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節

手,是畫畫的手啊!……”

醫生只是搖頭。

——

顧書迢睜開眼,初秋漸漸蕭條,窗外的枝葉正處于黃綠之間,他以為自己聽到了細小的蟬鳴,其實沒有。

醫生說他摔下樓梯,摔的太嚴重,左耳的神經壞死了,往後左耳應該聽不到聲音了才對。

左耳,右手;左耳,右手。

顧書迢看着陽光下漂浮的塵埃,他擁有的東西,漸漸都失去了。

幸好右耳還可以聽到聲音,他轉過頭去看,是陳回推開病房門進來了。

“陳回,你說話了嗎,我可能聽不太清。”顧書迢笑了,他醒來後雖然受着病痛折磨,但他總是笑,又或者說,顧書迢不想再哭了,他只當自己把眼淚都流完了。

陳回看着他,搖搖頭。

顧書迢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這個上午難得天氣好,他和陳回說他想到院中去逛逛,趁樹葉還沒有完全凋落前,再去看一眼。

“下次吧,下次再看,等你病好了再看。”陳回和他說話的時候,會專門加大音量,像是在喊叫,像是高中時叫顧書迢一起去上學那樣的大嗓門。

“那好吧。”顧書迢依然笑着,可是他心裏知道,他的病不會好了。左耳,右手,都不會好了。

然後他們之間又沉默下來。

顧書迢從旁邊的桌子上拿出詩集,他用尚好的左手翻了一頁,輕聲說:“陳回,我們一起讀詩吧,就像十年前一樣……”

“美酒一杯新熟,高歌數阕堪聽。不向尊前同一醉,可奈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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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陳回年少時,最喜歡的晏殊的詩詞。

顧書迢讀着讀着就累了,他微笑着閉上眼,又睡着了。陳回将詩集放到顧書迢的枕邊,他掖了掖顧書迢的被角。

——

這似乎是魏相逢第一次看見陳回哭,他隔着病房的玻璃,看見陳回給顧書迢掖了掖被角,然後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魏相逢想起匆匆那年裏唱的那句“我們要藕斷絲連”的歌詞,他忽然有幾分絕望。

不知道顧書遠什麽時候過來的,他拎着一提盒飯,然後與魏相逢并排着站在病房外面。他的聲音冷淡卻又充滿諷刺:“你也看到了,陳回是放不下我弟弟了,你自己心裏也明白吧。即使陳回再喜歡你,也達不到這些年他對書迢的喜歡。”

第 41 章

“你們說的都不算數,”魏相逢怔怔地說,“我只相信陳回,他從來沒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陳回就是這樣一個人,”顧書遠又冷笑了一下,輕飄飄地吐出三個字,“爛好人。”

魏相逢忽然就有些生氣了,他真想問,顧家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陳回,他反駁道:“不許,不許你這樣說陳回。你知不知道,是因為你弟弟做了什麽,他們才分開的……”

顧書遠确實沒想過這一層,他本來還想聽下去,可是魏相逢的話沒有說完,陳回已經走出了病房。

日子一天天走下去,顧書迢在病房裏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窗外的樹木,有時候陳回會來看他,顧書迢總是悲哀的想,他如果一直不出院,是不是以後常常可以看見陳回?

他自己也知道,答案是不能的。

每次陳回來的時候,魏相逢也跟着,魏相逢不會進他的病房,只是等在門外。

可是顧書迢知道,陳回看自己的眼神,和看魏相逢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顧書迢想,大抵陳回看向自己時,眼神中的,是同情。

陳回最後一次來看他的時候,顧書迢耍賴,搬着椅子坐在院子裏,吹着秋日的冷風,就是不肯回病房。

“我不回去,病房裏太悶了。”顧書迢看着自己纏着紗布的右手,倔強地說。

陳回也不管他,只是沉默地陪他站在秋風中。

顧書迢把自己穿着的大外套脫下來,微微踮腳,要披到陳回身上,他右手纏着紗布,只能用左手,動作顯得很費力。

“你穿着吧。”陳回嘆了口氣,把衣服拿下來。

顧書迢不說話了,又費力地用單手,把衣服穿到自己身上,他轉身往回走,輕聲說:“我們回病房吧。”

回病房的路上,有枯黃的樹葉落了他們滿身。

顧書迢出院了,可是整個空蕩蕩的顧家,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姐姐和王奔已經住進了王家;父親依舊陪着母親住在高級病房裏;哥哥正為着家族企業忙的焦頭爛額,幹脆住進了公司;只有他自己,現階段,他的右手仍是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在家中靜養。

顧書迢看着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家,從未有過如此孤寂和凄涼。

他開始嘗試着用左手畫畫,廢了無數張紙和畫筆,在他極度崩潰的時候,顏料染了他整個左手,顧書迢冷靜一會兒,便又重新振作起來。

這天晚上,顧書迢在畫畫的時候,接到公司裏打來的電話。

當初是顧書遙管公司的時候,員工們都叫她“大老板”,員工們也都知道顧家有三個子女,于是順理成章地管顧書遠叫“二老板”,管顧書迢叫“三老板”。

小員工簡直快急死了,在電話那頭邊說、邊快哭了,“三老板,您快幫忙找找二老板吧,從中午一直到現在,就不見他人影,我們已經發動十來個同事去找了,就是找不到!董事們催着要會議數據,堵在會議室裏吵翻了天,還要拿撤資威脅,嗚嗚嗚怎麽辦啊三老板!”

“先別急,”顧書迢趕緊起身,邊穿着外套、邊安慰小員工,“我馬上到公司,我來應付。”

顧書迢在路邊打了個車直奔公司,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他哥這是受了什麽刺激,莫名其妙消失半天?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哥哥人。

小員工說,他們把顧書遠常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顧書迢思來想去,他終于想到了一個地方。

是他們高中附近的一個ktv,那家ktv開了十年多了,早就與時俱進,成了酒吧,舞廳,旅店一體機。那是高中時候,他們最愛去的地方。

顧書迢現在要先去應付董事們,只好把地址發給了謝一恒,他有點慶幸,幸好自己還有謝一恒這樣一個好朋友。

正在吵嚷的董事和員工們,看見顧書迢走來的那一刻,全部靜下來。

顧書迢微笑着,從容地走向人群的中心,他或許無法力挽狂瀾,但好歹還是将董事們都穩定下來了。

小員工們都誇他,說幸虧有三老板來救場。

顧書迢笑笑,處理完公司這一攤事,他還要趕忙離開公司去找他哥。

他來不及等電梯,轉身從樓梯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樓梯上摔下過的緣故,顧書迢走樓梯的時候,用左手扶着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穩。

走在他前面的是兩個女生,她們手裏抱着文件,一邊聊天一邊慢慢地往樓下走,顧書迢聽見那兩個女生聊天。

“你有沒有覺得,三老板跟以前不一樣了?”

“對對對!三老板以前多任性啊!誰管的了他,但是剛才看他和那些董事們周旋,渾身的氣質真的跟以前差別很大,有點像那誰,就是他男朋友陳回哥,說起來,我感覺好久都沒見到陳回哥了……”

“噓,我聽說三老板跟陳回哥已經分開了。”

“啊?!因為什麽啊……”

“這人家的私事,我們哪兒知道去……”

人們常說,生活久了的兩個人,會越來越像的。如果那個人離開了,那麽你會活成他的樣子。

女生們聊天的聲音越來越遠,顧書迢走出公司去,無邊夜色,是他慘笑的應答。

酒吧裏面搖晃的五彩燈光,刺的人眼睛生疼;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好像把人拉回最荒唐的青春歲月。酒氣與熱氣不斷堆疊、堆疊,渲染着劇烈的愛意與恨意,上升盤旋在每個人的心裏。

顧書迢穿過擁擠而喧嘩的人群,總算在角落的吧臺那裏,看見了他哥哥和謝一恒,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顧書迢正要走過去,有一行排成直線跳舞的人們,擋住了他的路。他皺了皺眉,也不差這一會兒,他幹脆先等這些跳舞的人過去好了。

他站在原地,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令他無比詫異。

他看見他哥顧書遠滿面潮紅,大概是喝多了酒,将頭埋在謝一恒肩膀上,手摟着謝一恒的腰,嘴裏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說什麽胡話。

跳舞的人終于過去了,顧書迢慢慢走過去,他聽見顧書遠嘴裏念叨的胡話中,有兩個字是——“陳回”。

謝一恒看見顧書迢來了,仿佛看到了救星,說道:“書迢你可算來了,你哥有毒吧!喝成這個醉樣,一直扒拉着我叫陳回。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分手的是你跟陳回吧,怎麽你哥顯得比你還情緒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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