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張揚絕對算是個感情淡漠的家夥,畢竟在紙片人世界混的年數不長,但現在被金大老板這一句洗白白等他,他居然瞬間感受到了震驚、驚奇、惡心、好笑,以及焦慮。
對呂嚣張可能會誤會的,焦慮。
“呂嚣張,你聽我解釋!”張揚瞪大眼,漆黑瞳仁裏簇簇地燃着火星子。“老子和他真的沒什麽!剛才逗弄他,只是為了給你下部戲撈更多資源。”
“聽聽,典型渣男臺詞!”呂嚣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心頭堵着童年父親死亡的刺,眼下只輕輕推開張揚伸過來的手,唇角笑容一閃即逝。
他嘆了口氣。“我先回酒店了。”
“呂嚣張!”張揚把他身子扳過來,更加焦急地低吼道:“你得相信我!”
呂嚣在黑暗裏定定地打量張揚,那雙眼睛有時候是銀灰色,有時候會和華國大多數人一樣漆黑。在它們變成銀灰色的時候,冷淡的就像槍。
眼下這雙眼睛是黑色的,漆黑不見底,幽潭一樣,又酷似深淵。
他總是吃不準張揚到底有沒有感情。主系統與他約定的事情,看來也不靠譜。他的父親被殺,兇手們卻據說正游離于其他的紙片人世界。他童年被無數扇門堵在外頭,從沒人親近過他,楊磊爺爺曾經拄着拐杖站在路口目送他上學,但是楊磊憎恨他,就連楊磊爺爺留在他記憶裏的畫面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如今都覺得可疑。
如果他們這些“紙片人”的生命都只是一段數據,那麽他們的記憶,是不是也被篡改過?
在張揚的世界裏,在主系統那裏,他呂嚣到底是一串代碼,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些問題都不能再繼續往深處想。想了,他也得不到答案。如果他問張揚,張揚說的,他也不敢真的相信。
這段時間失去的記憶裏,又有多少是張揚插手的?
“我很累,”呂嚣輕輕地、卻異常堅決地掙脫張揚的手,咬了咬下唇。“我想回酒店洗澡。”
在呂嚣盯着他看的時候,張揚也同樣在打量呂嚣。
認真地、仔細地、帶着無限焦灼與困惑地打量着呂嚣。
張揚覺得,呂嚣這個人忽冷忽熱,完全猜不透到底是信他還是不信他。他也看不明白呂嚣到底在琢磨什麽,那個門縫後頭呂嚣仰起脖子吞咽藥片的場景又再次浮現。
“……好。”
前世今生,這是張揚第一次退讓。
他放開呂嚣的手,揉了揉額心,右手插回褲兜,煩躁地撥弄褲兜裏永遠放着的銀灰色槍。
呂嚣又看了張揚一眼,扭過頭,前方金大老板沒得到張揚回應,人卻已經高高興興地甩開膀子奔酒店去了。
呂嚣不由得失笑。笑過了,抿了抿唇,又羨慕起金大老板這樣的人。利益就是利益,sex就是sex,從不拖泥帶水,一切都明碼标價。多好!
“呂嚣張——!”
呂嚣回過頭,見張揚一腳踩在楊磊後背,自認為很帥地沖他一甩頭。“別忘了洗白白等我哦!”
“呸!”呂嚣啐了一口,架不住耳根子底下漲得通紅,連忙加快腳步趕上那位金大老板,匆匆地回酒店了。
在他身後傳來張揚極其嚣張的大笑聲。
“你到底是什麽人?”崔明軒連續吃了幾次虧,已經明白是踢到了鐵板,此刻狼狽站起身,陰狠地瞪着張揚。“除了導演身份,你到底是什麽人?”
喲呵,看來這家夥心裏頭有數。穿書之前大概是看過原書的,也曉得憑借穿書者能量足以碾壓這個代號冀北的世界的絕大部分紙片人。
張揚緩緩地從褲兜掏出那把銀灰色槍,眼眸一動不動,壓低聲音笑了笑。“什麽人?你敢穿過來,就沒想過被消除的後果?”
他把槍.口抵在崔明軒額頭。
冷汗涔涔地從崔明軒額頭滾落。他喉結上下滾動,啞着嗓子問道:“消除?”
“你不知道?”張揚俯身看他,就像在看只瀕死的蟑螂。“對于你們這種穿書者,只需要biu一聲,就能立刻被打回原形。你打哪兒穿來的,滾回哪兒去!”
“……穿、穿書?”
楊磊被張揚一腳踩在後背脊梁骨,臉朝下趴地,此刻聽見這個詞,覺得既好笑又震驚。他艱難地擡起頭,望向黑夜中擡手瞄準崔明軒的張揚。
黑夜裏,那管銀灰色的槍閃爍着危險的金屬光澤,仿佛它自身便是一個獨立的光源。
“你、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楊磊眼神微帶茫然,片刻後他突然發了瘋一樣拼命往前爬,抱住張揚的腿。“你、你不能殺他!”
扭頭,朝崔明軒大吼道:“崔哥,你快逃啊!這家夥瘋了!”
張揚不耐煩地甩了甩腿。他眼下左腳踩住楊磊,右腿又被楊磊抱住,行動不便加劇了他的不耐煩。“滾!”
他一腳把楊磊平平地擦着草皮踹出去幾米遠。
“崔明軒,別怪老子欺負你!”張揚冷笑着重新對上崔明軒那張明豔的丹鳳眼,笑容飽含譏諷。“你是穿書者這件事,你沒告訴過任何人吧?”
咕嘟。
崔明軒又咽了口唾沫,喉結緊張地滾動。“沒。”
“很好!”張揚帶笑點了點頭。“如果老子沒猜錯的話,你是剛穿過來?還是,之前一直沒利用劇情給自己改寫過人生?”
崔明軒眼睛不自覺地閃了閃。“剛穿過來。”
張揚卻已經手指扣在扳機,冷笑道:“死到臨頭,還不說實話。”
銀灰色槍的冷淡光芒在黑夜中近似于一盞光源燈,從槍.口傳來的冰涼觸感中夾雜電流刺啦波動。崔明軒突然覺得腦袋裏嗡嗡嗡,大量數據被強行造成了人為紊亂,在他腦袋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聽見自己的嘴巴已經坦白了。
“我是胎穿。來了二十年,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只在聽說《淩仙》這部戲的時候才沒忍住。”
“所以你找了金大老板?”
“是。”
“為什麽《淩仙》這部戲讓你忍不下去了?”
“因為原書裏沒寫這部戲。”崔明軒眼光再次閃爍,木愣愣地張開嘴坦白道:“書裏也沒有風淩這個人。”
“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好奇心?”張揚笑了一聲。“還是不安?”
“好奇,也不安。”
被這柄銀灰色槍指着逼問久了,崔明軒表情漸漸癡呆。他張開嘴,又補充了句在他清醒時絕對不會說的話。“原書裏,我才是那個雙料影帝。”
“你就只為了來這個世界做影帝?”張揚覺得驚奇,這些穿書者的思維總是能令他感到驚奇。“還有別的什麽目的?”
這次崔明軒掙紮了許久,冷汗染濕了悶青色短發,呼吸聲也變重。
“崔哥,崔哥你別怕,我來救你!”
被踹走的楊磊終于爬起身,搖晃着手腳掙紮着朝這邊跑過來。先前楊磊為了護住崔明軒,被張揚連着踹了三腳,摔的很重,眉骨高高地腫起,眼角大片擦傷淤青。
從楊磊視線內,依稀能看到崔明軒依然被張揚拿槍指着。
還好!還沒聽見開.槍.聲。
楊磊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順着淤青的臉滑落。他哽咽着奔向他喜歡了很久的崔明軒。
張揚不屑地回頭,嗤笑了一聲,在感受到槍.口下崔明軒在試圖逃走時,甚至還能輕松地與他調侃。“你是真的想演戲是吧?原來就是演員,還是當真對娛樂圈很向往?”
“我要成名!”崔明軒滿頭大汗地擡起臉,一瞬間語氣陰狠。“我要紅!我要變得比誰都有錢,走在路上都有人能認得出我,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人人都喜歡我!我要這世上每個人見到我都會發出驚喜的尖叫!”
“每個人?”張揚咂摸了下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居然緩緩地又把槍收了回去。“行吧,只要你說出你的故事,老子或許心情好,就能放了你。”
“你真的是……”
崔明軒原本想問張揚,你真的是消除者嗎?這個紙片人世界難道還有所謂的秩序維護者?
但是飛奔而來的楊磊撞飛了他。
楊磊撲過來,熊抱住崔明軒,蹭了他一臉的鼻涕眼淚,口中嗚嗚地口齒不清地說道:“崔哥!崔哥你沒事,太好了!崔哥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崔明軒頓時變了臉色,皺眉看向自己肩膀與胸口濡濕的髒污,夾着兩根修長手指,将楊磊推開些。
但楊磊對他的癡迷程度有目共睹。崔明軒咳嗽了兩聲,又放溫聲調,對他道:“嗯,我沒事。”
“嗚嗚嗚……崔哥,太好了!太好了崔哥!”
楊磊一直死死纏着崔明軒大哭不止,情緒波動的厲害,張揚估計眼下也談不出什麽,就隔着楊磊對崔明軒使了個眼色。“老子和《淩仙》劇組都住在前頭的酒店,距離這裏不足五百米,你要是真想拍戲,來404房。”
“好!”崔明軒一口答應。
“崔哥,崔哥不行的!咱們去報警吧崔哥?那個人、那個人他剛才拿槍對着你……”楊磊嗚咽着颠來倒去地阻攔崔明軒,張開雙臂看起來又像是想要死命抱住崔明軒似的。
張揚當然不可能留下來觀賞這出無聊的鬧劇。他和崔明軒打完招呼,扭頭就邁開兩條大長腿往酒店走。
推開酒店的門,大堂內無數的人齊刷刷回頭看他,動作出奇的一致。
“喲呵,怎麽了這是?”
張揚咧開嘴笑了聲,環顧四周,發現劇組所有的人一個不落都到齊了。風淩被圍在人群中央,低着頭,戴着個巨大的口罩坐在沙發上。酒店服務生都被清場了,只剩下劇組的人。
“有點意思,”張揚抱起雙臂,先是朝站在人群邊緣處立式臺燈旁的呂嚣飛了個眼神,然後才慢悠悠地假意感慨道:“這是三堂會審的架勢啊!所以風大影帝,你到底瞞着我做了什麽?”
見到張揚開口,風淩經紀人頓時松了口氣,氣憤憤地拿手指着風淩,對張揚告狀。“張導,你管管他!他、他居然說他拍完這部《淩仙》以後就要退隐了!他現在正紅的如日中天,頂流啊!頂流啊大哥!風淩你就是我祖宗!你為什麽要退出娛樂圈啊?!啊?是這部戲給的片酬不行嗎,還是導演不靠譜?祖宗,你倒是說話啊!只要你說,我什麽都給你辦到行不行?我哪怕跪着去四處求人,我也一定滿足你行不行?”
噗嗤!
角落裏的呂嚣沒忍住,勾唇笑出了聲。立刻引來風淩經紀人怒目而視。
“行吧,”眼看着戰火就要燒到他家呂嚣張,張揚趕緊開口,拉回風淩經紀人的注意力。“牛大姐,你這話裏話外,都是嫌棄咱這劇組拖累了你們家影帝了呗?是吧?”
風淩經紀人姓牛,是個女人,平生最讨厭別人拿她年齡說事兒,第二讨厭別人喊她大姐。牛姐和牛大姐,多了個大字,頓時整個檔次都low了十萬八千裏。
“你什麽意思!”風淩經紀人果然當場發飙,炮.火瞄準張揚,一口氣十二連發。“你這戲拍來拍去都是這幾個鏡頭,你當我不懂戲是吧?別的導演是你這樣拍戲的嗎?咱家風淩哥哥什麽大導演的戲沒跟過?不讓用替身,呵,張導您好大的官威!咱家風淩哥哥要是吊威亞受傷了你賠得起嗎你?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呸!你也不過就是個至今連金櫻花獎杯都沒摸過的窮逼,這戲還是讓咱家風淩哥哥帶資進組的吧?要是沒咱家風淩哥哥,你算個屁!”
身高156cm的風淩經紀人站在沙發前,叉着腰趾高氣揚,罵了張揚一鼻子灰。
呂嚣漸漸地臉色變了。前世他遇見張揚的時候,張揚已經捧回了華國最高獎項金櫻花杯,正在向國際市場進軍。他當時去酒桌前給張揚敬酒時畢恭畢敬,滿場子人都等着張揚舉杯才敢開吃。
他從沒見過張揚也有這樣灰頭土臉的一天。
呂嚣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離開放着立式臺燈的角落,高聲道:“封山退隐是風大影帝自己的意思。牛大姐,你不要因為不敢說你家大影帝,就拿別人撒氣!”
也喊了那個女人一聲“牛大姐”。
風淩經紀人氣的胸脯起伏,兩眼一翻,差點沒背過氣去。“你什麽意思你?你又是個什麽東西?咱家風淩哥哥巴心巴肺地親自帶你出道,你憑什麽啊你?”
一直安靜地坐在沙發裏低着頭的風淩終于發聲。一開口,就語驚四座。
“就憑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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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