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怎麽會傷成這樣?

說完之後,她整顆心瞬間像是被人提了起來。

雲嬈跪地垂首,屏息以待,只能用眼角餘光偷瞄。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只看得到黑色厚底皂靴和筆直修長的一雙腿。

偌大的寝間靜悄悄的,唯有衣服摩擦時帶出的窸窣聲響,容珺始終維持原本的姿勢,大馬金刀的坐在榻邊,像是在整理被扯亂的衣裳。

雲嬈原以為他會陷入沉默,或是發怒,或是不發一語的将她扔回榻上。

沒想到容珺很快就嗯了聲,低聲呢喃:“願意聽從安排……”

他略微沉吟,似在思索琢磨什麽。

聲音非常溫和,甚至帶着些許無可奈何的笑意。

容珺沒有思考太久,很快,雲嬈就聽到他輕聲問道:“不是說不想嫁人,只想跟着我?”

像是在問她,卻又沒等她回答就又将雲笙喊了進來,讓他将畫像全都抱來。

雲笙遲疑片刻,轉身出去,将之前準備扔掉的畫像全抱了進來。

雲嬈看着雲笙抱着的那堆畫像,微微怔忡。

容珺伸手将她拉了起來:“我之前的确已替你物色好幾名兒郎,雖都是寒門學子,品性卻很是不錯,大都是貢生,前途不可限量。”

他随意拿起其中一個畫像,在她面前攤開,掠過畫像上的目光似浸過冰水一般,冷淡開口:“他叫賀宇,年十六,小你兩歲,還算生得清秀,身家單純,克厲不息。”接着又随手攤開幾幅,一個一個,耐心地說給她聽:“這個方文浩與你同年,雖是長得粗犷了些,言談舉止卻不野蠻,還算文質彬彬……”

雲笙也跟幫忙将畫像一一攤開,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更趁容珺沒注意時,拼命的朝她搖頭使眼色,張嘴無聲說道:千萬別選。

全都挨個看過之後,容珺看着她:“喜歡哪個?”

語氣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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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談舉止及周身氣場,卻隐隐發出一股冷意,眼底眸色深得教人看不透。

雲嬈并不是真想嫁人,只是想試探容珺,沒想到他竟真的讓人拿這麽多畫像讓自己挑選,心裏登時又有些不确定了。

難道是她多心了?容珺并沒有和她一樣重活一世,只是從她沒有被張媽媽捆走那時起,一切就漸漸不同了,這一次,他親耳聽見張媽媽對她說的那些極盡羞辱之言,向來極為護短的男人才會在長公主面前保下她,連帶改變了心意。

雲嬈略為思量,很快就搖頭:“都不喜歡。”

容珺颔首,暗藏着陰鸷寒意的雙眸,多了點溫度:“雲笙,再去拿。”

她愣了下,剛才就已經看了七、八個,沒想到居然還有,容珺到底幫她物色了多少人?

雲笙很快就抱着畫像回來,抿着嘴,要笑不笑,表情微妙。

“就只剩這一個了。”容珺看着她,眼中仿佛有笑,卻不顯于色,“再沒得挑。”

畫像很快就在她面前攤開來。

雲嬈看着畫像上清隽溫潤,眉眼含笑,手執玉笛,風流無盡的俊美公子,微微錯愕,雙頰慢慢漲紅起來,貝齒咬着紅唇,含羞帶嗔,十分漂亮。

雲笙再也憋不住,笑出了聲:“公子您瞧,雲嬈姑娘害羞啦,您看她的臉,紅得好似天邊晚霞,定是喜歡極了,就這一個了。”

雲嬈紅着臉,狠狠地剜了雲笙一眼,再看向容珺,眼角眉梢全是被捉弄後的羞赧與惱怒,透着嫣紅的臉龐猶如盛開的海棠,美得極其張揚,豔麗動人。

她咬了咬嘴唇,不敢置信地問:“公子怎麽能拿自己的畫像上來,您這是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想戲弄奴婢?”

容珺看着她羞不可抑的模樣,眼中有溫柔笑意:“怎麽會,我只是讓你自己選。”

他曲起手指,輕輕的碰着她的臉頰。

“那要是我剛剛就選了呢?”她不信。

他的手頓了下,要笑不笑的看着她:“那就先把你關起來,再弄死那個人。”

“什麽?”雲嬈睜大眼,震驚的看着男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一雙鳳眸彎了起來,笑着将人攬回懷中:“開玩笑的,你要是選了……”他忽然盯着她的臉,瞧了半天,低聲說:“我會跟你說,我改變心意了。”

“為什麽?”

“張媽媽的話點醒了我,即便有我為你撐腰,你的出身依舊無法改變,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極有可能會像張媽媽那樣對待你。”

他的聲音溫潤又不失沉穩,富含磁性,咬字慢條斯理,讓人不知不覺中就想信服于他。

還與她的猜想不謀而合。

“……”

她怔怔地看着男人溫柔的笑臉,忽然分不清他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許,都是假的。

容珺笑着揉了揉她的臉:“既然你說要聽從我的安排,那麽從現在開始,好好待在我身邊。”

“那為什麽一開始要……”雲嬈還想問他,為何當初如此堅持嫁掉她,國公府的大管事就已經來到飛羽苑,請容珺移駕祠堂。

容子揚在外頭躲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國公府。他一回來,容珺也一并被榮國公叫到祠堂罰跪聽訓。

長子酒醉誤事,犯了家規,幸了丫鬟,不肯将人發賣或打死,寧可受家法也要把人留在身邊。

次子酒醉闖禍,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強占太子外室,鬧到最後,只能将那名清倌人收為通房。

家規蕩然無存,榮國公為此大發雷霆,親自執杖,兩人一一受了家法。

“你闖下大禍犯了家規,你母親好心幫你處理,你居然還敢對他身邊的媽媽動手?逆子!是不是以為自己立下大功,就可以目無尊長了!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了你!也不想想你母親的身份何等尊貴,此事若是傳到皇上耳中,你可知會有何後果?你……”

榮國公一邊打一邊罵,最後雙目赤紅不已,氣得說不出話來,月白長衫已經濺上不少鮮血,沒想到受罰的長子依舊拒不認錯,更無一聲哀嚎,榮國公不禁怒上加怒,一杖重過一杖。

容珺到底在沙場搏命厮殺多年,十個脊杖下來,雖是皮開肉綻,鮮血迸流,依舊跪得挺直,巋然不動。

被迫看着主子受罰的雲笙卻已淚流滿面。

而容子揚,長公主雖對他嚴苛,卻是從來舍不得打。榮國公就更不用說了,他疼這個小兒子,比疼大兒子還要多,否則也不會将世子之位傳給他。

容子揚犯的錯比容珺大上許多,榮國公自然不可能輕饒,只是打的時候,雖然氣得青筋直跳,到底沒在下人面前破口大罵,給他留了點面子。

榮國公下手力道不輕,容子揚可說從來沒挨過罰、受過苦,這第三杖才剛打下去,就痛得直接昏死過去。

長公主從宮裏回來之後就病倒,已經請了兩次太醫,聽見容子揚被打得暈過去之後,又讓人去請了第三次,還與榮國公大吵一頓。

但與其說是大吵,不如說是長公主單方面責罵榮國公,當時容子揚已經被擡回自己的朝陽閣,容珺還跪在一旁。

這榮國公與長公主之間,其實有一段佳話在民間廣為流傳。

傳聞長公主年少時對榮國公一見傾心,傾慕非常,一心想嫁他為妻,只可惜,榮國公當時已有妻小。後來容家出事,榮國公的元妻不幸撒手人寰,長公主為了幫當時還是世子的榮國公渡過難關,不顧他已有一個六歲的兒子,不惜下嫁做續弦,榮國公終是被她的癡情所打動。

佳話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兩人成親十多年來,的确鹣鲽情深,彼此從未紅過臉,國公府的下人們還是頭一次見長公主發這麽大的脾氣。

榮國公是個文人,下手的力道再重,那也是重不到哪裏去,他也沒想到小兒子會這麽不禁打,只能無奈的站在原地挨罵。

長公主說到後來眼眶微紅,似要落淚,榮國公鮮少見她如此,霎時方寸大亂,完全忘了長子還跪在一旁,就将人攬進懷中,哄勸連連,見她終于冷靜下來,才有些不确定地問:“太子為珺哥兒擺宴接風,結束之後兩個哥兒接連出事,可是太子他……”

榮國公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長公主不發一語,只是面容哀戚看了跪在牌位前的容珺一眼,輕輕搖頭。

榮國公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似乎這才想起長子還在。

“好了別氣了,我們先去看子揚究竟傷得如何,之後再慢慢想辦法……”榮國公目光複雜的別開頭,邊說邊攬着長公主離開祠堂,也沒交待容珺究竟要跪到何時。

容珺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與談話聲,眸色漸漸暗淡下來,變得晦暗不明,直至死氣沉沉,空洞無光。

待榮國公終于想起長子還跪在祠堂,讓人将容珺扶回飛羽苑,已近子時。

雲嬈原以為自己也難逃責罰,一整晚都提心吊膽的等着,卻始終沒等到國公爺命人來捆她,只等到渾身是血的容珺。

容珺離開前有令,不許她回原本的屋子住,她就跟前世一樣,無處可去,只能乖乖待在他房裏等他。

饒是雲嬈早就習慣等待,也沒想到會看到雲笙扛着滿身是傷的容珺回來,不由得吓得臉色發白。

“公子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傷成這樣?”

雲嬈忙不疊地走上前,伸手幫雲笙将人扶進來。

“公子他還不是因為──”雲笙雙目通紅,張嘴就想說個痛快,卻被容珺一個冷冽懾人的側眸給逼了回去。

“因為什麽?”雲嬈困惑的看了雲笙一眼。

被主子使了眼色警告,雲笙哪還敢多嘴,直到容珺上完藥,換好一身幹淨衣裳,再沒多說一個字。

傷在背上,顯然是受了家法,雲嬈垂眸,百思不解。

難道雲笙剛才是要說,容珺是因為她才受家法?但這不可能,她雖不知前世容珺是如何說服國公爺及長公主,卻記得很清楚,容珺前世沒有受家法也沒有挨打。

容珺上藥時,雲嬈也在一旁幫忙,男人的背血肉模糊,那模樣讓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全感同身受的疼。

她忍不住問:“公子到底挨了幾杖,怎麽會傷得這麽重,還是讓雲笙去請太醫來比較妥當。”

容珺見她替自己上完藥之後就站得遠遠,難得的皺起眉:“站那麽遠做甚?過來。”

他的傷并不輕,雲嬈也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低着頭來到榻旁。

“坐下。”

雲嬈剛坐下就聞到一股血腥味,擡眸仔細一看,容珺的背上仍在滲血,甚至染紅了剛剛才纏緊的白布,就連額間也全是冷汗。

為何如此嚴重還不叫太醫?清歡苑和朝陽閣都叫了幾次太醫,怎麽就不知道讓太醫看完世子,也叫太醫過來飛羽苑看一看容珺?

“公子,得讓雲笙請太醫過來,這樣不行,您再這樣下去會出事……”雲嬈心中詫異,邊說着,就要起身喊人。

容珺倏地拉住她,耳根微微紅了起來,晦暗的眸子更是瞬間變得亮晶晶的,眉宇間甚至隐有罕見的愉悅笑意。

“擔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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