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天平搖擺

進入大三就像是被默認開啓了加速鍵，不只是資歷和心态成熟，迷茫和痛苦也接踵而至。

每天思考的東西不再是簡單的“早上吃什麽、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而是“未來幹什麽、現在準備什麽、想多了頭好痛還是先想想吃什麽吧”。

并肩同行的同齡人帶來的壓力越來越重，仿佛周圍所有人都擁有了目标在拼命朝前，而只有自己被落在後面，站在人生的分叉路口躊躇不前。

考研教室的空位早早地被占滿，保研人的績點戰争紛飛着無聲的硝煙。

有的人抽屜裏積攢了雅思各色的鉛筆準備召喚神龍，有的人穿上職業正裝游走在各個實習面試官前說着’違心的假話’。

不同的道路承受着不同的痛苦，彼此羨慕卻不能感同身受。

宋媛站在這股浪潮的中心，望着無數人從一個浪頭跌下湧入另一個浪頭。

她總暗嘆自己是幸運的，那些被反複糾結的選擇裏适合她的僅此一條。但又有些不幸，因為她和徐衆祺的道路并不一樣，注定将受到距離和時間的考驗。

宋總和靜總落地M市的航班時間相近，推着行李車來到地下停車場，很順利地找到了前來接機的女兒。

在商務車後座坐下後，兩個人非常默契地拿出了辦公設備，專注安靜地處理飛行期間手機關機錯過的信息。

宋媛早就習以為常，把車上的廣播聲音調小了一些。

司機師傅倒是頭回見到如此敬業的商務人士，小聲地問副駕駛的宋媛：“小姑娘，這後面是你老板嗎？是不是每天處理的都得是幾百萬的項目？”

宋媛樂了，偷瞄了一眼後視鏡：“那肯定的，師傅你這趟車十幾分鐘，可能後面幾十萬流水就出去了……”

司機師傅啧啧驚嘆了幾聲，把車開得更穩了一些。

萬一不小心剮了蹭了，急剎車撞出腦震蕩失憶了，那商業家族陰謀重重争奪財産的狗血黃金檔怕是就開幕了。像他這種關鍵性證人，要麽被塞錢要麽被滅口，最後結局留一個重要證據黑匣子，協助主角逆天翻盤贏得勝利！

“師傅你是看了多少電視劇？”宋媛笑得停不下來，一整個邏輯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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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車閑的時候就聽有聲小說，小說裏都這個套路，把筆給我我都能寫出來。”司機師傅自信地拍了拍胸脯，爽朗地笑了幾聲。

宋總的聲音從後座傳來，帶着笑意。

“那您出版了的話，我可得買一本支持一下。”

宋媛和司機師傅都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剛才他們聊得太興奮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宋總和靜總什麽時候把辦公設備收了起來，全程都聽得清清楚楚。

車子緩緩停在紅燈前，宋媛分外心虛地坐得筆直。

司機師傅幹咳了兩聲，打破車裏的尴尬：“兩位老板是來出差的吧？要是不嫌無聊，我可以介紹一下M市有名的景點和飯店，我們M市特色小吃美食可多了呢！”

靜總望了眼車窗外的晴空，婉拒了師傅的熱情和好意：“我們是來度假的，女兒在M市上大學生活了快三年了，剛好可以當我倆的導游。”

“哦哦哦，小姑娘在哪裏等着啊，要我順路去接她一下嗎？”司機師傅說完總覺得不太對勁，再看到右手邊偷笑的女孩，瞬間明白了過來。

“嗨，敢情你們是一家人啊！那坐穩了就快要到了！”

商務車停在樓前，卸下後備箱到行李後揚長而去。

靜總擡頭端詳着眼前的住宅樓，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頭：“不是住酒店嗎？”

“知道兩位在外出差都是有星級要求的，但是剛才靜總不也說了嗎，我們一家三口人是度假不是出差。所以我訂了一個民宿，幹淨溫馨，不比酒店差。”

宋媛輸入大門密碼，撐着厚重的玻璃門。

靜總不再質疑，邁進裝修精致的大廳，按下電梯鍵。

宋總左手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右手推着靜總的，從宋媛身旁經過時偷偷伸出大拇指，給她比了個贊許的手勢。

把行李放下後，宋媛便帶着宋總和靜總去附近的餐館吃飯。

位置是提前定好的，菜單宋媛也提前确認過，一道道上得很快。

“這裏環境挺安靜的，菜式也很特別，經典又創新。”宋總對于一項項安排都表示非常滿意。

宋媛掃了一眼桌面，把靜總偏愛的菜挪動到她的面前：“這家店是徐衆祺推薦給我的，這些菜也是他覺得你們會喜歡的，我偷了懶只是執行了一下而已。”

靜總沉靜了片刻，才幽幽地評價：“算是用心。”

宋媛和宋總快速交換了眼神，稍稍松下口氣。

好的初印象是成功的一半，在她們家最難通過的是靜總這關。

“小徐人确實挺不錯的，談吐非凡、踏實刻苦、人生目标和職業規劃也很明确……”宋總趁熱打鐵，開啓了誇誇模式。

“停！”靜總哭笑不得，再這樣下去怕不是要把所有贊美的詞彙都聽上一遍。

“當初媛媛出生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抱着她在産房裏嗷嗷哭，說是隔着窗戶看過其他所有男寶寶了，都配不上我們家的小公主。要高大帥氣威猛，要細心體貼周到……說最差也得比自己好。”

宋總幹笑了幾聲，眼底轉而揚起幾分認真，感慨道：“其實吧，我只要他對我們媛媛好就滿足了，其他的那些跟這比起來都沒那麽重要。”

宋媛低下頭，筷子交疊着輕輕摩擦。

平時嘻嘻哈哈地跟宋總鬧多了，偶爾走心一次就很難抵抗得住。

“媛媛，小徐他……是很早就有目标學校了嗎？”靜總忽然問道。

宋媛緩緩點了點頭。

無論從哪個維度去評價，徐衆祺的留學條件都是極佳的。一步步踏過來的腳印和付出的經歷，都成為了他履歷和文書上的閃光點。

“我之前看到你在翻語言考試的教材，要不要試試跟小徐一起去？”靜總勸說的分寸拿捏得很好，“我特意去打聽過，你的英語基礎很好，考語言不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現在準備起來雖然時間有些趕，但也能申請到不錯的學校。”

宋總輕輕握了握靜總的手，示意自己繼續：“這件事情是我提出的，跟你媽媽仔細商量過。高中的時候我們就想把你送出去，你不願意所以才沒有繼續。現在也是一樣，我們有實力和意願送你去留學，選擇權都在你手裏……”

宋媛內心的天平極度搖擺着，忽上忽下。

即使表面看起來再怎麽漫不經心，宋媛也必須承認她曾經不止一次地猶豫過，尤其是每每與徐衆祺在車站分離的時候。

都說畢業季是分手季，地理位置的遙遠帶來的是生活環境的徹底割裂，各自身邊有新的誘惑出現，各自搖擺的天平拼命抓着彼此，不舍得放棄曾經交疊的青春歲月。

因此所有人都在拼命抓住對方，去妥協去成就對方，許下’永不分離’的海誓山盟。

而她和徐衆祺卻在越走越遠，從異地到異國，如此漫長而冰涼的未來啊。

宋媛雙手交叉放在桌前，食指無意識地打着轉兒，深吸了一口氣。

“跟徐衆祺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其實我挺粘人的。一個人待着确實适應得很好，但少了另一個總會覺得心底有個碎片空落落的。”

“我也苦惱過要不要走跟他一樣的路，可後來我想明白了，委曲求全後的我可能就不是我了。我尊重他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而他也在尊重我的選擇。”

“我倆不是所謂的在’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人的一生那麽漫長，不過就是我們正确的時間線被拉長了些，而圍觀的那些人沒有耐心等不下去。”

靜總贊許地點了點頭，舉着杯子碰了碰宋媛的杯子：“你們還年輕，未來即将經歷的劫難可比這距離難多了。只要值得，等待就不會成為問題。”

宋媛也回舉了下杯子，笑起來：“謝謝媽媽！”

在宋媛兒時的記憶裏，宋總和靜總的形象總是模糊的。他們都不常在家，難得聚在一起也常常不知道該和宋媛聊什麽話題。不過也正是因此他們從來沒有只是把宋媛當作一個孩子，或者當作自己意志的附屬品。

宋總會站出來第一個支持女兒的想法，竭盡能力鼓勵她。靜總則不動神色并不立即表态，潛移默化中引導着宋媛去更周全地思考問題。

宋媛的性格裏有靜總的果敢，也有宋總的細膩。

比起事業和項目，她才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宋總完全沒有想過女兒能吐露出這麽一番心聲，內心深受感動，扯了好幾張紙巾假裝拭淚：“媛媛啊，你跟你媽媽當年真是一摸一樣！”

靜總擡起的胳膊肉眼可見地一顫，羞惱地瞪了眼宋總。

宋媛駕輕就熟地接話：“哦？靜總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宋總側仰着頭，故意忽略旁邊投來的濃濃殺意，開始動情地描述父母愛情故事。

“我第一次遇見靜總是在談判桌上。靜總穿着一身深藍色的商業套裝，就是她衣櫃裏面最常見的那種款式。旁邊的助手都在奮筆疾書記各種筆記，就她把鋼筆支在桌面上百無聊賴地看着我……”

宋媛之前聽慣了簡略版本，今天倒是沒想到聽到些新的細節：“靜總只看着你嗎？”

宋總欣慰地點了點頭，眉眼裏滿是得意：“你媽媽就是典型的面無表情冰美人，走近一步就被冰刀凍死的那種！偏偏對着我就是柔情似水，眉目含情……”

宋媛眨着眼睛看向靜總，滿是好奇。

“他們團隊普遍年長，一衆伯伯爺爺裏面，唯一能勉強看過眼的年輕人就是你爸爸。”靜總喝了口飲料，嘴角揚起絲令人背後發寒的笑。

“而且……你爸爸當時的領帶打歪了，看起來挺蹩腳搞笑的。”

“小靜！”宋總擠眉弄眼的，在示意靜總給自己留點面子，“最起碼第一次見面，你不是就對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還主動要了我的聯系方式嘛。”

宋媛偷笑，’靜總先主動’這件事一直都讓她匪夷所思。小時候初次聽說，她還擔憂宋總是不是發燒産生幻覺，擔心了好久。

後來直接去找靜總求證，才解答了心中疑惑。

确确實實是靜總先主動的。

原因很簡單，在談判桌上她被宋總壓了一頭，自尊心稍受打擊但也被激起了強烈的好勝之心。

後來還進行過無數次類似的交鋒，有時是她刻意的，有時是他安排的。

為了各自客戶據理力争不可開交，又會在合同簽署塵埃落定後找個清吧喝酒。由勝利的那方請客，所以都是靜總買單。

當然，在雞尾酒裏喝出鑽戒的，也是靜總。

毫無情緒波動地闡述完這件事後，靜總向後半仰躺在書房的椅子上，淡淡地開口說出後半句話。

“他只贏了那一次，輸掉了後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