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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嚣推門走出去的時候,小助理接了個電話,公司讓他趕緊去幫另外一個藝人跑通告。呂嚣落了單,只能獨自按工作人員通道離開酒店,然後去找那個沒幾把用的胖導張揚算賬。
他右手插褲兜,半低着頭,黑色檐帽下是墨鏡,只能勉強看見一彎高挺瓊脂鼻與兩瓣如花朵般飽滿的唇。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裏頭有人。
呂嚣扭頭,就見到兩個身高馬壯的保镖一左一右,同款黑西服,鼻梁上架墨鏡。後頭袅袅婷婷站着的,是雙料影帝崔明軒的經紀人怡姐。因為怡姐在圈內名氣實在太大,更多時候,像他這種十八線見了人都得畢恭畢敬地含笑喊一聲——“一姐好”!
一只骨節玉潤的手突然擋住他的眼,輕巧地架開墨鏡,摘下來,蓋在自己臉上。順勢捏了把呂嚣的臉頰,輕佻的很。
指腹裏都滲透出騷氣!高級古龍水,外表冷淡禁欲,實則……不提也罷!當年互相穿對方褲子,一個被窩也不是沒睡過,誰他媽不了解誰!
呂嚣勾唇冷笑,順着那只騷手擡頭,果然就見到影帝崔明軒。照例是笑盈盈的丹鳳眼,眼尾上挑,只戴了頂棒球帽。從呂嚣臉上順走的墨鏡架在頭頂,頭發染了悶青,右耳一粒鑽石耳釘。
兩人四目對接。
下一瞬,崔明軒就被一姐拉開了。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一姐壓低聲音叫了句,随手将墨鏡替崔明軒戴好,然後拉起立領拉鏈,忙不疊将他拽入兩個保镖中間。
眼尾厭惡地掃向呂嚣,語調轉冷。“離那種貨色遠點!”
呂嚣低頭,黑色檐帽下劉海輕垂。再擡起眼的時候,滿臉堆起笑容。“一姐好!崔哥好!”
“呵!”一姐從鼻孔裏嗤笑。沒搭理他。
呂嚣自覺地将身子貼住電梯門,手按住開關。電梯內誰都沒開口說話,呼吸聲都嫌粗重。
呂嚣目光落在不斷閃爍的紅色數字上,有那麽一瞬,想起在十八歲生日那夜,他趁着酒醉翻過宿舍鐵欄,一躍而下,沖到崔明軒面前,半帶緊張半帶羞澀地問那個人渣——“崔哥,你、你今晚有沒有空,陪我喝杯酒?”
那晚學校後山的月亮被樹影遮擋住了,星光與不遠處城市的霓虹燈交錯,照的崔明軒臉上也是五彩斑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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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軒當時摸了把他的臉,丹鳳眼上挑,笑道:“你喜歡我?”
那晚他怎麽回答的,已經忘了。大概是酒喝太多,在崔明軒帶他回宿舍樓的時候一路強忍着,直到崔明軒放好了熱水,喊他去洗幹淨……他抱着衛生間的馬桶,吐的一塌糊塗。
嘔吐物的氣味彌漫了整個房間。
崔明軒的臉一瞬間沉下來,全身上下只裹了條浴巾,單手撐住衛生間的門框,冷厲地看着他。
“崔哥,對、對不起!”一轉頭,又是狂嘔。
“滾!”
崔明軒煩躁地抓了把頭發,然後取下唇邊叼的煙,眉目冰冷。
“我、我不是……我可以!”
然後哇地一聲,又是抱住馬桶狂嘔。
崔明軒皺眉,随後腳尖一勾,飛快地往衛生間門口扔衣服。“穿上,快滾蛋!”
呂嚣只穿着件褲衩,蒼白瘦弱的脊背抖了抖。汗水從額頭滴下來,擡手一抹,手背上還沾着嘔吐物。熱淚從眼眶滾滾而出,一陣冷一陣熱,模糊了視線。
“崔哥……!”
在穿牛仔褲的時候,他光着腳站在瓷磚上,差點滑了一跤。全程都在哭。哭聲哽死在喉嚨口,嗚嗚咽咽,就是不敢大聲哭。
怕崔明軒更嫌棄他!
那時候,他剛過了十八歲生日。崔明軒就快畢業了,就要離開這個學校,他希望能是這個人拆封他的第一次。
崔明軒沒送他,也沒要他。走之前的牛仔褲扔錯了,他套的是崔明軒那條。崔明軒的被窩他只滾了一身薄荷煙草氣味……很像初戀的味道。
再次翻過鐵欄的時候,他笨手笨腳又摔了一跤,被保安抓住,全校通報。
那晚他光着膀子套了崔明軒的牛仔褲,全身可疑的氣味,校網內瘋傳他當時的窘态。鋪天蓋地的流言,偷拍者故意将他皮膚上摩擦的紅痕拍得格外清楚,用意不言而喻。
他喜歡崔明軒,成了學校最大的笑話。也是陳年往事裏,一塊爛出膿血的舊瘡。
叮!電梯門開了。
“出來了!”
“快看!是崔影帝身邊的助理!”
“影帝!崔影帝!”
“軒軒!小軒軒!”
通道內外人頭攢動。鎂光燈從他頭頂穿過去,刷刷地,就像是一束束光雨。
略過了他呂嚣!
兩個保镖往中間挪了挪,嚴絲合縫地擋住了崔明軒。一姐的嬌笑聲響起。
“各位親先讓開條路,咱們家軒軒得先出電梯不是!”
一姐踩着高跟鞋走出電梯,随後是兩個穿黑西服的保镖。崔明軒左腳球鞋微轉,卡在電梯門縫隙,然後突然湊近了他,輕笑一聲。“真可憐!現在連句喜歡我都不敢說了嗎?”
呂嚣依然堆起滿臉假笑,畢恭畢敬。“崔哥現在是紅人兒,學弟怎麽敢……”
“啧啧啧!可憐!”崔明軒拍了拍他肩膀,漫不經心地打斷他。“看樣子,你是只能在十八線混到死了!”
呂嚣依然假笑。
“也是!就你這樣的,爬床估計都沒人肯要!哈哈哈哈哈哈!”
崔明軒大笑着走出電梯門,鎂光燈一瞬間聚焦在他身上,時不時就響起熱情的詢問聲,與小女生們的尖叫。一姐咯咯嬌笑着,橫幅與相機在呂嚣眼前晃動個不停。
守候在通道盡頭的鎂光燈和人群歡呼聲,距離呂嚣而言,遙遠的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別人的世界。
呵!
呂嚣低頭按下電梯按鈕,然後一路往下,進了地下室。馬達轟鳴聲後,他一路絕塵地開車馳往某個深山老林。
——胖子張揚拍戲的地方。
**
“卡!”
張揚蹭地站起身,怒氣沖沖地沖到山崖下,手裏抓着個大喇叭喊話。“你們他媽的到底會不會拍戲?笑!笑,你們倆會不會?”
“導演!”
背後拴着鋼索的當紅小生何傲年苦着臉,兩手一攤。“風這麽大,臉都凍的失去知覺了!還要怎麽欲語還休脈脈含情地笑?”
“生離死別啊!”張揚甩掉大喇叭,啪嗒啪嗒踩着一雙人字拖,破口大罵。“過了這場戲,你和對面這美女就生離死別了!你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你他媽的就不會笑的有點感情?”
這是個什麽樣的感情?何傲年不知道。但他再不從半空踩回地面,恐高症都快控制不住了。
“導演,”何傲年苦着一張臉,笑的都快要哭出來了。“這個鏡頭拍了七個小時了,我臉部肌肉都僵硬了,實在笑不出來!”
“笑不出來?”張揚咬牙冷笑。“那你他媽的就給老子哭!”
對面吊威亞的美女雪白長裙随風飄揚,瓜子臉在山風裏凍成了僵屍白,抖着嗓子,哇地一聲就哭了。
“張導,咱倆打個商量行不行?我有胃病,一受寒就疼!咱能不能找個替身來拍這段?”
“替身?”張揚牙關咬的更狠了。“老子拍戲他媽從來不用替身!你他媽到底想不想紅?想紅就給老子上!”
美女抽噎聲一頓。
“不想紅,就給老子滾下來!劇組不需要拍不了對手戲的女一號!”
張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逮着誰就是一頓罵。後頭助手編制一堆人望着他,眼巴巴的。
呂嚣站在一棵樹後頭,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個身子。依然右手插褲兜,鼻梁上沒了墨鏡遮擋,便顯得他皮膚格外地白。偶爾一點光斑從葉片間漏下來,熠熠生輝。
手機一直在左手內捏着,呼叫了胖子很多次,一直沒人接。現在看來從前五年胖子不愛看消息不回微.信甚至不接他電話,并不是什麽稀罕事。
站在山崖下罵人的胖子肚皮微凸,個頭倒是極高,肩寬背厚,從他視角望過去就像是一座山。
可惜,胖子不肯給他做靠山。
呂嚣張了幾次嘴,最後也沒喊他。算了,反正胖子從來也沒承認過是戀愛關系。從滾了以後,他倆也算是在一起五年了,但是從來沒一起逛過街,沒牽過手,沒互相深吻過。
胖子從來不吻他的嘴。哪怕是在做.愛的時候。
呵!
呂嚣轉身,從樹影下徒步走回停車的地方。一步步,盛夏裏的灰塵在光柱內晃晃悠悠,支離破碎。
和胖子那次,是他的第一次。
十八歲那年,他幻想的是學長崔明軒,可最終覆在他背後的那個人,汗滴砸落在他後背,黏膩而又濕.鹹,呼吸聲裏只有一句句“他媽的”、“老子”、“你會不會”?
那晚胖子不斷爆粗口,然後突然大手擰過他下巴,酒氣噴到他眼皮裏。“呂嚣張,你他媽的到底會不會伺候人?!老子不好嗎?你一直哭哭哭,不願意就滾!”
呂嚣閉了閉眼,終止這段不愉快的回憶,手指按下消息發送鍵——胖子,我們分手吧!那份合同到期了。
那夜過後,胖子和他簽了合同。合同期那欄是空白的,胖子叼着雪茄對他說,只要一天他呂嚣不想分手,這份合同就始終有效。按照合同規定,每個月胖子都會劃十幾萬零花錢給他,其餘禮物贈品不算在內。
胖子送了他一套房子,兩部車,然後就不鹹不淡地晾着他。三個月見一次,或者八.九個月滾一回。
有時候呂嚣都懷疑,胖子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不然一個三十八歲的老男人,既沒有緋聞纏身,又不愛應酬,怎麽能過得這樣清淡?
又或者,胖子也簽了別的情人。
轟地一聲!呂嚣發動越野車,落日餘晖打在他殷紅唇瓣,面頰像是染了腮紅。管他呢!反正他以後不想再給這個老男人雪藏了!他得紅!
他媽的,他得大紅大紫!然後幹掉崔明軒那種人渣!
呂嚣開着迷彩越野車一路颠簸地繞着山路回城。前方夜色漸漸降臨,車玻璃上噼裏啪啦,有雨珠急促滾落。雨聲很大,車內音響正在聲嘶力竭地播放一首老歌《如果沒有明天》,所以呂嚣并沒聽見手機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抵達的輕微聲響。
滴答!
胖子給他的回複是——想分手?除非世界末日!
車前杠突然矼嚨一聲,随後是嘩啦啦的巨響,有山石從崖壁砸在車頂,尖利棱角戳破了越野車的玻璃。駕駛座位前頭的玻璃碎成了一張縱橫密布的蜘蛛網。四通八達,每根斷裂的纖維都像是有人精心雕刻過的。
蛛網層層斷裂,像一朵很漂亮的冰花。
那年那月,在遙遠的被人收養的童年記憶裏,下着白雪的聖誕節有人呵着手,遞給他一朵水晶窗花。燈光透過水晶,幻化出七彩虹光。
呂嚣一瞬間瞳仁擴散,耳蝸內所有聲音都終止了。
然後是震耳欲聾的一聲,嘩啦!
蛛網碎裂,水晶窗花炸裂在他胸膛。鮮血從白襯衫後頭滲出來,太陽穴下的紅色蔓延過視網膜。
最後的視線,呂嚣只看見了一片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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