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宴梅園公子四結義
? 賈瑞忙穿好衣服請她進來,素淨的衣衫,鬓上只插了枝白梅花,洗淨鉛華之後別有番清麗之色。見了賈瑞納身便拜,“奴家多謝公子,若非公子奴家也與春風一樣命喪黃泉。是奴家連累了她……”
賈瑞忙讓寶玉将他撫起,“逝者已矣,節哀順變。日後切莫再做這等事,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父親的案子,待我弄明始末,若果真受冤,定還你個公道。”
浣娘泣道:“奴家經此一劫已然勘破,人既已死,再計較冤或不冤也是枉然,公子切莫以此為難,相信只要奴家過得好,他們便可含笑九泉了。”
賈瑞欣慰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然我還是要盡一份力。”
浣娘頓了頓道:“不瞞公子,其實已有人許了必為奴家父母平冤。”
賈瑞稍一猜便知道是淩銮了,便也不多問,“瞧姑娘洗盡鉛華,想來不會再回那牢坑了,不知今後将何去何從?”
說到此浣娘的笑容愈發的凄涼,怆然道:“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說着又拜了三拜,方抱着包袱欲去。
賈瑞忙喚住她,“浣娘且住。”又對賈寶玉道,“你可否幫她?”
賈寶玉忙道:“這是自然,我這便回老太太讓她到府裏去服侍,就在我屋裏保管沒有欺負你。”
探春悄悄拉拉寶玉的衣袖,“二哥哥……”浣娘雖洗盡鉛華,畢竟帶着風塵氣,老太太太太何等精明之人,怎麽會容忍風塵女子進入府中?
浣娘欠身道:“多謝公子好意,只是我這等薄柳殘軀,進入貴府只怕會影響主子小姐的名聲。”
探春聞言漲紅了臉,愧疚地低下頭。她阻止寶玉,其實也怕因浣娘連累他們的名聲。
賈瑞道:“寶玉,上次聽聞你做的胭脂比沁芳齋的還要好,還研制出許多古方,何不将這方子給浣娘姑娘?讓她在京中開個小鋪子也可做生計啊?”
賈寶玉開心地拍手,“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這方法不錯,浣娘姐姐美貌,若是用我那胭脂更加姿容出衆。”
賈瑞笑道:“是啊,有姑娘自己做招牌,想來生意不會差。”
浣娘遲疑,“可我從來沒有做過生意,也不會算賬,能行嗎?”
賈瑞道:“這也容易,我先幫你看着店順便教你作賬,待一兩個月後你自然就能上手了,但我卻沒有金錢能資助你。”
浣娘莞爾,“奴家這些年還存了些許銀子,想來還夠用。”
寶玉着小厮将脂胭方拿出來,他們便商議開店的事宜,賈瑞刻意将探春也拉入話題,見她果然見識不俗,十分滿意。
賈瑞道:“姑娘也不必愁胭脂無法銷售,像榮寧二府這麽多姑娘丫環都需要胭脂水粉,別的府裏也需要啊,像瑞王府、九皇子府等等,他們可是引領京中潮流,若能得他們光顧,生意還怕不火麽?”
探春也道:“說來薛姐姐家就是皇商,若能跟他們搭上線,便是頭發絲兒細的一根,也夠浣娘姐姐吃一輩子了。”
賈瑞贊道:“三姑娘有見識。”又商議了些具體的事宜,都議論妥當後,說道,“你看,從寶玉的方子,探丫頭的主意,乃至環兒的童稚之語,都可以看出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只要将這些特長發揮出來,便是個有用的人。”
探春猶豫了下道:“瑞大哥,你能也教我做賬嗎?”
“這也不難,只怕你沒時間。”探春聞言神色黯然下來,困于閨閣是這時代女兒的最大悲哀。
賈瑞勸道:“你也莫要傷心,辦法總是想出來的,容我們從長計議。”
探春這才笑了起來,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否則老太太太太又要念叨了。”
賈瑞讓通兒送他們回去,便開始琢磨自己的生計問題,那日給賈寶玉他們上課時,就想到黑板和粉筆,這兩樣倒是可以制作出來。思路打開又聯想到鉛筆、尺子、回形針、夾子等等,擇适合這個時代且容易制作的東西,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開始搗弄起來。
這日他正畫圖的時候,通兒又來報馮紫英三人來了,賈瑞忙起身出迎,馮紫英已經進來了,按住賈瑞,“你身子未好,不好好休息起來做什麽?”
賈瑞忙招呼通兒給三人倒茶,無奈地笑,“睡了兩日渾身痛,倒想活動活動。”
馮紫英道:“這倒也是,前兒張太醫和四弟過來想給你仔細看診番,結果他看見瑞王府裏的郭邰在,說不敢獻醜就走了,想來那郭邰醫術定然十分了得,我也就放心了。”
“勞你們費心。”
衛若蘭道:“穆王府的事情我們已經聽說了,前兒只覺得三哥功夫不錯,竟不知也擅長刑偵,穆王府案雖聽人說過,到底不夠祥盡,三哥不妨講與我聽聽。”
賈瑞便将經過詳細的說了番,說到仵作斷定岳姨娘是自殺時,衛若蘭秀眉微蹙,“口服見血封喉并不會立時便死。”
賈瑞嘆道:“好在還有些仵作是有真本事的,驗屍是破案的關健,不合格的仵作往往會造成冤假錯案,豈不令人膽寒?”
衛若蘭若有所思。
馮紫英道明此次來意,“前兒在獄裏倉促結義,未具香燭,實不足以表誠心,既然三弟病好了,我們不如也效效古人風雅,來個梅園結義?”
“如此甚好。”
賈瑞便換了衣裳,随他們同去。馮紫英已提前備了香燭酒席,四人祭過皇天垕土,相視而笑,便于樹下飲宴起來。
酒過半巡,馮紫英道:“有酒有花,又有三二好友,可惜卻無絲竹悅耳。”
柳湘蓮微露醉态,舉觞盛一盞梅花,“想聽曲直說便是,四弟焉會不從?又何須繞這麽大個彎子?”
馮紫英朗笑,對賈瑞道:“四弟的笛聲,可是京在一絕,有道是千金難換衛郎曲,三弟想必還未聽過。”
“着實未曾聽過。”
衛若蘭莞爾,“既然兄長想聽,弟何敢辭?”放下杯盞,取下腰間那管青玉笛,橫笛吹了起來。
馮紫英笑起來,“我便舞劍相陪,如何?”便也抽出腰間寶劍,随着笛聲舞起來。
恰值淩銮與北靜王也來梅莊小住,聽見笛聲起,不由尋聲而來,繞過幾叢梅樹,就見四人。
彼時,已是初春,落梅成陣。
馮紫英于落花之中舞劍,身姿颀長而硬朗,劍氣縱橫,英姿飒爽,衣袍翻飛間,卷得落花漫天,端得少年俠客,陽剛帥氣。
衛若蘭于白梅樹下橫笛,眉目溫和中帶着書生的清華之氣,青白長衫上墨跡洋洋灑灑,他身姿略瘦而英挺如竹,皎然如玉。
柳湘蓮懷抱白貓側倚在梅枝上,描金繡鳳的紅袍勾勒出流暢的腰線,他握着酒盞,就着花樂劍舞,一杯一杯複一杯的飲着。鴉羽般的長發纏在梅枝上,白皙如玉的肌膚上一點胭脂記,似浸了三月春酒,含着抹風流媚意,北靜王一時便癡了。
而淩銮的目光則落在石桌旁的賈瑞身上,依舊一身頗具魏晉風骨的寬大白裳,外面罩成蟬翼似的月白紗衣,衣襟袖口處繡着蘭花,極為素雅。他也似有些醉了,以手撐着額角,寬大衣袖松松垂下,露出截精致的腕骨,骨骼玲珑而精巧,如同最好的工匠精心雕刻出。腕間肌膚如雪,正中處有顆綠豆大小的朱砂記。
淩銮的目光不由被那截腕吸引了,好容易移開目光,見賈瑞低垂着眉眼,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盞。他這次喝得有點多,眼角都帶着紅韻,長睫時不時眨兩下,顫如蝶翼。
身後紅梅零落如雨,灑得他發角衣袂皆是,有幾瓣落入杯盞中,清酒紅梅,煞是嫣然,他舉盞,梅花佐酒,同飲而下。擡眼間看到淩銮,那迷離的目光便泛出層層水色來,沾着酒液的水唇微微勾起,莞爾一笑。
剎那間,淩銮聽到自己心裏“咯噔”下,被什麽擊中。
君瞳水色三千尺,略一顧盼可為奢。
他看見賈瑞腳步虛浮地向自己走來,紅梅落影裏,略顯單薄的身子,像是被風一吹就要飄飄而去。扶住他,見他擡眸看向自己,眼瞳裏的溫柔如春江碧水,盈盈欲滴。
他舉着酒盞送到自己唇邊,擡手間又露出那截腕,清隽而嫣然。久在梅林裏,袖間也沾染了梅香。酒樽裏尚餘半盞殘酒未吃盡,淩銮就着他的手吃了,熱意一直燒到心底。
他握着那截腕,指腹細細的摩挲着那枚胭脂記,很想這麽咬上一口,在這絕美的腕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淩銮不知道這種念頭從何而來,又為何如此強烈。
他見賈瑞凝望着自己,眼裏有欣喜,更多得是不能承受的痛苦,用那清朗而磁性的聲音低喚,“沾青……”
他心底驀然就升起股怒火,松開那截腕,負手冷冷地道:“我不是謝沾青!”
失了倚持,賈瑞腳步不穩,踉跄退後兩步,撞到梅花樹上,一時緋紅的花瓣紛紛落下,簌簌如雨。他還有些不明白,眼神兒迷茫地看着淩銮,好久才反應過來,吶吶道:“不是沾青……不是沾青……沾青不會這麽冰冷地看着我……”說着仰起了頭。
淩銮以為他在欣賞梅花,良久,才見兩行清淚順着那白皙的臉頰滑落下來,他說:“沾青死了,被我打死了……”
“謝沾青到底是誰?”淩銮忍不住問,所有的探子都說,賈瑞認識的人裏沒個叫謝沾青的,既然沒有這個人存在,他怎麽會愛上他?還魂之前他明明喜歡的是女人,曾多次與薛蟠去過青樓,還對王熙鳳存過非份之想。學堂裏那麽多少年,連賈寶玉都與秦鐘、香憐暧昧不明,也未聽說他與誰有過牽扯,怎麽還魂之後忽然就轉了性子?
賈瑞已經醉得神思恍惚了,他忽然抱住淩銮地腰,哽咽着道:“沾青,沾青,你恨我對麽?你恨我……沾青……對不起……”
淩銮身子僵硬,半晌才放松下來,“你為什麽要打死我?”
“我不想你一錯再錯,我愛你,沾青,不要再錯下去……”聲音越來越低,漸至不聞,淩銮回頭,見他已枕着自己的背睡着了。
這廂柳湘蓮也是醉态醺然,身子一軟便從梅樹上摔了下去,然後落入一個人的懷抱裏。他頓了兩秒鐘才看清他的容貌,舒緩的遠山眉,春水似的眸子,水色充盈的朱唇,便笑起來,眼裏薄霧迷離,“好俊秀的小娘子。”
北靜王也是愣住了,這會兒柳湘蓮的手已經移到他胸前,有點疑惑地吶吶,“可惜胸太小了……”
馮紫英正随着衛若蘭的笛聲,縱身長躍,聽了這話直接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衛若蘭也笑岔了氣,調子跑到天外,靠着梅樹笑看着兩人。
北靜王氣度甚好,竟沒有黑臉,盯着醉眼朦胧的柳湘蓮,見他勾住自己的下鄂,笑容颠倒衆生,聲音蕩漾妩媚,“給爺笑一個……”
“噗……”馮紫英一口酒全數噴了出來,衛若蘭抱着梅樹捂着肚子。
北靜王這會兒真是哭笑不得,問馮紫英,“上次他與賈瑞在酒館裏比劍,起因也是調|戲賈瑞?”
馮紫英笑得都結巴了,“哈哈……是。……別的……都好……就是酒後……愛調……戲人……”
北靜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終是和緩了聲音,“別鬧了,好好睡覺。”
柳湘蓮這次也實在醉得厲害了,酒意上來不會兒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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