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別離

顧清寧漸漸地發抖起來,這個惡魔,這個惡魔,他都是知道的,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明了,可是他如同那百般無聊的貍貓一般,戲弄着逮到的鼠兒,直至筋疲力盡,直至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掙紮只不過是一場貍貓閑暇之時的游戲。

顧清寧胸口傳來了熟悉的痛意,萬千的螞蟻啃噬上來,痛不欲生,是随情蠱,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他想把眼前這個惡魔撕碎的欲望,

他大叫一聲,撲騰起來雙手想要掐住眼前這個惡魔的脖子,可是雙手卻被反制住,他想夠到床頭那把鎮邪的劍去一劍刺穿他,可分毫動彈不得!

“老子要殺了你!”

顧清寧死命地掙紮,扣在身上的手的氣力很大,大到如同蝼蟻撼大樹般的絕望,顧清寧紅了雙眼,渾身劇烈的蝕骨的疼痛,但他仍不斷地掙紮!

“老子……要殺了你……”

砰的一下,身子被甩到了床上,嘴唇被狠狠堵住,顧清寧咬他,可下巴卻被緊緊捏住,顧清寧又拿雙腳去踢他,可也被那重重的身體壓制住,蕭玄衍狠狠吻住他,直至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他的,還有他的,顧清寧嘴角一絲血液滑落,沿着那玉白的臉頰邊顯得觸目驚心,二人如同野獸般撕咬着。

絕望的嗚咽,玉枕被踢落,發出刺耳的碎裂聲,床上一片狼藉。

在門外候着的婢女們蒼白了臉,誰也不敢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裏面終于是安靜下來了。

婢女們面面相觑,但誰都不敢邁開這第一步。

顧清寧衣着淩亂,他目光呆滞,呆呆地看着床頂,嘴角挂着血絲,“老子……要……殺了……你……”

蕭玄衍背對着站在床前,床幔旖旎,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你走罷。”

顧清寧似是沒有聽見,仍舊是呢喃着那一句話。

猛地他一躍而起拔下床頭的劍,往自己脖頸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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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玄衍臉色突變,電光火石之間,一陣掌風襲來,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抓住了那柄劍刃,血液從那指縫間流了出來,蕭玄衍臉色鐵青,死死握住那劍身,顧清寧掙了掙,可劍身卻絲毫不動。

蕭玄衍的聲音不帶一絲色彩,“想死,去外面死。”

随即一陣發力,那柄劍斷就兩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血液一滴一滴從指間滑落,但蕭玄衍絲毫不在意,他面無表情盯着床上那個萬念俱灰的人,揮袖轉身,

“本王玩夠了,厭倦你了,你走吧。”

門口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響,顧清寧明白他是走了,婢女們紛紛從外面進來了,一個個發出驚呼,顧清寧身體已痛到無以複加,到了極點,也不覺得是痛了,身子似乎是漂浮起來,眼前愈發的遙遠,他恍恍惚惚見有婢女迎了上來,嘴唇翕合着,可是他什麽也聽不見了。

恍惚間,他看見顧老太傅背着他站着,一如以往那威嚴。

“沒用的東西!”

當年,他不以為意,嬉皮笑臉地抱住顧老太傅的手臂,“是爹太厲害啦,早就将咱家的文曲之氣都用光啦。”

“沒用……的……東……”

顧清寧蒼白的嘴唇動了動,随即眼前黑暗覆下,直至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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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墨荷紅腫的雙眼,見着他醒來,墨荷勉力對了他一笑,

“少爺,你醒了。”

顧清寧亦輕輕地笑了一下,“墨荷,跟了我這般沒用的少爺,你受委屈了。”

話音未畢,墨荷的眼淚又下來了,她是那般沉得住氣的人,可這一段時間來,她流的眼淚比起前幾年都多,她伏在顧清寧的肩膀上,嗚嗚地哭。

顧清寧閉上了眼睛。

黎叔從外面顫顫巍巍地走進來了,看見顧清寧那副樣子,啥也沒問,一把老淚也下來了。

此刻,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無盡的愁苦仿佛就要将人吞噬幹淨,連一點皮肉也不吐出來。

等過了三日,這個歷來冷清的偏院終于迎來了一個人。

梁王府的傅總管捏着自己的髭須,看着死氣沉沉卧在疊席上的顧清寧,恭恭敬敬地說道,

“顧少爺,您這院子該挪一挪了。”

墨荷頓覺不妙,“傅總管,你這是什麽意思?”

“在下只是傳話,府裏造冊已将顧少爺除名,”傅總管依舊是笑咪咪的,“也就是說,顧少爺至此與梁王府沒有半分關系了,既是沒有半分關系,那也便不能住在這兒了。”

傅總管其人,做任何事都是帶着三分的笑意,即便是懲罰,也會笑意盈盈地跟受罰之人細說緣故,與話家常似得的輕聲細語。

墨荷心下大急,她抓住了傅總管的手臂,跪了下來,“傅總管,求你別趕我們走,這偏院這般破舊,別院的公子小姐定是不願意來的,與其空着,不如讓我們住着吧!”

傅總管不着痕跡地推開了墨荷的手,“墨荷姑娘,你說得嚴重了,咱怎會趕你走,你的身契還壓在府裏,是咱梁王府的人,放心,敝人已幫你安排好了去處,去花房如何?照料些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總比照顧主子強,不過其他人嘛……”

又看了眼顧清寧,“顧少爺,你看,這會兒便去收拾收拾?午後必須将這屋子騰出來了,否則府裏的雜役過來收拾的時候可多有不便了。”

墨荷眼淚一下子落下來了,“傅總管,求求你……”

傅總管擺擺手阻了她的話,蹲了下來,拿了袖中的手巾給墨荷擦了擦眼淚,“哎唷,這好好的,怎麽說哭就哭呢,聽區區一句勸,趁着其他院裏的還沒過來,趁早的,否則,到時候更有的哭了。”

這句話份量重的很,誰都知道這梁王後院是個什麽地方,一個人人憎惡的失寵禁脔,下場如何凄慘恁是誰想也想得到。

墨荷一滞,猛然站了起來。

傅總管輕輕咳了咳,知道墨荷已想明白了關竅,不再多言,當下朝着屋子的顧清寧微微鞠了一躬,

“敝人先告退,午後便有雜役前來收房,顧公子,咱們就在此作別,好走不送。”

話畢,十分輕巧地出了院門。

顧清寧支撐着身子沿着疊席坐了起來,躺了那般久,他略有些暈眩,招呼來了忙前忙後的墨荷,

“墨荷,放下。”

墨荷将自己的那些衣裳放進包裹裏,連忙過去扶了顧清寧,只聽得耳邊一個幽幽之聲,

“墨荷,你在想什麽我知道,将你的東西收一收,快些去花房吧。”

他瞧了瞧外面的日頭,語音缥缈,“那笑面虎有一句話說的對,伺候些花花草草總比伺候主子強,你能有歸宿,我也放心一些。”

墨荷原本就打定了偷偷跟顧清寧走的念頭,此刻聽他一說還沒流幹的淚水又出來了,伏在他的膝上,

“嗚,少爺,我不想離開你。”

顧清寧摸了摸她的頭發,“墨荷,我這一輩子待我真心的沒幾個,只可惜,我從未讓你過上幾天像樣的日子,以後,也沒法回報了。”

“少爺你說哪裏話?”墨荷聽這話心間惶恐,眼淚大片大片地洇濕顧清寧的衣角,“奴婢所做全出自奴婢本心,從未想過要少爺回報,只是,少爺,你一定要帶上我,我不想離開少爺。”

顧清寧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我們莫要再說這樣天真之話了,梁王府豈是那等沒有規矩之地,只怕你前腳還未踏出府門,後腳官衙裏的捕快便要來了。”

墨荷還要再說什麽,顧清寧一聲叱罵,“本少爺出去自由自在的,你作何這樣!”

墨荷大哭。

空氣中無奈的一聲嘆氣。

其實沒有多少東西可收拾,這破落院子裏本就窮酸的很,收拾來收拾去也都是些帶不走的東西,墨荷在過程中又是哭了好幾回,将小小的包袱收拾妥當,放在了顧清寧手上,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又再次下來了。

想到送別不能這般凄凄慘慘,墨荷擦幹了眼淚,又想到了什麽,便往屋子裏跑去,沒一會兒,手上便拿了一個巴掌大的鼓囊囊的錦囊出來了,

“少爺,這是奴婢近些年的一些體己錢,雖不多,可也能應付一陣,只是少爺你一人在外,還要顧着黎叔,這可怎麽過……”

“還怕餓死麽,小爺出去高高興興的,你也高興點。”顧清寧接過了錦囊,掂了掂,他笑了一笑,“咱墨荷小美人竟是這般富有,連少爺都要仰仗你了。”

“啊,”顧清寧似是想起什麽,“赤練鞭放進去了沒?”

墨荷抽着鼻子道,“沒呢,奴婢,奴婢這就給少爺拿去。”

顧清寧擺擺手,“不必,我自個兒去便好了。”

出來的時候,顧清寧手上複又盤着那道赤紅的鞭子,他捏了捏墨荷的臉,

“墨荷小美人,咱得走了,希望日後還能相見。”

話畢,便決然轉頭,攙扶着黎叔往院門外走去了。

看着那兩道愈發模糊的身影,墨荷不忍再看,捂着嘴哭着進了屋子,正待撲在床上好好大哭一場,卻看見那藏青色的被面上一個小小的東西。

墨荷呆呆的,伸手過去,将之拿在手裏,是自己給他的錦囊。

墨荷一下子反應過來,沖了出去,四處逡巡,可哪裏還能見着那主仆二人的身影,

墨荷跪伏在地,不顧往來家丁仆婦投來的異樣神色,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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