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爵爺
“明天一早,你跟我去次武裝部。今天就別出門了,好好準備一下,報名的材料都看一遍,知道嗎!?”方新友随手将手裏的部隊征召資料給了方恒,毋庸置疑的語氣,是他多年身處部隊領導位置自然形成的習慣。
方恒低着頭,伸手接過資料,也沒吭氣,
他爸想讓他進部隊,這事他知道,總想着能避則避,因為他并不想去。
軍隊那兒是什麽地方?
又累又苦又幹又燥不說,一幫子男人,新兵、老兵、首長攪和在一起,就等着欺負人呢,不顯山露水折騰得人只能在被窩裏哭,忒操蛋!
方恒記得原先有個高幾屆的哥們兒退伍回來和他說過,去了軍營還得給老兵端洗腳水,要是不聽話會被單獨叫到廁所挨揍,要是碰到惡的,每個月發的工資都得交出去。
方新友見兒子沒反應,又問了一句:“聽到沒?”這也是部隊留下的習慣,長官問話,就得聽見回聲。
“哦……”方恒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有下沒下地翻着手裏的資料。
方新友見狀,不悅地罵道:“看你這樣!沒出息!”
方恒沒敢看他,小心翼翼地又答了句:“我知道了。”
直到方新友出了房門,方恒松了口氣,将招兵資料丢到了一邊,悶悶不樂地坐倒在了床上。
看來這一關是跑不了。
這樣呆坐了很久,外屋一直沒有傳來走動的聲音,方恒也慢慢回過了神,彎腰在床底下摸了一圈,掏出了藏了很久的煙和打火機。
一支煙燃盡,方恒琢磨着還是得和老頭子談一下,不能就這麽憋屈地去部隊,自己都這歲數了,就算沒考上大學,未來也是自己的人生,總該拿次主意。
晚上吃飯,方恒看着對面的老爹,躊躇了許久,怯怯開口:“爸……我真不想去。”
方新友不動聲色地夾着菜,連個視線都沒施舍。
方恒吞了口口水,谄媚地笑:“其實我……不去軍隊也能找到工作!!”
方新友挑眉,看向他:“嗯,你指的是什麽樣的工作?打臨工?”
“我可以自己創業!”
“創業?憑你一張嘴嗎?你現在有什麽創業方向!?具備什麽樣的技能!?又從哪裏去搞原始資金!!?”
“我……我……”連番的質問,直接砸得方恒暈頭轉向,咬着嘴唇想了想,“我可以去打工。”
“以你現在的學歷和經驗,你能去打什麽工?端盤子洗碗和去建築工地?”
“我可以從頭做起!你不能以偏概全!”
“那你把證據拿出來!讓我信服的理由!!你有什麽??你什麽都沒有!!你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是誰的??你連讀書都讀不好,憑什麽讓我相信你!?”
“啪!”的一聲,方新友砸了筷子。
方恒脖子一縮,面色瞬間變白。
學歷這種東西他就從來沒看在眼裏,要是真重視,今天也不會是這個成績。
但是老頭子怒了!
從小到大,只要老頭子一發火,他就得縮脖子——[破折號,補充說明方恒為何縮脖子。]慣性。
爺倆悶不做聲地吃完飯,各自進了自己的屋,門一關,誰都不理誰。
方恒他爸是認定了理就絕不會改變,無論方恒怎麽反抗,說不聽就罵,罵不聽就揍,老子管兒子,天經地義,何況他那兒子就天生欠收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種!
方恒心知肚明再說下去就得挨揍,他倒是不怕疼,就是怕老頭子沖他發火,那可是他爸,天生壓他一頭。
第二天一早,方恒被老頭子捏着脖子去了鎮上的武裝部報名。一路上方恒都表現出一種“特不情願,都是你逼着,你就會利用老子身份壓我”的氣息。
方新友根本不理會他,沉着張不動明王的臉,我行我素。
現在這年頭,大學考不上能幹什麽?在家混着??天天東游西晃地鬧事!?最後被關進局子裏??要真是這樣,方新友倒情願當初就把他射牆上!!
這種兒子,就該丢到部隊裏學學紀律,關在裏面,條條框框地一束,用強硬的手段把身上的刺給拔了,這就對了!
要比狠,就沒比軍隊更狠的地方!
方新友在當地公安局當個片兒警科長,這職位小,算不上有什麽門路,但是他當了那麽多年兵,還在特種部隊待了7年,多少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這次整個市招兵120個人,他們鎮裏就招15個,按照每年的招兵數額和報名人數對比,差不多都是8:1這樣。
但是今天真正帶着兒子到了武裝部才知道,8:1是個什麽樣的淘汰率,人實在是有些多。
所以,把兒子硬推進武裝部大門的時候,方新友第一次開始擔心自己那些關系夠不夠用,要是不夠用咋整?除了讓兒子去當兵,他就想不到更好的出路了。
這邊,方新友在大門口開始翻電話,找關系。
那邊,方恒已經站在了招兵辦的辦公室門口,外面還站着不少人,手裏都捏着一個單子站在那兒排隊。
方恒的手插着包,在裏面轉悠了一圈,又扭頭看了眼門口,老頭子就在門外守着,于是,方恒嘴角抿緊,沖着招兵辦的人就走了過去。
負責發表格的是一名穿着軍裝常服的2年兵,方恒站定在他面前,眉心微蹙,懶洋洋地擡手,一臉的不耐煩:“拿兩張。”
小夥子好脾氣地解釋:“規定一人一張。”
方恒“啧”了一聲,眉心擠出了褶子:“我要是填錯了,不還得找你拿?你不嫌麻煩我覺得煩,沒用上就還你!”
小夥子愣了一下,今天見着那麽多報名參軍的人,還沒見到一個這麽沖的,誰不是好言好語地過來拿單子?難不成還是個高幹子弟?這破地方有嗎??
但是腹诽歸腹诽,還是遞了兩張表格過去,這年頭誰能說清什麽時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槍口上。
兩張紙而已,又不是要他兩件衣服。
表格要求填寫的都是基本資料,姓名、民族、學歷、家庭關系等等,旁邊還有個貼照片的地方,一路填完,方恒嘴裏咬着鋼筆蓋,扭頭又看了眼老頭子的方向,還是從包裏掏出了兩寸彩照貼到了上面。
然後交到了辦公室裏,就在門口等着。其實等什麽他不知道,反正是沒讓走。
在這裏站了一會兒,突然有人拍上了肩膀,方恒扭頭看過去,面色一變,差點兒退一步。
身後站着一名高壯的小夥子,180多的個頭兒,肩寬腰粗,濃眉大眼,他的鐵哥們兒——侯珏,外號“爵爺”。
方恒盯着人看了一會兒,眉梢一揚,笑了:“報名?”
“廢話!”侯珏淡淡看着他,“就你這身子骨還參軍呢?別給整壞了!”
“我的身體你倒是比我了解得清楚,怎麽?天天記挂着呢?”
侯珏失笑:“就你這樣的身板有什麽好記挂的?你什麽時候幹贏過我?”說完,嘆了口氣,唏噓道:“高處不勝寒吶,你別頭仰得太久,收不回來。”
方恒抽了下嘴角。說實在的,他确實幹不過侯珏,這人身高太有優勢,手長腳長,發了狠跟牛一樣,逮到什麽砸什麽,而且是往死裏打。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有兩個高年級的學生被打得住進過醫院,有一個還被打得左耳失聰。
要說侯珏家裏有錢有權也不是,和方恒一樣,單親家庭,家裏就一個母親。性格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火爆偏激,到高二那一年就因為那次打架被學校退學,後來轉到了更遠的高中讀書,聽說是消停了下來,反正今天在這裏看到他,多少也說明至少高中畢業了。
侯珏推了他一下:“怎麽?一年不見就生疏了?”
方恒被推得一個踉跄,有些惱怒地瞪他:“一邊去!”
侯珏危險地眯起了眼,一擡手,直接卡上了方恒的脖子,瞪着他的後腦勺,腦袋裏琢磨着,怎麽一年多沒見,這小子又矮了一點兒?原先還到眉梢位置呢,現在怎麽跑鼻子那裏去了。
方恒扒拉上他的手臂,悶不做聲地開始掙紮,兩個人的互動很快地吸引了視線,就連招兵辦的軍人也看了過來。
侯珏惡狠狠地用胸口撞了一下他,松開了手,特不要臉地開口:“晚上請我吃飯。”
“沒錢!”方恒沒好氣地回答。
“那我請你!”
“沒……再說!”
“啧,”侯珏笑開了牙,“晚點兒給你電話,號碼沒變吧?”
“變了!”
侯珏勾着嘴角笑,掏出手機開始翻電話號碼,方恒抿緊嘴角:“行了行了,沒變,诶,我說,爵爺您老今天發什麽善心呢?請我吃飯?發財了?”
“也就一年多沒見?你跟我玩這套?能不能出來?直接說!我好搞錢去!”
“我真不知道!”方恒開始不爽。他虛他老爸,但是又沒有理由拒絕,回了家能不能再出來,他哪兒知道?幹脆轉移了話題:“再說了,什麽一年多沒見?你每個月不都要回來嗎?我上上個月還見過你。”
“哪裏?”
“菜市場,你陪你媽買菜。”
“怎麽沒叫我?”
“人太多,沒追上,倒是了,你這一走就斷了消息,怎麽都不打個電話過來?”
“那你怎麽不打?”
“你先說,你電話號碼換了沒?”
侯珏讪讪地笑了,擡手拍了拍他肩膀:“算了,晚飯再說。”
方恒一擡手,明了地看過去:“得,不用說,我知道,什麽痛改前非,狐朋狗友,不就是這點兒事,‘義氣’這倆字你就當空氣在用。”
侯珏揉了揉方恒的頭頂,親昵地開口:“嘴皮子越來越利索了?”
“謝謝誇獎,嘴大吃八方,一年沒見,您老倒是越來越笨了。”
“你大學不也沒考上嗎?咱倆半斤八兩。”
方恒不屑冷笑:“我那是不想讀。”
“是學不好,還是不想學你自己明白,要不你能站在這裏?被你老頭子收拾了吧?”侯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身酸唧唧的怨氣,回頭我給你買袋洗衣粉搓搓。”
方恒偏頭在他脖子上嗅了嗅:“半斤八兩。”
“你今天鼻塞吧?”侯珏指着自己的眼,眨巴出特誠摯的目光,“看到沒?我高興着呢。”
方恒挑眉,倒也說不上意外,比起自己而言,侯珏更有血性,或許軍營那地方真适合他。
這時候,招兵辦的人開始招呼他們上去體檢,點到名的按照順序上樓。
“下午五點半給你打電話,到時候再說。”侯珏說完這句話,雙手往褲包裏一插,就不再說話了。
侯珏先被點名叫上了樓,又等了兩分鐘才叫到方恒。
二樓的體檢很簡單,身高、體重、檢查耳洞和紋身,還有一些顯眼的傷疤,以及五官檢查,算是個初檢。
衣服、褲子讓脫了,不過給他們留了一片遮羞布,屋子裏人雖多,但是依舊有些冷,方恒剛把衣服褲子脫完的時候,身上就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他搓着手臂看了一圈。
除了幾名檢查的醫生外,視野裏是一水裸奔的年輕人,高矮胖瘦都有,自己瘦得倒也不算顯眼,當然,也有身材練得不錯的人,肌肉線條流暢,腹部還能看到腹肌,侯珏也在這群不錯的人裏面。
或者說,在這批人裏,侯珏算是顯眼的了,又高又壯,五官端正,從裏到外透出一股子猛勁兒,精氣四溢的眼掃過去,像豹子一樣,同齡人裏就沒人敢正視。
方恒記得侯珏喜歡打籃球做運動,要不是身體練得好,也不會打架那麽猛,尤其是高一開始拔個兒後,在全校都有着橫着走的氣勢。
可惜,就是下手太狠了。
方恒想想自己的做法,其實也不錯,做事情留點兒餘地,總比被退學好。
外貌特征檢查結束,接着是五官科,視力和表述能力都達标,就是檢測聽力的時候耽誤了一點兒時間,不是他聽力有問題,而是對聲波的接受度要比普通人高一些,也就是說別人的竊竊私語到他面前就跟低聲說話差不多。
負責檢查的醫生最後笑了起來:“這倒是挺稀罕,你這樣的不多,适合聽牆角。”
方恒揚起笑:“您看,我聽力和普通人不一樣,是不是不适合去軍隊啊?”——這茬他可還沒忘呢。
“那倒不至于,別擔心。”
方恒的笑僵在臉上!我擔心!?我擔心個屁!!你要給我畫個叉,我高興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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