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魔鬼中的天使

肌膚與肌膚若即若離，鼻尖寵溺地蹭着鼻尖，近距離聞到的全是彼此的氣息。

血管裏湧動着躁動，惴惴不安地屏息着等待對方再更進一步。

期待許久的熱吻遲遲沒有落下。

宋媛茫茫然地睜開眼睛，眼前愛人的容貌如同江南雨煙一般飄散，留下的是宿舍床簾懸挂着的遮光頂布。

是夢。

好真實的夢。

宋媛背後浮起一層薄薄的汗，用被子羞恥地蒙住腦袋。

好不容易從夢境裏緩過來，宋媛順着梯架爬下床，洗漱完後換了身衣服化了個幹淨的淡妝，按時出了門。

蝦餃準點現身在食堂入口，遠遠地朝宋媛走過來。

“宋部長！”

叫完蝦餃才恍然意識到宋媛早就退出了宣傳部，已經不是部長職務了。只是他們都叫習慣了，很難改口過來。

“夏部長客氣了，我今天勉強算是宣傳部的’臨時外雇員工’吧。”宋媛打趣着說。

這一學期的時間過得飛快，從清明盼到五一再到端午，眨眼間就到了緊張的期末季，只要能熬過這段時間就是一個半月的暑期長假。

宣傳部這學期的收尾工作，就是配合畢業季，制作一個宣傳MV視頻。

宋媛去年跟着參與過全程，積攢了一些制作的經驗，所以被蝦餃江湖救急地請來幫忙指導。

兩人肩并肩一邊往藝術樓走，一邊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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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部長，你在帝都喝多了酒？”蝦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宋媛疑惑不解：“我喝醉酒的樣子……真的很吓人嗎？”

“不能說是吓人，簡直就是駭人！”蝦餃不安地撓了撓頭，盡量把接下來的話說得委婉些：“一點也不太像你平時的樣子，而且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第二天全部都會忘得一幹二淨。”

宋媛挑了挑眉，仔細回憶了一下。如果說在’阻攔宋媛喝酒大軍’裏，巋然不動的左護法是陶青青，那右護法當仁不讓必定就是蝦餃了。

“我閨蜜說過，高中畢業宴席上我喝多了酒，直接跳到了臺子上拿着話筒唱了首《送別》，真情實感到把全班同學和老師都唱哭了。”

蝦餃沉重地點了點頭，警惕地追問：“那祺哥是怎麽說的？”

那日清晨旖旎的情潮閃回在眼前，宋媛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他沒跟我說發生了什麽？怎麽問都不肯說。不過從我醒來觀察他的狀态看，好像有種……春天的氣息？”

蝦餃疑惑：“春天？”

宋媛欲言又止，萬物複蘇的萌動季節。

“那可能是祺哥顧及你的面子，不想把醜态說出來怕吓着你吧。”蝦餃猜測着，對徐衆祺的遭遇感同身受、深感同情。

宋媛聽着蝦餃話裏有話，委屈巴巴的小媳婦模樣，起了玩心。

“當年宣傳部聚餐的時候，我記得是……開了一瓶香槟？後來發生了什麽？”

蝦餃渾身肉眼可見地一哆嗦，噩夢般地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那時候大家都剛入宣傳部，因為不太熟都挺拘束的。吃完飯到KTV唱歌都沒什麽人點歌，為了讓大家熟悉一些，當時的部長才開了帶來的香槟，度數并不高。

“你也不點歌唱，就坐在沙發上搖着銀鈴烘托氣氛。所以明明喝醉了，硬是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哦？”宋媛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分外有趣，“那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蝦餃如鲠在喉，捕捉着腦海裏正在加載的黑歷史。

擔心安全問題，打車的時候有意把男生和女生組在一個車裏。等到把人差不多都送上車了，馬路旁就剩下宋媛和蝦餃。

宋媛低着頭望着車水馬龍的街道，情緒略微低沉。

蝦餃覺察到哪裏不對勁，想扶住宋媛的胳膊，關心一下她的情況。

結果剛靠近邁了一步，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句撕心裂肺的“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宋媛整個人用一種慢速度蹲下來，抱着自己的膝蓋，發出嗚咽的聲音。

聽到聲響的路人也吓了一跳，停下腳步，投射來疑惑的目光。

沒等蝦餃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麽鬼，宋媛用哽咽的聲音抛來了更加驚人的信息炸彈。

“到底是我哪裏不好？你為什麽要抛下我，毅然決然要離開我？我看到你跟那個女孩子暧昧的聊天記錄了，你一直都在欺騙和傷害我們的這段感情！”

有正義的路人阿姨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邊好聲勸着宋媛’小姑娘想開點’、’別在一棵樹上吊死放棄整片森林’，一邊痛罵蝦餃’渣男’、’不懂得珍惜’、’竟然傷害了這麽好的女孩子’……

蝦餃在風中接受着道德的審判，在激烈的指責聲裏，連辯解的氣口都找不到。

“噗！哈哈哈哈哈哈……”

宋媛捧腹大笑，腰都直不起來了。

再次提起舊事，蝦餃清秀白淨的臉依然漲得通紅，兩眼噴射出憤怒委屈的光：“我清清白白一個黃花小夥子！一世英名就斷送在那個晚上了！”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已經是涅槃後的鳳凰，鈕钴祿·皇家蝦餃，絕不給你宋媛在我面前沾一滴酒的機會！”

宋媛笑得氣都快不順了，調侃蝦餃：“那要是再給你一個機會回到過去，你會怎麽做？”

蝦餃用食指按了按鼻梁上的鏡架，鏡片閃射出睿智和穩重，左臉頰的小梨渦微笑着凹陷：“我會發揮出我磨練已久的畢生演技，在阿姨們面前塑造出一個隐忍偉大的男人形象……”

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他會在恰當的時間淌下兩行清淚，眼眶泛紅地不小心露出手機屏幕上的醫院診斷報告，并且把’不治之症’、’僅剩一年生命’的結論放大。

嗯……這個好像稍微有點不太吉利，不過沒有關系，為了贏得這場恥辱之戰，他願意付出所有！

宋媛用紙巾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打破了越來越奇怪的氛圍：“不過，聽你這麽說，我好像發現我喝醉酒的行為規律了。”

蝦餃不舍地從美好的幻想中出來，好奇地問：“規律是什麽？”

宋媛手指彎曲抵着下巴，認真地說：“好像跟BGM有關系。KTV裏唱的最後一首歌是什麽？或者出來之後有聽到什麽別的歌嗎？”

蝦餃眉頭緊鎖，一點點地回憶當時。

KTV裏大家最後合唱的是《國歌》和《我和我的祖國》，至于出來以後的歌嘛。

蝦餃的瞳孔驟然放大，街邊音響播放的音樂在耳邊飄揚。

節奏感強烈，畫面更是經典中的經典。

唱的正是……

“為所有愛執着的痛，為所有恨執着的傷，我已分不清愛與恨是否就這樣～”

蒼天大地吶，醉酒後的行為模式依據現場BGM随意發揮，這是魔鬼吧？！

眼瞅着已經走到了藝術樓前，宋媛重新确認了一下微信上發過來的教室號碼，扭頭随口問了一句：“今天錄的MV片段，歌曲是什麽？”

蝦餃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随口感嘆了一句：“魔鬼啊……”

“？”宋媛奇怪地看了蝦餃一眼。

蝦餃才反應過來宋媛是在問他歌名：“哦哦，錄的是《魔鬼中的天使》吉他彈唱版本，後期會跟其他歌剪輯串燒在一起。”

宣傳部借下的是藝術樓一間不常用的小教室，小部員提前過來收拾了衛生，多餘的桌椅被疊放在角落。

表演者的椅子被安排在黑板前，攝影機和反光板都悉數架好。

宋媛檢查了下鏡頭畫面，跟蝦餃交換了個意見，都覺得有些空洞缺了生機。

“黑板擦得太幹淨了，不然我們加一些随手塗鴉吧，會更有青春的氛圍感。”宋媛思忖了會兒，給出了建議。

蝦餃從講臺下方找出兩盒彩色粉筆，部員們都各自取了一根，面向黑板準備提筆前又猶豫了。

宋媛瞧出大家怕毀掉意境的顧慮，率先動筆。白色的粉末随着畫鋒走勢撒落下來，寥寥幾筆就畫出惟妙惟肖的獨角獸輪廓。

蝦餃大筆一揮，在旁邊寫下了’世界和平’四個大字。摸着良心也得說這兩者之間，簡直是毫無關系。

有現部長和前部長帶頭，部員們也卸下了心理包袱，肆意發揮着創造力。

秦淮背着吉他邁進教室的時候，側頭敲了一眼黑板。

上面英語、韓語、日文各式語言交織，豐富的色彩和天馬行空的內容交織着，如同青春本身一般莽撞包容、絢爛缤紛。

宋媛沒有想到請來的人是秦淮，但很迅速地把驚訝的情緒收斂在眼簾之下。

細細算起來，自從在新生開學短暫地見過一面，之後竟然就再也沒有在校園裏碰到過。

秦淮漂亮的丹鳳眼微微垂着，在給吉他調音。整個人較之前的印象消瘦了一些，原本陽光明媚的氣質不知道為什麽籠罩着淡淡的陰霾。

鏡頭裏的秦淮，撥弄琴弦的動作簡單卻獨具魅力，淺唱的嗓音配合歌詞傷害而彷徨。

完美到找不出一絲缺點。

攝影師采集夠了正面素材，把機器挪到側面調試着，準備補一些鏡頭，讓現場先休息二十分鐘。

秦淮從椅子上站起來，吉他用專用支架撐着，長腿一邁走下了講臺。

有個宣傳部的學妹走過來，遞了瓶礦泉水給他，秦淮禮貌地點頭表示謝意，卻沒有接過來。

整個教室裏的工作人員不多，秦淮的眼睛裏從始至終卻只有她。

毫無猶豫地，他朝着角落裏她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是在心上跳動的忐忑。

宋媛正在低頭回着微信消息，覺察到身邊有人過來，以為他是要拿旁邊箱子裏的礦泉水，下意識地往邊上讓了讓。

窸窸窣窣的，箱子裏的水瓶被取了出來，不一會兒已經擰開蓋子的水遞到了她的面前。

宋媛一擡眼，正好對上秦淮那雙特別的丹鳳眼，受寵若驚地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秦淮捏着剩下的自己那瓶礦泉水，沒了喝的興致，随手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他的手掌在桌子上一撐，整個人向上穩穩地坐在了木桌上，視線筆直地落在黑板獨角獸的尖角上。

“學姐，你和你現任男朋友的感情好嗎？”秦淮忽然發問。

宋媛不清楚他是真的想問，還是在暗示什麽，禮貌地模糊回答：“挺好的。”

“那你還記得……李衍嗎？”

這兩個字再次從陌生的人那裏說出，讓宋媛有種如臨夢境的錯覺。

那樣荒唐又不真實。

秦淮的視線平靜地投向站在教室前部的蝦餃：“如果學生會聚會的時候沒有發生那件事，宣傳部部長的位置現在應該還是你的吧。”

宋媛聽出他話語裏揶揄的意思，苦笑起來。

明明接觸得很少，卻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學弟眼裏，自己仿佛是一個極度愛慕功利的人。

“李衍的事情是我告訴孫斌的。”

秦淮一字一句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