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床……這飯……

這輛火車到這裏不過是中途站,車廂裏原本就載了不少別的地方招募的新兵,他們27個人在一陣熱烈的掌聲裏分到了一塊區域,方恒看到了這次招兵的最高首長,孟熙澤中校,看着年紀不是很大,透着一股英氣,笑容和藹。

孟中校站在他們面前問了幾句話,語氣既不謙卑也不傲慢,語調平緩而有煽動力,或許是身份的原因,所有人都屏息附和點頭。

火車一路走,一路上人,等到了重慶的時候,已經坐滿了五節車廂,每次一有新兵上來就會有招兵幹部出現在門口要求他們鼓掌歡迎。

到重慶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五點,所有新兵在夜幕中下了車又開始列隊,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再次出發。

這時候的火車站格外的安靜,只有零星的旅客和環衛工人,遠遠的關注着他們。

20輛墨綠色的軍卡,載着滿滿的人,前往成都軍區13集團軍的駐地。

方恒抱着自己的包,就在車廂裏坐着,偶爾會和侯珏說上幾句話,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

就像這裏所有的人一樣,離開了家,面對陌生環境的茫然,大多都選擇了惴惴不安的沉默。

車廂裏看不清情況,達到駐地的時候天已大亮,方恒才知道他們這個新兵連只有三輛車,百來個人。

重慶是全國著名的‘火爐’城市之一,12月份的早上10點,陰冷了一夜的這個時間,正是剛剛有點兒暖和的時候,新兵們被組織着下了車,列隊,方恒一路好奇的打量。

第一眼就是操場盡頭的一棟巍峨氣派的辦公大樓,上面用漆金大字寫着,“中華人民共和國解放軍陸軍部隊”,最頂頭有個八一的黨徽标志,整棟大樓窗潔明亮,反射着日光,熠熠生輝。

方恒有一種眼睛被刺到的感覺,不能正視。

視野裏的一切都幹淨而整齊,白的水洗過般的油柏地面,綠油油而蔥翠的樹木,健步前行自成隊列的軍人,一個有着秩序和規則的世界。

接兵幹部帶着他們一路從辦公區繞過去,拐進小路,再一路前行,隊伍稀稀拉拉拖的很長,每個人都在左顧右看,與迎面而來的巡邏士兵形成了強烈而鮮明的對比。

接兵幹部笑着說,“別羨慕,從新兵連出來,這就是你們的标準。”

方恒的目光追着巡邏的士兵直至看不見,突然壓着嗓子對身邊的人說了一句,“诶,看到沒,走最後那個哥們兒屁股好翹。”

對方‘噗’一下笑了。

方恒得瑟挑眉,“也不怎麽滴嘛。”

對方沒有說話,憋着笑拐了他一下,讓他閉嘴。

方恒了然點頭。

接兵幹部帶他們走過了訓練場和操場,裏面到處都是正在訓練的士兵,吆喝聲四起,再遠了,甚至能夠看到英挺彪悍的裝甲車開過。

隊伍一下哄鬧了起來,像是見到了全裸的美女出現在眼前,那種閃着光亮的眼睛簡直發出了綠光。

三名接兵幹部都很滿意大家的表現,也不催他們走,這樣年輕而富有朝氣的新兵會讓他們想起自己剛參軍入伍那會兒的情景,那時候也是這種新奇并興奮不已的面孔。

方恒也喜歡裝甲車,作為一個男人,很少有不喜歡這些代表強大武力的機械,但是當目光收回的瞬間卻被操場上的一抹身影吸引。

一個在12月份天還穿着背心的男人,站在一群士兵的中間,身手利落的将一名士兵掀倒在地上,單手扶在腰上氣勢十足的說着什麽,太遠了,聽不清楚,但是當那個男人擡頭看過來的時候,方恒有一種被抓住了的感覺。

事實他,這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夠表達的意思,如果是一名老兵,一定會這麽說,被瞄準,被鎖定,被狙擊,然後一槍中彈的毛骨悚然。

方恒愣住,頭皮瞬間炸起,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慌亂的偏開了頭,不敢正視。

好可怕,隔了這麽遠都能夠傳遞出強烈的壓迫氣息。

隊伍再次前進,最後走進了住宿區,相比起外面而言,這裏很安靜,有籃球場,有操場,小型訓練場,還有三棟六層高的樓,一如軍區的風格,幹淨,整齊。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會被拉到那裏去的時候,他們卻被帶着拐上了一條岔路,最後停在了一個廠房般的倉庫前面。

看起來很斯文的那名少尉站出來說道,“在新兵連期間,這裏是你們的宿舍,三天整理內務時間,同時,你們的活動範圍将會限制在這個範圍內,任何事情都需要請假,包括上廁所,明白沒有!”

“明白!”

“是!”

“知道了!”

稀稀拉拉的聲音回答道。

依次檢查完背包裏的物品,進了倉庫,方恒要了個上鋪,集體宿舍最大的毛病就是下鋪誰逮誰坐,他惡心那樣。

其實方恒也沒什麽潔癖,一點都沒有,但是現在90後的孩子都是獨門獨戶長大,個人衛生方面都保持的很好,要是再嬌貴一點的,連個人物品也收拾的很幹淨。

所以在幾十年前,人人争下鋪的習慣莫名其妙得就改成了瘋搶上鋪。

方恒個子矮,占了便宜,先進去的,所以先占了好位置,之後他還和後面進來的侯珏得瑟。

侯珏坐在下鋪嗤笑,拍着胸口說,“叽歪!這才是男人!”

方恒把背包丢在自己床鋪上,一時間不知道幹什麽,于是就和侯珏坐在了一起。

“這破地方……”方恒看着破爛兮兮的大棚,一臉的嫌棄。

侯珏沒說話,也擡頭看了一圈,兩個籃球場大小的大棚,擺了70多張上下鋪的鋼床,兩排,中間約有五米寬的走道,鼻子裏能聞到一股子怪味兒,也不知道原本裝了什麽,還是說關了太久發出的黴味。

于是,侯珏彎腰看了看地面,方恒貼着他蹲下,“看什麽呢?”

“說不定這裏原本是裝坦克的地方。”

“真的!?”方恒眼睛一亮,開始找車印子,還真別說,真有,方恒指着一處叫,“嗨,看到沒,還真有!那裏,履帶印子,那邊兒,還有油!”

倆人蹲在床邊看了半天,一擡頭,就見到隔壁床的小夥子往這邊看,嘴角帶着笑,意味不明,說是嘲笑更趨向于友善,但是目光略微閃爍。

方恒扶着床沿站起來,彎腰看他,友好的笑,“你好,我攀枝花的,方恒。”

對方說,“你好,綿陽,岳梓桐。”

“我三號車廂的,你呢?”

“五號。”

“真遠,我們好像完全打散了啊,你們那裏招了多少人?”

“100多個,就我一個分到這個部隊了。”

方恒笑開牙,拍着侯珏的肩膀,帶着幾分炫耀的開口,“一起的,我兄弟,發小。”

岳梓桐看向侯珏,笑得斯文有禮,“你好。”

伸過來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從手背到手腕看着都很白,方恒沒撈到這麽友善的握手,也沒在意,而是眨巴着眼看着岳梓桐的臉,“你好白啊,你們那兒水土真不錯。”

岳梓桐沖他笑了笑,看向侯珏。

侯珏回了個笑,伸出手回握,一種很正式的态度,“侯珏。”

“你可以叫他爵爺,當然,小猴、猴子什麽的也行,我嘛……沒外號,方恒,方正的方,永恒的恒,就這倆字,釘死不改。”

岳梓桐點頭,笑眯了眼,大方的又伸了‘玉手’過來,“岳飛的岳,木辛梓,梧桐的桐,別想錯了,和什麽宮心計沾不上邊。”

岳梓桐要沒這麽說,倆人也想不到,但是偏偏這麽一提,方恒就反應過來了,笑彎了眼,“皇後娘娘~”

侯珏挑眉,“嗨,還真沒想到,這地方能見到本家。”

岳梓桐有些懊惱,但是到底一笑,算是默認了這個稱呼。

最後一批新兵進來,指導員帶着兩名少尉走了進來,“大家把行李放在床上,出來集合,領物資。”

一幫人拖拖拉拉的出去領物資,再回來已經一個小時後,把一堆物品丢到床上,拿着飯盒又出去集合,準備排隊吃飯。

食堂離的遠,走了10分鐘才到,路上看到不少老兵也在往那邊走,他們好奇的看着那些老兵,對方也裝模作樣的偷偷打量他們,轉過一個大彎,幾個老兵從樹林子裏竄了出來,一看到指導員在,急忙敬禮,灰溜溜的繞到了後面。

指導員告訴他們,因為是新兵連的原因,沒有自己的連隊食堂,現在帶他們去的是這個軍區最大的一個食堂。

說實在的,吃大鍋飯,方恒也不是沒經歷過,高中要求必須住校,提高學生的生活自理能力,問題是從來沒排隊拿着飯盒去吃飯,這種感覺……真的很古怪,很興奮。

一群新兵蛋子左顧右盼的到了食堂,食堂門口排了6個方隊,每個方隊将近30個人,應該是以排為單位。

等他們這邊站好後,他們的指導員站在隊伍前面笑眯眯的說,“來,新兵同志們,露一手,飯前一支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一名少尉跟着就嚎了出來,“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預備起!”

“~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

好丢臉,太二了!

所有人都扛不住了,端着飯盒,站在食堂門口唱歌……

媽的!這都誰定的規矩??

有氣無力的歌聲,100來號人裏,只有指導員和兩名少尉的聲音最洪亮。

這邊一唱完,隔壁的方隊就站出來了一個人,“一二三四一……預備起!”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象首歌!”

“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

“唱得山搖地也動!”

“唱得花開水歡樂!”

……

集體歌聲一起,所有的新兵蛋子的腳都軟了一下,這真是……高亢有力到地動山搖啊!

方恒被歌聲震的有些頭暈,太突兀了,沒有思想準備,再加上他聽力高于常人,這一嚎差點直接把他給震得癱在地上。

當然,沒倒下去,而是直接退了一步,踩到了後面人的腳,後面的人沒吭聲,好心的扶住他,方恒轉頭笑了一下,道了個謝。

七個方隊全部唱完,開飯。

一隊一隊進去,最後是新兵連,指導員看了一眼裏面的情況,苦惱的說,“裏面位置不夠,你們等下一批。”

軍人吃飯快,10分鐘內絕對解決。

但是就算是這樣,聽着裏面鍋碗瓢盆的聲響,聞着飯菜香,新兵蛋子們一個個的開始吞口水,眼冒綠光的看着門口。

問題不單是餓,還冷啊,12月份,大冬天,裏面吃得熱火朝天,他們在外面吹着冷風,這感覺真難受。

好不容易等到裏面的全部吃完出來,指導員才把他們放進去。

食堂很幹淨,約有一個籃球場大小,三排藍白相間的座椅,靠着牆的地方有一排洗手池,廚房另外隔出來一個小間,上面貼了幾個紅色大字——‘建設軍營飲食文化’,玻璃窗口都開着,用很大的不鏽鋼盆擺着飯和菜,能看到熱氣升騰缭繞。

方恒打量了一圈,視線落在了遠處角落的一桌上,能夠看到軍銜,全部都是軍官,四個人,也都在往這邊看,嘴裏說着什麽。

方恒打了菜就坐,那邊的軍官也全部吃完,一路目不斜視的拿着碗和碟子在洗手池洗幹淨送回到了窗口,所有的新兵蛋子都盯着他們看,猜測着肩膀上一杠三星會是什麽樣的領導。

其中一名眉目俊朗的軍官走到指導員的身邊低聲問了句,嶄亮的眼饒富興致的看了一圈,指導員回完話,他點了點頭,健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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