃,而是興沖沖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吓的跪地:“殿下尊貴之體,怎麽能打自己?”
“起來起來。”太子還在體會那個巴掌的滋味,他炫耀地說,“楊裕,剛才姑娘不但戳了本王的臉,還這樣輕輕地拍了拍。本王甚是喜歡這樣的力道!”
“……”好輕哦!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好~明天會有雙更哦~感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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