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試探 他在崩潰的邊緣
血腥味像被打破的沙袋一樣肆意橫行, 纏在劍上的黑霧伴着粘稠的味道刺向陳骁,後者卻閉上眼睛,臉上浮起幸福的表情。
“這是多麽純正的味道啊……”
清朗的男聲吐露出魔鬼般的呢喃, 有那麽一瞬間,陸探感受到了邪祟與人類的某些相同之處。
——貪婪。
陸探保證, 要是他的力量并不強大, 面前的這位久久不願離世的邪祟可能在那漆黑的走廊裏就将他吃進肚中。
但這是如果。
周身掀起一陣狂浪, 黑霧伴着猩紅藏匿在男人單薄的身子裏, 利刃散發出去的怨氣不再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觸碰,而變成了可以殺敵千裏的武器。
沉迷在幻想中的陳骁被劃破了脖子,意料之中的鮮血并沒有順着流淌下來。
——是幻象。
陸探緩緩眯起眼來, 邪祟的身體讓他能夠更加适應黑暗,周圍十幾米的情況都能被感知到。
他也知道,陳骁并沒有走遠。
耳畔又響起機械般的“滋滋”聲, 收音機卡頓般的聲音也随之響起, 伴随着陰森森的笑聲,周圍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一陣刺眼的光對着雙眼直直地射過來, 陸探側了側頭,腳下轉了方向, 背過白光後,他睜開了眼。
下一秒,陸探突然頓住。
周圍的布置變成了曾經與父母一起住的那所小屋模樣,桌上還放着父親教他寫字所用的大紙和筆墨, 兒時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當陸探發現這裏還有一個人時, 他不由地顫動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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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穿着淡雅的高挑女人。女人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勾人卻不媚俗的眼角彎着, 靈動的眼眸柔情似水般的看着他。
……她是站着的。
比躺在病床上,看着要健康很多。
“母親……”
陸探喃喃自語,猩紅的眸子漸漸變回原色,像個做錯事的孩童一般局促。他與母親面對面站定,兩雙酷似的眼眸相望着。
母親依舊是那副溫柔模樣,她擡起手來,像是要去觸碰陸探,但卻在碰上他臉龐的前一秒緩緩放下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
作為普通人類的母親,總是刻意保持着與陸探之間的距離。
聽父親說過,母親是父親的大學校友,兩人的結合是美好的,但最後卻因為她沒有靈力,資質極差,無法孕育出資質極佳的後代,不配與天師世家下一任掌門人結合,這門婚事就被陸老爺子拒絕了。
父親自然不願,于是偷偷将戶口本偷出,又做了一些本家認為是“不符合身份”的事,這才與母親結婚。
結婚後,父親便被陸老爺子一氣之下趕出家門。斷掉生活費,收回別墅鑰匙,讓這兩人只能去擠在一個小屋子裏生活。
但又能怎麽樣?除去天師世家的束縛,母親和父親便是一對神仙眷侶。
兩人都剛剛博士畢業,父親在法學領域享有聲譽,母親在教育界也逐漸嶄露頭角,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陸紳出生,陸老爺子在醫院将陸紳抱走,以此要挾父親常回本家,并繼承掌門人的位置。
一切都變了。
——唯一不變的,是本家依舊不允許母親進門。
那段時間,母親常常以淚洗面,父親心疼母親,便常常與陸老爺子作對,然後陸老爺子便找到母親……
陷入死循環。
除此以外,父親也經常受到本家的埋怨與批判,因為陸紳的出生并不盡人意,沒有靈根的人類無法生出有資質的孩子,兩人之間的愛情因為家庭背景的差異變得艱難起來。
陸紳的資質并不好,因為是母親生的。但陸家十分重視陸紳,因為是父親的孩子。
但一切的不平等在每當父親偷偷跑出本家,敲響母親的房門時,又顯得沒有那麽過分了。只要兩個人是相愛的,那麽世上的阻礙又有什麽難以跨過的呢?
母親依舊在面對父親時展開笑顏。
……
直到陸探出生。
陸探與兄長不同的地方在于——兄長是被盼望着誕生的,而他是在母親的膽戰心驚下誕生的。
父親不敢告知本家,就連生産都是找了醫生在家裏偷偷進行的。
自陸探有記憶起,他都是在父親的溫柔與母親的悉心照料下長大的。沒有人知道陸家還有這麽一個小孩。
直到那一天,唐卡抱着邪物敲響了他們所居住的溫馨小屋,母親打通了本家的電話。
——現在想想,估計是那些人早都知道了他的存在,想要試探他的資質吧。
就像要殺害父親的那個人一樣,那人從一開始就布置了那一天的事故,只要等着那一天到來就可以。
……
陸探緩緩閉上眼睛。
面前的女人的腳并未踏在實地,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其實就是一個不加任何修飾的簡單幻象。但陸探卻不想打破這一瞬間的虛假,因為他知道,現在這個幻象,就是他目前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給父親報仇,找回母親丢失的靈魂。
幻象中的母親依舊帶着溫柔的笑,聲音和記憶中一樣溫柔。
“小探,你又長高了。”
陸探抿抿唇,并沒有接話。
母親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從小努力,就是為了證明你是一個有資質的孩子,讓我在陸家擡起頭來,堂堂正正的進本家的門。
“但小探,我要的并不是這些。
“我只要你和哥哥、爸爸健健康康就好了。
“雖然這好像已經無法實現了……”
遙遠的記憶瞬間鑽進腦子裏,在地鐵事件裏見到過的事故現場又完完全全的在腦海裏展開。
每一個細節、每一次無奈,父親為他們撐開的□□最終碎了,血腥的場面就像是要把活着的人反複淩遲,讓幸存者開始質疑為什麽他們還能活着。
家庭事故中的幸存者并不會暗暗自喜,大多都會認為該死的應該是他們。
……
見陸探一直低着頭,幻象中的母親虛虛地用手指擡起陸探的下巴,後者順從的擡起頭來。
原以為站在幻象面前的陸探眼底一定早已濕潤一片,但萬萬沒想到,他已經恢複成之前那雙猩紅的雙眸。
面前的母親猛地一怔,晶瑩的眼淚順着臉龐滾落下來。
“小探,你怎麽成了這幅樣子……就算失去了靈力,你也不應該做這種事啊……你可是天師,你可是陸家的未來,你怎麽能夠觸碰這些邪魔外道的事呢……”
“……”
陸探垂下眼皮,低着頭看着幻象。
神情淡漠的像是想要繼續看她表演,但在一念之間、在幻象打算繼續開口講話時,拿出符咒貼在幻象的額頭,以實物控虛無。
“夠了吧,”一把利刃在手中漸漸凝聚成型,垂着頭的男人啞着聲道,“你們就只會這個套路,拿人的傷心事出來做惡心事,然後像個臭老鼠一樣蹲在臭水溝裏不出來。”
指尖被符箓灼傷的部分隐隐發痛,卻讓神志變得清醒起來。
陸探并沒有多麽想繼續走這漫長的人生路,但是他一定要了卻自己的心願,才可以做出自私的決定。
手腕一動便劃破幻象,身形的毀滅以及女人的凄慘叫聲讓周圍再次陷入黑暗。一直制造噪音的收音機同一時間開始滾動磁帶,放出來的卻是最眷戀的音色,以及最惡毒的話——
“小探,你沒了這身怨氣,你什麽也不是!!!”
……
陸探眼裏的神色晦暗不明,輕輕擡起手腕,揮動利刃。
結界應聲而碎,周圍的聲音瞬間消失,再次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那長長的走廊。走廊長而黑,就像他要走的路一樣。
一個人要走完這條看不見盡頭的漆□□路。
突然的,一股瘙癢惹上喉嚨,劇烈的咳嗽聲在黑暗中響起,黑夜吞噬了眼淚,肺部的疼痛讓他站不穩身子。
陸探晃了晃,在吃掉周圍僅存的怨氣後,心中的惡意瘋狂肆虐。
在他再一次砍碎心底的柔軟時,現在是否只是一個人、是否走的是漆黑的、看不見盡頭的路,好像也無所謂了。
……
另一邊。
布着泥濘與蜘蛛網的地下室內,一位瘦弱的青年被綁在椅子上。他無助地睜着充滿血絲的眼睛,嘴裏被塞入一團裹着血腥味的半截衣袖。
他不敢吵不敢鬧,甚至連動也不敢動。因為他知道,嘴裏的那截衣袖,是在他吵鬧時,眼前這位曾經的“隊友”砍下他的手臂,脫掉上面剩餘的布料,然後塞進他嘴裏的。
在劇烈的疼痛與掙紮中,他只能堪堪睜着眼,看着眼前荒誕的一幕。
曾經有些熟識的陳骁正跪在地上,以最古老的方式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表達忠誠。昏迷不醒的依依此時也躺在此處唯一的一張桌上,好看的洋裝上面一塵不染。
少女背着他坐着,并不能完全看清面容,不過那一頭深紫色的長發足以讓阿海知道,他絕對沒有見過這位少女。
但剛剛,也是她說他吵,他才變成了這幅樣子。
……
他聽見少女問:“他怎麽樣了?”
“他應該,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根據您的吩咐,在他經歷過更多的幻象、心态最不平穩的時候,便會遇上剩下的那兩個人類。”
少女“嗯”了一聲,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
陳骁見少女心情不錯,悄悄擡眸看了一眼躺在桌上的依依,試探道:“那您答應我的事……”
這次沒有得到任何答複,因為少女的眼神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一種直擊靈魂的感覺讓他瞬間想逃掉。
“呀,這裏還有一個聽衆一直認認真真地聽着呢。不過偷聽的習慣可不好,你又不是‘淨’,這樣做可是不會得到主人原諒的哦。”
少女細嫩的手指拂過他的臉龐,溫柔向下,在經過脆弱脖頸處時貪戀一般停留了一會,然而只聽一聲嘆息,一個尖銳的東西便刺進脖頸。
“你知道嗎,你其實早就死了。”
阿海依舊睜着眼,在少女轉過身後,瞬間沒有生氣的癱在椅子上。
走馬燈飛快地在腦海中轉着,阿海仿佛看見他在參加碰碰車項目時,被對面莫名開來的一輛車以可怕的速度撞飛,脖子卡在游樂園的圍欄間,怎麽扯都扯不出來。
“救我啊,救我啊……”
他瘋狂地掙紮着,但一同前來的小末僅僅是看着他,眼裏毫無波瀾。他只能用着雙手與欄杆做着最後的抵抗。
血腥迷了眼,恍惚間他聽見小末說:“你別朝裏面拉,把手伸出去朝外面拉。你頭大脖子細,先把頭拉出去不就好了嗎?”
——是啊。
頭這麽大,怎麽能過這麽窄的欄杆。
阿海慢慢把手伸出去,摸到了自己的頭發,迷茫地睜着眼,朝外一拉,便感覺到手中已經落上了一個重物。
他慢慢坐起身子,手裏抱着個頭。
小末一下一下地拍着手,嘻嘻地笑着——
“看,這不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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