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湖中時光
在汐溪別院住了幾日後,梁王便将剩下的兩個啞仆也給趕走了,就讓顧清寧伺候他。
顧清寧細皮嫩肉,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哪裏做得來,在連摔了兩個陶盅以後,終于顫顫巍巍将一鍋煮的半生不熟的粳米粥端上了桌,朝那坐在一邊悠閑看書的人道:
“吃吧!”
蕭玄衍眼皮擡了起來,将手上的書一丢,無視他有些生惱的模樣:“布菜。”
顧清寧咬了下嘴唇,又回那小廚房去,将自己做的那些小菜拿了端盤送上來。
等到那些小菜一一排開,梁王挑了挑眉,
一碟白肉炒藕,原本脆生生的南湖藕片被炒的衰黃,偶有一二泛着黑焦,令人生不起半分食欲,旁邊青瓷碗裏幾塊醬菜,亦是切得是參差不齊,大小不一,還有一碟青菜倒是青翠可愛,蕭玄衍夾了一根進嘴裏,胡生的味兒傳來,竟是沒炒熟。
小廚房裏的物料甚多,但顧清寧都做不來,只挑了看上去最為簡單的做,沒成想還是不行。
看着蕭玄衍放下了筷子,顧清寧原以為他要開始說自己了,卻見他只是拿起了玉柄小勺,往自己碗裏裝了碗粥,便若無其事吃了起來。
顧清寧臉上帶了疑惑,自己也吃了一口,當下臉色突變,吐了出來。
那粥裏還夾着生,教他如何下咽。
可是蕭玄衍吃的是面不改色,如同平日裏的吃食一般,顧清寧心間愈是發悶,幹脆便放下碗不吃了。
蕭玄衍夾了那藕片進嘴裏,發現鹹的厲害,也不知他放了多少鹽:
“不吃別肚子餓。”
顧清寧自是覺得他存心整自己,一雙鳳目充滿了惱恨與委屈:“明明有下人幫着做,你……我根本做不來。”
“世間事哪有一日便r會的,總而言之,這別院中只有我們,你不做便沒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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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寧一下子坐直了,手指按在那桌子上,雙目圓瞪,“那你為什麽不做。”
蕭玄衍看着他,“我是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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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日頭落山的時候,那小廚房裏又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顧清寧看着灑滿一地的湯湯水水與那碎成一地的瓷碗,當下便氣沖沖出去了。
不吃便不吃吧,索性大家都不要吃了。
顧清寧便搬了木凳坐到湖邊去看湖裏的游魚與水草。
等到夜幕落下,遠處的廊橋點上了模糊的燈火,顧清寧才回了房間,肚子咕咕作響,他一直在等蕭玄衍找他算賬,但看那書房內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假裝誤進了書房,那厮仍氣定神閑地拿著書端坐着在那裏看,看見他進來,便道:
“晚膳備好了?”
顧清寧等的就是這一句,“我做不了。”
蕭玄衍笑了一下便沒有二話當下便繼續看他的書了。
顧清寧悶氣堵在胸口,又發不了,當下便甩袖出去了。
月牙一上天,四處蛙鳴便起來了,沒了下人,連燒洗澡水的也沒有,顧清寧又是愛潔,雖天兒不是太熱,但仍難受得很,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自己動手,拿了水壺放在暖爐上溫了,将自己擦洗後,早早便躺在床上了。
他肚子餓得很,哪裏睡得着,只翻來覆去許久一點睡意也沒有,又等了許久,直到黑暗裏聽得有腳步聲來的時候,顧清寧心下一緊,連忙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門被推開了,有那人細微的呼吸聲及悉悉索索的脫衣服的聲音傳來,床上一重,顧清寧便知道他已經上床了。
顧清寧餓啊,他午膳便沒怎麽吃,晚飯粒米未進,更是餓得是頭暈眼花的,可耳邊的呼吸聲平緩而安穩,似乎一點兒影響也沒有。
顧清寧捏了捏被角,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那般主意,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當下故意翻身發出很重的聲音,可連翻了數下身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莫非是睡了?
顧清寧悄悄地爬了起來,将臉湊了過去,想看看他睡了沒有。
脖子一緊,啊的一聲卻被那人給按在胸口,
“不睡覺作什麽?”
顧清寧臉皮開始發起熱來,“我,我想解手。”
身子被放開了來,顧清寧吃力地爬過那尊偌大的身軀,下了床裝模作樣去屏風後拎了夜壺,他根本沒有尿意,只是原地呆了一會兒,便去淨了手,拿巾帕擦了手便上床去了。
顧清寧又翻了幾回,終于忍不住,
“你睡了沒?”
“……沒事。”
顧清寧吞了吞口水,終究是拉不下臉來,心裏懊悔不已,氣呼呼地拉過被子蓋上了腦袋想他下午的那碗夾生的粥,其實現在想想,還是可以吃的。
顧清寧越想越餓,便在這靜悄悄的深夜時分,肚子傳出一聲巨大的咕嚕聲,那聲兒還百轉千回,抗議着主人的對自己的不公。
顧清寧緊緊閉上了眼睛,當下羞也羞死了,簡直不能想象旁邊人的反應,被子裏的腦袋龜縮得更進去了。
然身邊的人翻了一個身子便沒有動作了,這讓顧清寧心裏更是羞惱無比,他将被子扯了下來,當下便要下床,管他什麽禮義廉恥,他就要去廚房倒騰東西吃,就是生蘿蔔他也給啃一條進去!
還沒下床呢,手便被拉住了,身子一輕,已是跌坐在了床沿,拉着他的人也順勢坐了起來,将他的臉捏了一捏,
“走吧。”
二人都披了衣服,顧清寧被拉着,順着黑漆漆的房間走了出去,明明一絲光亮也沒有,但蕭玄衍卻走得虎虎生風,仿佛夜能視物一般。
明明他肚子也很餓!顧清寧在身後腹诽着。
蕭玄衍帶着顧清寧走進了小廚房,将櫥子裏的菜品一一看了一遍,拎了個生羊腿出來,那羊腿是早上從順水飄過來的舟楫上拿的,顧清寧這種人哪裏能對付,當下便丢在那裏櫥子裏了,此刻看着蕭玄衍将他拿出來,心間不由得微微生詫。
蕭玄衍走來走去挑揀,顧清寧亦步亦趨,與跟屁蟲似得跟在他後面——他着實太餓了。
一番搜索完畢,蕭玄衍走到了湖邊的一處平坦草地上蹲下拿着火折子吹了吹,黑暗中便有火光出來,地上的草有些長,黑乎乎的顧清寧怕蟲子咬,不敢走過去,便站在廊道那裏扶着柱子遠遠地看着他。
很快,原本黑暗的地兒上生起了火,周圍漸漸亮了起來。
顧清寧這才下了決心走了過去,蕭玄衍已經用着一把獸首蒙古小刀将那羊腿皮給剝了丢進湖裏,剩下的拿樹枝穿插了支在炭火邊上。
顧清寧恍然大悟,咽了咽口水,連忙過去蹲在一旁。
篝火中照出蕭玄衍的一張刀削似得冷峻的臉,顧清寧很少見過他有什麽其他的表情,幾乎都是這般冷冰冰的,一股迫人的氣勢。
顧清寧想起了原來他是很怕他的,剛進定遠軍中時是又敬又畏的感覺,可是後來他漸漸的不怕他了,甚至黏他黏得緊。
念及此處,顧清寧心裏又開始有着又酸又澀的感覺,費了全身氣力壓制下去的痛楚糾葛翻騰着上來,幾乎要将自己給吞沒。
“把鹽遞過來。”
“啊?哦……”
猛地耳邊有了這麽一聲,顧清寧一愣,呆呆地四處巡視了一番,看見腳下有個陶罐。
他拿起遞了,蕭玄衍就着他的手抓了一把抹在那羊腿上,又拿蒙古小刀往上面割了幾道放出血水來,扯了在腳邊的小袋抓了安息茴香粗粗地抹了幾把。
拍了拍手,看着顧清寧,“忍一會兒。”
顧清寧又複羞惱,“明明,明明你肚子也餓。”
蕭玄衍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扯,“本王不餓,為你烤的。”
顧清寧不信道:“騙人。”
蕭玄衍複又笑了一下,并不回應。
看着他被火光照得明暗不定的側臉,顧清寧默默地不再言語了,他記得在軍營裏時聽那些老将士說的,有一次在邊疆打戰,定遠軍中了敵人的埋伏被斷了後援,五百人的小隊疾馳回旋,在梁王帶領之下靠着水囊裏一點兒的水繞了大漠行走了三日才出來的。
那些街知巷聞的一場場不敗的傳奇,那些一筆帶過的戎馬揮遒的輝煌戰績,哪一次不是鞍不離馬、甲不離身的苦戰才得來的。
他自是不比自己,一點點苦頭都吃不得。
正想着,額頭被彈了一記:“看着點。”
眼前的人站了起來,向廊道那邊走去了。
回來的時候他手上帶了一壇酒,壇口還有幹涸的封泥,顯然是從地窖剛拿上來了。
等到顧清寧的肚子三番四次叫了起來,那羊腿也烤的幾乎差不多了,正滋滋冒着油,看得便讓人食指大動。
顧清寧咽了咽口水,站近了些,蕭玄衍給他割了一塊腿肚子上的肉。
如同餓鬼投胎,顧清寧囫囵着便往嘴裏塞,當下便燙的叫了起來,那塊肉便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粘上了泥土,顧清寧看得是嘴上疼,心裏也肉疼。
蕭玄衍連忙将他攬了過去,捏開嘴巴,借着篝火瞧了一瞧,虧得沒燙起泡來,當下放開了他,語氣頓時冷了,
“做事總是這般慌裏慌張,急什麽。”
又重新給他切了一塊,顧清寧心裏有些不悅,悶悶的,但肚子又實在餓得很,便接過默默開始吃了起來。
蕭玄衍也丢了一塊進嘴裏嚼了,拍碎了封泥,将紅紙一揭開,酒香頓時飄了出來。
他直接擡起酒壇便喝了一口,一抹嘴角,看了看顧清寧,又繼續喝了。
顧清寧吃了幾口羊肉,那羊肉烤的正好,外皮焦香,裏面卻嫩得很,亦好吃得很,顧清寧不知怎麽的,心間總是堵得很,也許方才被他說了心情不好,又或許……
顧清寧甩頭不想,将他手上的酒壇一搶,也仰頭便喝了一口,那西鳳酒入口極是淩冽,從顧清寧喉頭一路燒到肚裏,他劇烈地咳了幾下,當下與自虐似得又倒了一口。
還沒入口酒壇被搶了過去。
“你做什麽。”
顧清寧有些耍擰一般,偏偏去搶,搶不到,便踮起腳尖,抱了他的脖頸,拿舌去舔他嘴角的酒夜。
蕭玄衍喉頭一動,當下仰頭喝了好大一口含在嘴中,将那酒壇摔碎在地上,俯首下去,與他纏到一起。
酒夜沿着玉白的脖頸淌下,酒香騰起,似夢似幻,但願他能永遠醉在這一方隔絕的孤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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