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得特赦穆府查兇案

? 賈瑞想他所慮極是,又道:“雖有王爺在外奔走,我等也不能守株待兔,方才我見過穆陽的屍體,口齒閉合,雙拳握拳,并非毆打至死的症狀。其周身傷痕皆不致命,唯胸前傷痕頗為詭異,我待再查穆陽屍體被擡走。想來此事應別的緣由,只是我等皆困在此處,如何是好?”

衛若蘭最是博學多才,對朝中形勢也了若指掌,“這也不難,應天府雖是太子的地方,刑部和大理寺卻不是。我們進來就是想将此事徹底鬧大,我們雖無官無爵,卻也是王孫公子、世家子弟,應天府管不了這事便會移交刑部,到時必會再派仵作。”接着又問,“你适才所說那胸口傷痕是何形狀?”

賈瑞便将所見說了遍,衛若蘭沉思片刻,“若我猜得不錯,那傷痕是中榉樹罨成的。”

賈瑞十分意外,“你懂得驗屍?”

衛若蘭謙虛道:“不過無聊時看過幾本雜書,略知道些。”

馮紫英與有榮焉的拍着衛若蘭的肩膀,“這話卻是謙虛了,四弟之博學京中誰人有知?琴棋書畫、天文地埋,藥理玄學,都有所涉獵,尤其是笛聲,實為京中一絕。”

賈瑞大喜過望,“佩服!佩服!日後可要仰仗四弟了。”又問,“鄭雲逼我招認殺穆陽是為忠義親王報仇,不知兩者之間有何恩怨?”

馮紫英道:“你原不知,昔年東安郡王原擁護是忠義親王的,那知後來突然叛變站在今上這隊,今上登基後忠義王府便是被東安郡王查抄,其狀之慘,哎……”

賈瑞不解,“既然原是同黨,為何後來又反目了?”

馮紫英搖頭,“這是朝廷秘幸,沒幾個人知道。”

“如此反複之人,想來皇上也不敢重用。”

衛若蘭道:“這話不錯,近年來皇上已逐漸削穆嚴的權力。”

賈瑞又道:“我竟沒想到也會卷入朝廷鬥争,只是對朝中黨派一無所知,猶如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你們跟我說說朝中形勢。”

他們便與他普及了下天子家事。原來當今聖上共有四位皇子,太子淩鎬排行第二,乃是前文德皇後嫡子,周歲便被立為太子,由聖上親自撫養長大,正妃是東安郡王之妹。

四皇子淩銮出生時天現慧星,克死生母,被視為不祥,從小送到封地,每年只在聖上壽誕時回來一個月。

五皇子淩钰是當今皇後嫡子,及冠時便被封王,封地在最富庶的吳地,正妃乃是西寧王之女,長相陰柔俊美,待人處事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在朝中頗有佳名。

九皇子淩钶,聰明乖覺,生母是最得聖寵的皇貴妃周氏,嫁給今上時正是今上與義忠親王争皇位,被先帝貶出京師時,周氏是個果敢剛烈的女子,她原是義忠親王表妹,卻義無反顧地跟着今上,後替聖上擋了羽箭而死,因此聖上對九皇子即寵又防。

除了馮紫英所說幾位皇子外,賈瑞知道朝堂之中還有股勢義,以義忠親王舊部組成的複僻勢力,還有群處于社會邊緣的人,在朝中沒有什麽勢力,力量卻龐大,比如北靜王、馮唐老将軍等。

這廂他們談論着朝堂之事,宮裏皇上聽了北靜王所請之後,目光陰沉地看向淩钶,“你們倒是一條心。”

淩钶如坐針氈,萬沒料到北靜王也來求請,他因母妃的緣故,皇上本就對他有所堤防,如果疑心他與北靜王結黨便大不妙,辯解只怕越抹越黑,正思量着對策,內侍回禀,“陛下,應天府鄭大人求見。”

皇帝冷笑了聲對兩人說:“傳。”

鄭雲進來見北靜王和淩钶都在,有些弄不清狀況,此時也容不得回避将供狀呈給皇上,皇上看完反而沒有發怒,“果然是淩钶主使的?”

淩钶心覺不妙,每每皇帝防備他的時候,才會叫他淩钶。

鄭雲看了看淩钶,不由捏了把汗,“……犯人親口承認是受九殿下主使……”

皇帝冷眼掃過三人,問淩钶,“你說這案該怎麽判?”

這是個陷井,若辯解有與北靜王結黨之嫌;不辯解皇上忌憚太子勢力過重,反不會将他如何,最多責罵兩句,但賈瑞卻必然會做替死鬼。

“兒臣無可辯解,只是打人者非賈瑞一人。”不辯解順便将馮紫英等人拉下水,一則表明與北靜王并非一黨,一則法不責衆,或可免賈瑞死罪。

皇帝又問水溶,“北靜王以為如何?”

此時他若與淩钶對掐,反而會讓皇上覺得刻意為之,但也不能一味認同,“打人确非賈瑞一人,但也有個從犯主犯,馮紫英等人年輕莽重,義氣用事,請陛下責罰。”

皇帝冷哼聲,宣道:“賈瑞午時三刻斬首,馮紫英等杖責五十,東安郡王教子不嚴,罰俸一年,淩钶,你覺得如何?”對三方各有敲打,卻唯獨賈瑞罰得最重。

“父皇……”

“嗯?”這聲冷哼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淩钶正待說話見皇帝身後總管太監夏守忠沖他使了個眼色,知道再求下去也無異,便改口道,“兒臣并無異議。”

皇帝道:“都退下吧。”

牢獄裏,馮紫英還在跟賈瑞說着朝中形勢,兩個衙役端着豐盛的飯菜進來,馮紫英笑說:“不愧是天子腳下、皇城帝都,牢飯都如此豐盛。”

衙役道:“這是斷頭飯!”

四人面面相觑,馮紫英急問,“可是聽錯了?如何來得斷頭飯?”

衙役道:“不是給你的,是給賈瑞,皇上金口玉言,即刻處死!”

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馮紫英立時便不淡定了,“不可能!你是不是弄錯了?王爺不是已經向皇上求情了?怎麽可能!”

衙役喝道:“不許喧鬧!趕緊吃完上路!”

賈瑞方才聽馮紫英普及朝堂知識,又聯系到方才的信,已猜出多半是因為兩人同時求情,反而惹怒了皇上,沒想到自己來到這世界不到三個月竟要被殺頭了,還是被冤殺,想他前世破案無數,怎麽自己就落了這個下場?不知道死後能不能回到以前的世界。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只可惜你我才結為兄弟,竟在天人永隔,對不住諸位。”也無心吃什麽斷頭飯,四人靜默相對,直到衙役将他帶往刑場。

淩钶進宮後徐言等人也在宮門等着,見他出來忙問情況如何,淩钶将經過說了,懊惱地道:“未料到北靜王也來求情,是我考慮不周。”

徐言寬慰道:“殿下,如此結局也不算太差,我們回府吧。”

淩钶歉色道:“沒聽諸位之言,弄巧成拙,是我的不是,賈瑞不刻便要被斬殺,我卻不得不救。”

徐言勸谏,“殿下切不可剛愎自用,死個賈瑞事小,失了聖心事大,須知我等性命皆系于你手。”

淩钶正色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今日我若舍棄了他,難保日後不會舍棄你們,竟然決心同舟共濟,便不會半途丢下任何人。”眼見午時将近,牽馬便要走。

徐言攔住他,“殿下欲何往?”

“找我四哥!”現在只有淩銮能救賈瑞。到了瑞王府管家迎出來,“王爺讓我在此迎接殿下,今日王爺不在府上,請殿下改日再來。”

淩钶急道:“四哥何在?我有要事找他。”

“王爺前往太乙閣了,讓殿下不必着急。”

“人命關天的事,如何能不急?”調轉馬頭便要去太乙閣,管家攔住道:“王爺讓我告訴殿下,你只需回府靜待,便能确保賈瑞無虞。”

“我在這裏等他。”

管家不卑不亢地道:“請殿下回府靜待。”

淩钶只能半信半疑地回去了。

太乙閣乃是國師太乙真人煉丹修行之地,今上信奉道教、追求長生不老,對太乙真人極為推崇。

淩銮到時太乙閣時,道童說真人正在練丹不見客,淩銮不緊不慢地道:“大禍臨頭尚不自知,只怕這丹練成了也沒命吃。”說着便放在茶盞,拂了拂衣袖要走。

“且慢。”才起身便有人喝住,太乙真人下了樓來,手執拂塵,頗有些仙氣道骨之氣,“不知貧道禍從何來?”

淩銮悠悠地道:“國師可還記得三年前的盧禦史?”三年前盧禦史聯合朝中大臣罵皇上信奉道教,不理朝政,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杖責盧禦史,沒想到他身體差三兩棍下去竟打死了。

“依稀有些印象。”

“可知那盧禦史正是東安郡王與太子妃的親舅舅?太子素來不信道教,日後若是他登位,國師将如何自處?”

“殿下不妨開門見山。”

淩銮眉宇一派從容淡然,“朝中形勢如何國師必已知。此番若不挫太子銳氣,只怕來日天下必是他囊中之物,到時你我命運如何自不必說。今日國師助我,來日我若有幸得之,自然惦記着國師的恩情;縱我無緣,其他幾位有幸得了,也好過太子不是?”

太乙真人稍稍沉吟,“殿下想貧道如何?”

“不過向聖上遞一句話……”

且說賈瑞被押赴菜市,觀者如潮,看着劊子手扛着明晃晃的刀,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是卻束手無策。賈代儒夫婦也來了,可憐兩個老人哭得肝腸寸斷,賈瑞看得不由心酸,可憐七八十歲,送走了兒子兒媳,又要送走賈天祥,這會兒還要送他,到底還要受多少折磨?還有小火柴,他若死了,她會不會又淪為乞丐?

令賈瑞意外的賈政也來了,雖然只是一個人又刻意掩飾的身份,賈瑞還是很感動,想到賈敘以往對自己的種種關懷,又禁不住傷心。賈政既來,想必以後代儒夫婦他還是會幫着看顧吧。

眼見時日晷越來越逼近時刻,監斬官發下令牌,忽然有人道等等,賈瑞喜出望外,難道自己也能經歷狗血劇裏的“刀下留人”?

來人是淩钶,他撲到賈瑞懷裏哭起來,“瑞大哥,是我連累了你,嗚嗚……”在他耳邊悄悄說,“你別怕,四哥正想辦法救你。”

随行的太監對監斬官說:“九皇子來給犯人送行,大人通容通容。”悄悄地塞了幾張銀票給他。

于是等待看砍頭的百姓們,就見到一個漂亮的小公子抱着個漂亮的年輕公子,哭得淚人似的。

時間一刻刻流走,從午時三刻拖到未時,又拖到未時一刻,實在拖不了了,監斬官命人将九皇子“請”出刑場,再度下令砍人。劊子手舉起明晃晃的鋼刀,代儒夫婦已經吓得暈過去了,眼見着刀就落下來,狗血的情節終于發生了。

“刀下留人!”夏守忠帶着小太監們來了,“陛下宣賈瑞進宮。”

這天賈瑞先是被嚴刑拷打又差點被砍頭,饒是以前抓犯人也沒受過這麽多苦,況且重生以來身體尚未完全恢複,精神一松便暈了過去,被夏守忠擡到宮裏掐了仁中才醒過來,掙紮着起來就看到龍椅上明黃身影。

“草民……”甫一開口便有大灘的血流出。

“這是怎麽回事?”

太醫王實說:“啓禀陛下,賈公子內傷嚴重,五髒六腑都有淤血,若不久時治療性命堪虞,适才微臣以金針渡血逼出淤血。”

皇上問,“怎麽會受內傷?”

“……”

“說!”

王實道:“臣聽聞應天府有種刑法,名為‘聖賢書’,想必賈公子受得就是這種刑法。”

“什麽‘聖賢書’?”

“用玄鐵制成書簡的形狀,纏繞在犯人身則,命人在左右兩邊拉扯,用力越大書簡夾得越緊,擠壓五髒六腑,以此逼迫犯人畫押,有不從者縱七竅流血,從外面亦看不出半點傷痕。”

皇帝面色陰沉,問賈瑞,“你殺穆陽可是為忠義親王報仇,是受淩钶指使?”

賈瑞叩首道:“啓禀陛下,草民冤枉,草民與忠義親王素無往來,怎麽會冒死為他複仇?穆陽非草民所殺,其死因另有玄機。”

“朕已聽聞穆陽死于密室之中,若非傷發而亡,有誰能殺了人後神不知鬼不覺得離開?”

賈瑞懇切道:“草民曾讀《洗冤錄》,被打死者口眼張開,而穆陽側相反。周身傷損處虛腫,唯胸前那塊,微有黑色,按之不堅硬,怕是死後用榉樹皮在身上罨敷造成的,請陛下派仵作查驗穆陽屍體。”

皇帝問王實,“可有榉樹罨傷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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