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共蠱
顧清寧怒不可遏,那劍鋒甚為鋒利,他一動,頸部便有一道血跡浮現出來,但他絲毫沒有畏懼,仍舊破口大罵:
“狗仗人勢的東西,你最好立時殺了老子,否則老子定要你不得好死!”
李岩哪裏受得他這等娈寵的辱罵,恨不得當下便刺他一個透明窟窿,可他閉了閉眼,忍下了滔天巨怒。
王爺尚在昏迷,他知此番貿貿然闖将進來,他日王爺得知,必會大發雷霆,但他自小孤兒流離,若不是被梁王收在府裏當了家奴,豈能活到如今,而後梁王加以青眼,官拜定遠軍副将,不僅脫了賤籍,還即将迎娶了中書侍郎之女,男兒熱血,所求不過如此,他早已在心裏将一條命獻給了梁王,今次看着梁王被這顧老賊之子所迷惑,原本寒毒在身,此刻又加了蠱毒,教他如何不切齒拊心。
回想今日巡營,梁王在獵場上跟衆位将士喊話,随候一旁的李岩早已覺察出了梁王的不對勁,當下便不動聲色扶他進了營房,立刻遣退房內數人,衆人前腳剛撤離,後腳梁王便口吐黑血,暈了過去。
原以為是寒毒發作,虧得那茍神醫随在軍營,才知梁王居然是中了随情蠱,這蠱毒來勢洶洶,比起寒毒有過之而無不及,茍神醫當下用銀針給他壓制住了,使得毒性不至于快速入侵五髒六腑,當日便秘密送回府來。
李岩忍下心頭怒火,哼了一聲,随即放開了他,去一旁找了件深衣丢到顧清寧頭上,
“穿上!”
顧清寧憤怒看着他。
李岩冷聲道:“你可以選擇不穿,若是你希望衆目睽睽之下就這麽給你拎出去!”
顧清寧咬牙切齒,終究是拉過了地上的衣物。
待到穿好,李岩點了他包括啞穴在內的數個大穴,一路上連拖帶拽地将他拖出了門。
似乎是不願被人看到,李岩夾着他兔起鹘落沿着少有人煙的地方去了,顧清寧晃蕩的是眼花缭亂,待到耳邊水聲淋漓,便見一面湖展現眼前,二人上了小舟,看着那湖中熟悉的檐牙樓閣,顧清寧才明白已到了汐溪別院。
進了別院,一群不明所以的啞仆瑟瑟發抖守在門口,層層疊嶂撩開,內室門一開,隐隐約約看見裏面有三個人。
許是沒開窗,內室有些悶熱,顧清寧又有些眩暈,待到眼前漸漸清晰,見正中床塌上還躺着一人,他雙目緊閉,眉宇間似有黑氣缭繞,便是昏迷也端的是一副氣度俨然的模樣。
這不是蕭玄衍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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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寧看了看其餘三人,一個虬髯大漢顧清寧見過的,是定遠軍營裏一個校尉,亦是蕭玄衍那厮的親信,此刻他目露擔憂,關切地盯着一旁的花白胡子的老頭給梁王行針,那老頭邊上還站着個背着行醫箱的仆從。
李岩一把将顧清寧摔到堂中,內室中三人紛紛轉首過來,見着地上的顧清寧,那虬髯校尉露出憤怒的神情。
顧清寧仍舊不知發生了什麽,他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憋屈得很。
“茍大夫,本将已将這厮帶過來了,但憑大夫處置。”
那叫茍神醫的白胡子老頭眼前一亮,揚了手,
“帶小哥上來些。”
李岩毫不客氣,又是拎了一把,如抓雞仔似得,将之重重摔在床邊。
顧清寧悶哼一聲,旋即右手一輕,便被那叫茍大夫的老頭拉了起來,他胡子一捏,搭了他手脈,細思片刻,随即又将梁王的手拿了起來,将二人的手放在一處。
廳堂中頓時有了抽氣聲,只見梁王眉宇間的黑氣蜿蜒,如同游蛇,從那脖頸而下,自手腕處游移而出,又似是活物一般從顧清寧那修長白淨的指尖進了去,繞了幾圈,複又繞回梁王處,之後一切如常仿若沒有發生過一樣。
茍神醫心下篤定,分開了二人之手,道:“梁王身上的蠱毒确實來自這位小哥。”
李岩連忙抱拳上前:“茍大夫可有辦法?”
茍神醫皺了皺眉頭:“這蠱毒邪乎,老朽只在古書上見過,卻不曾想,有生之年竟給老朽見識了一回。”
李岩聽罷悔恨不已,當初梁王命他尋這蠱毒來,他只道梁王恨極這顧老賊之子,誓要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故而費了好些氣力才得來了,卻不曾想,這不男不女的妖孽好生手段,竟惑得英明如厮的王爺舍了自身,将他解了蠱毒去。
當即跪在地上:“茍大夫,此蠱毒皆是由末将尋得,若是王爺因此有了三長兩短,末将死不足惜。”
茍神醫連忙扶起了他,寬慰道:“李将軍,并非你之過,常人只道這蠱毒一經種下便無可回頭,全無解除之道,其實這解除之法全在蠱主本身,若蠱主願以身伺毒,将蠱毒引自身上,那寄主身上的蠱毒便可全解,若是王爺不願那自不會如此——非李将軍之責。”
話音剛落,李岩的憤怒更是增了幾層。
顧清寧亦是氣憤,同時又是迷茫,茍神醫的話句句他聽得懂,又句句聽不懂,他不知道蕭玄衍在搞什麽把戲,舍身為自己解毒?他不信蕭玄衍會有這等好心。
看着那偌大床榻之上滿臉黑氣的男人,這汐溪別院歷來都是他受辱的地方,哪裏想到有一天竟可以在這裏看見這幅大快人心的模樣。
當下也顧不得其他,當場便冷笑了一下。
李岩自是大怒,又連連甩了幾個耳光過去,直教顧清寧是眼冒金星,口吐鮮血。
見着顧清寧軟倒在地,李岩也顧不了他了,只問茍神醫:“王爺身上這蠱毒很嚴重麽?”
茍神醫低首沉思了一會兒,“這蠱毒既是李将軍尋得,想必也知道這蠱通常由西域國主用于降臣,自不會有任何國主願意以身解毒,故而世人皆是認為此蠱無藥可解,可卻不曾知道,這‘随情蠱’創立之初卻是一種情蠱,蠱主用于寄主,自是取其永不背叛之意,可若是蠱主以肉身将寄主身上蠱毒召回,那麽這蠱毒便會劇烈反噬,比起原先可不是重了一點。”
李岩聽的是驚心動魄,刷的一下拔出了劍:“本将便殺了他!”
“千萬不可!”
茍神醫連忙阻了他:“若将寄主殺死,那麽王爺也便無可救藥了!”
李岩咬牙切齒,眼睛都瞪出血絲了:“難不成就讓王爺這般白白地中毒?”
茍神醫道:“不,老朽讓你莫要殺了這小哥自是留着有用,此蠱毒在他二人之間來回種下,想必已是共蠱了。”
“共蠱?”
“是也,同生共死,自成一體,一個死了,另一個自不能獨活。”
一旁性急的虬髯校尉按耐不住了,“茍神醫你說了那般多,來來去去什麽共蠱的勞什子老子一句都聽不懂,也都沒說個解決方法,你這神醫怎麽當的嘛!”
李岩怒目而視,制止了他的無禮。
茍神醫微微一笑,表示不在意:“二位将軍莫急,老朽說了這般多,便是給諸位理清這蠱毒的來龍去脈,這下便說說他的解法。”
茍神醫看了看地上的美貌少年,“其實這随情蠱雖是妖異,但作為情蠱,他自是以情為上,致死并非這蠱毒的初衷,如今即是共蠱,那麽這小哥即是寄主又是蠱主,換言之,解毒之法便在他身上,一則同房交合內源交融可解,二則取他之血為引,着以幾味藥材,亦是暫時可解。”
李岩與那校尉面面相觑,有些尴尬,當下又是狠狠瞪了一眼顧清寧。
“王爺昏迷着,自是要取了他的血來。”
茍神醫看着地上那個目露憤懑委屈的少年,心裏想着原本古書上還記載有一種徹底的解法,可眼下這狀況哪裏能用,即是沒用,那便多說無益,徒生是非,當下便吩咐徒弟下去煎藥了。
李岩取了一個碗來,拿了一牛耳小刀,毫不留情往顧清寧指上一割,鮮紅的血珠便滾滾低落,顧清寧生來怕疼,可被點了啞穴,叫都叫不出來,眼眶都紅了,那李岩還嫌棄他流的不多似得,又割了一道,顧清寧疼的脊背生出冷汗,看着自己受傷的手指幾乎要昏厥過去,接了小半碗後,李岩才甩開了他,當下給前廳熬藥的送過去了。
誰也沒有理會仍在淌血的顧清寧,他頭暈腦脹,心裏憋屈的只想殺人。
茍神醫伺候梁王服藥後,又行針一輪,眼看着那黑氣漸消,才收拾了行醫箱。
作為藥引,顧清寧已是被嚴嚴實實捆了丢在前廳,李岩生怕他逃掉,複又點了他幾處大穴,這才轉身進了內室照看梁王。
茍神醫走出內室,看着地上歪躺着的顧清寧,嘆了一口氣,步行至他身邊,掏出懷裏的一個藥瓶,拔去瓶塞,往他手上撒了少許的藥粉,那手指上的傷口很快便沒有往外流血了。
收了藥瓶,眼看着顧清寧憤懑得眼圈都紅了,只嘆氣道:“老朽不知前因後果,但老朽比裏面那兩位明智,不欲梁王醒來找老朽麻煩。”
他站了起來,“畢竟,你在梁王心中終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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