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突變

這段時日以來顧清寧被梁王折騰得着實不輕,諸般刺殺大計連連以失敗告終,還被練就了一副愈發柔韌的身子,好不容易等梁王去軍營監軍二日,立馬向內務總管要了一塊腰牌,終于出了梁王府。

此行除了做事,他還想出城看看黎叔。

黎叔年老,雖上次留給他足夠的銀子,可他素有老寒腿,時不時便卧床不起,雖說那農家人樸實,可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陌路,顧清寧着實有些擔心他。

此時已是暮春,四處莺啭燕啼,微微有些熱烈的日頭照的身上顯得有點悶熱。

他站在府門前,如同一個出獄的囚徒,有些恍惚。

還沒等暢快地伸個懶腰,身後一個不可思議的聲音:

“寧弟……”

顧清寧一愣,回頭一看,一個面帶憔悴的書生打扮的人正癡癡看着他,顧清寧臉上浮起了欣喜:“小蠻……”

李衡快步走了上來,将他死死攬入懷中。

這個擁抱猝不及防,顧清寧愣了愣,臉上一絲苦笑,随即,他掙開了這個意味不明的擁抱,只腦袋低低的,

“真沒想到能再次遇見,真好。”

李衡卻不管他,仍舊繼續将他擁入懷中,有着狂喜,有着熱烈,好似要将他胸腔裏的氣息全部都擠出來似得,耳邊一個痛楚的聲音:

“愚兄以為……愚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顧清寧鼻子一酸,僵直在身側的雙手頓了頓,還是回抱了一下他。

“小蠻……”

對于這人,顧清寧只餘下了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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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意識到什麽,顧清寧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左右看了看,便拉了他的手去了馬房。

将腰牌遞給一旁的馬夫,與馬夫說了地點,随即,那憨厚老實的仆侍便牽了一輛馬車出來了。

顧清寧先上了去,而後将李衡拉了上去。

李衡有些不明所以,看見顧清寧警惕地看着周圍,也便明了。

馬車得得,踏起一路的青草泥土,半個時辰的功夫,二人便出了城門,下了車顧清寧便叫那馬夫先行回府了。

遠處的青山綿延,高高低低地繞成一副濃淡不一的潑墨山水,旭日東升,四處一片生氣勃勃。

顧清寧向前小跑了幾步,如同籠中之鳥放飛蒼穹,大大地吸了一口那略帶水汽的郊外。

李衡心中萬千感慨,看他臉比之前小了一圈,也知他近些日子定是受了苦,朝裏什麽風言風語都有,可李衡只信他信的。從身後看過去,那人愈發顯得瘦弱,直教人想摟進懷裏好好呵護,可他明明是時不時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張模樣的。

顧清寧一回頭便看見李衡那熾熱的眼神,心裏更是酸苦得很,可除了剛才的那個擁抱,他無法再多做些什麽了。

——他沒有精力再去回應任何額外的感情了。

“小蠻,我……我沒法……”

李衡想也知道他要說什麽,苦笑一聲,“寧弟,愚兄知道。”

二人沒有多說什麽,可他們都知道的。

顧清寧眼眶一熱,雙手去捏李衡黝黑的臉,将他揉得有些變形,“小蠻,下輩子,下輩子你要早點找到我,莫要像這輩子一般,讓我心裏先有了其他人。”

李衡笑了一下,有些凄慘的模樣,将他摟進懷裏。

故人相見,明明應該是要好好高高興興地敘舊的。

可李衡身上那些令人心安的氣息傳來,顧清寧喉頭一梗,壓抑了這些年的苦瞬間湧了出來,趴在李衡身上痛哭了起來。

對于李衡他太過自私,可他真的忍不了了,心頭那些壓抑的負荷就要将他壓垮了,若能死,他早已死了一萬遍,可是他不能,只能吞下這無盡的苦,然後強撐着走下去,可他才十八歲啊,

他才十八歲。

他給李衡講了他的子龍,講了那個滿臉嚴厲實則疼愛他的顧老太傅,講了那個拖他進了地獄的惡魔,顧清寧抽噎地都說不清楚完整的話了,可是,他仍舊喋喋不休,他忍了三年,他十五歲開始的歲月裏便是如此的苦,他再也受不了,他只是一個想仗劍走天涯的少年,可還沒開始長滿羽翼,卻早已被一雙惡魔的手拖進了地獄。

他止不住的說,一刻也停不下來。

李衡的眼睛從震驚到憤怒再到無比的心疼,他緊緊地抱住了顧清寧。

“不要試圖為我做什麽,李衡,若你做了,我死也不會原諒你!”

李衡一雙眼有着痛。

“你發毒誓!”

李衡抱住了他,緊緊的。

回去時是一路步行到城門再雇車的,車馬在狀元府停下了,李衡将有些脫力的顧清寧扶了進去,顧清寧哭了許久,一雙眼睛已經是腫成了桃子一般。

李母見着那許久沒來的美人終于是來了的時候自是眉開眼笑,可她很快看清了美人的那雙紅腫的眼,十分識相,當下便頓了向前的腳步跟沒看見似得,偷偷拐了個彎便去偏廳了。

許是傾吐的十分暢快,等到李衡将他扶進房間裏,他很快便撲進那暖軟的床上睡着了。

這一覺難得的十分香甜。

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知了在院中的香樟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一派安詳寧和,顧清寧看着李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衡也朝他笑。

恍如沒有郊外的那一場傾述。

有仆婦過來傳話午膳時令,李衡看了看顧清寧的模樣,便吩咐了那仆婦:“蘇媽媽,跟娘親說一聲,孩兒與寧弟的午膳送過來好了。”

那仆婦答應着邊去了。

顧清寧十分感激他的體貼。

沒什麽胃口,顧清寧只進了小半碗的燕絲雪耳釀圓子便不吃了,李衡也沒有強迫他,将手裏的一碗湯悉數喝盡,便讓下人收拾去了。

午後,李衡陪同他再次去了郊外,看了黎叔。黎叔精神矍铄,顯然這家人待他還算不錯,見着小主人來了,黎叔臉上一陣驚喜但下一刻便放臉下來,當場便罵了起來,罵着罵着又流了兩三回的眼淚,看得顧清寧是十分愧疚。

回去的時候黎叔居然很是豁達,“黎叔老啦,你作什麽便去吧,莫要考慮我這般老頭子了,少爺……唉……”

夕陽的餘晖中,黎叔的身影拉的特別長,定格在一片孤鳥飛過的空中。

顧清寧見不了那張年老而哀愁的臉,狠下心拉了李衡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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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位普通的十八歲少年一般度過了悉數平常的一日,顧清寧似是不經意來到一家其貌不揚的小店,打着哈欠的小二眼睛立時亮了起來,

“客官,需要點什麽,咱這兒蟻蟲鳥獸之藥皆有,不怕您白跑。”

“小爺要一記猛藥。”

那店小二面露得色:“爺算找對地方了,咱這門面雖小,可您出門打聽打聽,這十裏街坊誰家裏有個耗子蟻蟲之類的不先想到咱這字號的!”

“小爺要毒一個人!”

店小二被這句話驚了一跳,旋即恢複了往常神色:“這位爺您開什麽玩笑,小店經營的是正當生意,莫要這般埋汰咱這本分生意人……”

“已是賣了好幾單殺人的生意,這會兒便莫要裝作無辜了罷。”

顧清寧将一錠足稱的銀子放在了斑駁的案幾上。

當顧清寧從那樸素無奇的店裏走出來時,腦海裏閃過方才那苗疆毒師的話,

“公子,這一笑封喉無臭無味無色,本人只管賣,不管它用,收了錢咱就錢貨兩訖,往後各自相忘于江湖,你有何冤家也莫要找到咱頭上,不過,公子若還有需要,帶上銀子,咱有求必應!”

捏了捏袖子中的那個小巧的瓶子,眼裏閃過一絲寒光。

下人來報今夜梁王便從軍營裏歸來,顧清寧早早便沐浴好,用玫瑰露好好熏蒸過,抹上香脂,那原本晶瑩玉潤的皮膚更是發着水光。

內室裏的婢女們早已都趕去了外面,坐在那銅鏡前,顧清寧掏出那玉瓶,細細端詳了一會兒,這瓶子做工甚是粗糙,細頸處甚至還有一條裂痕,但便是這平平無奇的一個破瓶子,卻是裝着這苗疆第一劇毒——“一笑封喉”,毒性猛烈,沾唇即死。

拔開那朱紅的瓶塞,顧清寧拔下一旁朱雀羽扇的一根細毛,将之伸入瓶口,沾上毒液,将之均勻塗在脖頸胸口等處,待到那水漬幹涸,顧清寧扯過一旁的素紗披,将自己赤~裸着的身子包了起來。

早已恥辱得麻木了,顧清寧甚至可以冷靜地擺了幾個撩人的姿勢,看着鏡中那個平靜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揚,慢慢朝着內室走去。

還沒躺到床上,內室的門便被一腳踹開了。

顧清寧覺得有些不對勁,轉身回望,卻訝異地發現李岩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了,顧清寧素與他如同鬥雞似得,怎不知他進來沒有好事,只他身着過于暴露,當下想要扯過那絲被蓋在身上。

還沒等拉過來,李岩早就扯過他的胳膊,怒目圓睜:

“你這妖孽!如何魅惑王爺,竟使得他中了毒!”

驟然聽到這消息,顧清寧首先是一陣狂喜,可随即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毒還沒下呢,蕭玄衍又是如何中毒了。

李岩見他素紗裹身,要露不露,端的是一副勾引男人的模樣,鼻尖又是一陣蕩人心神的香,李岩怒火愈甚,心念稍動,反扣住他的手腕,搭了經脈須臾,臉色更黑了!

果真這厮身上的蠱毒已是解了!

“妖孽!”

李岩用力一扯,顧清寧連人帶被摔在了地上,丈二摸不着頭腦之下疼得是龇牙咧嘴,怒火四起:

“幹你娘的李老狗!老子與你拼了!”

顧清寧撲了上去,當下便被李岩踹到心口,李岩視他如同魅惑主上的妖物:

“本将今日便替王爺殺了你這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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