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痕跡

顧清寧一夜未睡,睜着眼睛直到天明,他似乎想了一夜,卻什麽都沒想清楚,腦子一片紊亂,疼得幾乎讓人不得安生。

等曙光從那紙窗那裏傾瀉進來的時候,顧清寧聽見了有水聲從外面飄來,心下一凜,撐着發軟的身子連忙跑到了窗邊一瞧,那平靜的湖泊中一楫小舟往這邊來了。

傅總管笑容可掬,站在其間。

顧清寧心間慘然,晃了晃身子,好歹是定神片刻,又急急地開門出去,卻見墨荷一骨碌倒在了自己腳上,原來她已經在自己的屋外睡了一夜了。

看着她一臉的悲戚,顧清寧也不知她昨晚到底聽了多少,他也管不了了,只加快了腳步去迎接傅總管。

墨荷見狀也跟了上去。

舟楫還沒靠岸,傅總管遠遠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顧少爺,許久不見。”

依舊是那副逢人便示三分好的模樣,随着舟楫的靠岸,在啞仆的攙扶下慢條斯理地下了舟楫。

顧清寧咬了咬唇,聲音是帶了顫抖的期待:“王爺他,他可在府內?”

傅總管笑道:“一早便出門啦,顧少爺放心,王爺交代奴才的奴才早已一一辦好,那便這邊請吧。”

顧清寧心間一震,有些慌了,他也不知道蕭玄衍到底給他交代了什麽,只急切道:“我等王爺回來,我有話對他說!”

傅總管臉上陪着笑,“不是做奴才的不肯,王爺吩咐的事兒咱是一定得做的,何況王爺接下去的半月皆不在府內——顧少爺也等不了。”

他看了看顧清寧煞白的一張臉,又道:“再說,趙大将軍的車馬已在門口久候,讓人家等久了不太好罷。”

顧清寧怔住了,腦裏突然想起昨夜他說的那一番話。

他腦袋轟轟作響——那人早已打算好了的,他将他們的關系斷在了昨夜,從此,他繼續當他的梁王,而他,自此便是那只飛出籠子的金絲雀。

顧清寧心口堵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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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墨荷聞言哇的一聲哭了,她并沒有想到,僅僅與少爺才團聚幾日便又要分開了,她緊緊抓住顧清寧的袖子,

“少爺……少爺……”

顧清寧手足無措握住了她的手,傅總管啧了一聲,似乎是看不得的樣子,連忙從袖中掏出了帕子,“你這小姑娘,怎麽就這般哭了,咱還需問你個問題呢。”

墨荷眼淚依舊止不住地流,她難過至極,只哀哀地看着傅總管,卻見他從袖子裏又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

“這是你的身锲,王爺說了,去留随意,想留在王爺府,自然有你一口飯,但拿了這身锲,自此便與咱梁王府沒有絲毫瓜葛了,那——”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墨荷眼淚還挂着呢,便跟饑餓之人搶饅頭似得将傅總管手上的那一張泛黃的身锲搶了過來,

“奴婢走!奴婢走!”

當下想到了什麽,跪了下來,猶如天大恩德一般,“多謝傅總管!多謝傅總管!”

許是悲極轉喜,墨荷當下又哭了出來。

顧清寧看着那傻丫頭的舉動,心間悲怆。

傅總管雖不知發生什麽,可他做了大半輩子的奴才,能在梁王府的內務總管的位置上安然這麽些年,自是有他的手段,首先,對主子內闱之事不聞不問便是第一。

又帶上了笑:“顧少爺,咱這就走吧。”

顧清寧看着那遠處的廊橋,他看了兩個月,他每次都在想自己出去應該是個什麽樣的場景,即便千不願萬不願,可今天還是出去了,然并沒有當初的不堪,那人似乎給了他一個很是好的結局。

但為什麽心口一陣又一陣的堵着,快不能呼吸了。

一頂軟轎從梁王府側門不引人注意地擡出去了,七拐八彎終于在一處暗巷裏停了下來,趙穆守在那裏,見着動靜,連忙迎了上去,大力揭開那轎簾,一臉的焦急終究是被狂喜所替代,他的眼睛充滿了許多強烈的情緒,恨不得立刻将那轎中坐着的人摟進懷裏,緊緊的。

如同撥雲見日,一切終歸清明。

趙穆捏着那轎簾,太多的話想說,可這畢竟不是說話之地,便死死忍下了心頭的波瀾,讓自己的幾個随從接了那軟轎。

京城的清晨,往來并無太多人,四人及一擡軟轎悄無聲息地進了将軍府。

墨荷被帶去趙穆給顧清寧準備的院子了,等餘下的仆役們退下,趙穆再也耐不住心頭的澎湃,将顧清寧緊緊地摟緊懷裏,

“阿寧,你受苦了!”

懷裏的身子是熟悉的模樣,趙穆将臉埋進他的脖頸裏,“你的一切我全知了!”

顧清寧緊緊地閉上眼睛,兩行淚流了下來。

趙穆內心亦是悲恸,只想好好跟他說話,卻見一個仆從進來了,拜手與他道:“大将軍,唐公子來了。”

趙穆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悅,正欲跟那仆從交代什麽,門口已經有人影進來了。

一個青衫男子立在門口,文質彬彬,面容溫煦,端的是芝蘭玉樹。

便是唐子來無疑。

趙穆面色有些尴尬,放開了顧清寧,只低低道,“你來了。”

看了看顧清寧,唐子來眉頭挑了挑,“喲,清寧弟弟呢。”

趙穆勉強笑了笑,與他道:“今後阿寧便住我府上,咱們仨可又能如同兒時一般了。”

唐子來一聲冷笑,不去理會趙穆,只看了看顧清寧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手上的扇子搖了搖,極是灑脫:

“怎麽,又被梁王玩膩了。”

顧清寧臉色一下子發白。

恁是趙穆好脾氣,此刻不禁是動怒起來,“子來,你怎可如此說阿寧,我們仨自小……”

“別——”唐子來将扇子合了起來,“莫要扯上我,你自是一廂情願,敝人可從沒承認過這份交情呢!”

他看着顧清寧帶着些屈辱的神情,更是嗤笑:“清寧啊清寧,你可算是争氣,怎麽着都有人接手,真是一點都不浪費呢。”

“子來,你給我出去!”趙穆壓低了聲音,顯然已是壓抑着怒火了,

唐子來滿臉的無所謂,一攤手:“今日是我的不是,沒挑着個好時候進來,打攪了你們,只是趙穆——”

唐子來拿着那柄子玉扇抵着趙穆胸口,“錦熙公主再過一年便成年,屆時你可是要好好地收拾了你的後院去當驸馬爺的呢!”

他又斜眼看了看顧清寧,“只是可憐了咱這清寧弟弟屆時都不知該去哪兒找下家了呢!

啪的一聲沉悶的聲音,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唐子來臉上清晰的五個指印,臉歪到一側,他閉了閉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用舌尖頂了頂口裏的內壁,随即又笑了,

“也罷,近來敝人太多管閑事了,不好不好。”

他嘴角扯了個笑容:“好好享受這一年罷!”

話畢,扇子一開,十分輕巧地出了門。

顧清寧身子晃了晃。

趙穆臉色黑的可怕,但很快,他強忍了下去,将呆呆站在一旁的顧清寧攬在了懷裏,

“阿寧,你別聽他的。”

顧清寧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似乎很是不在意的模樣。

他原本是那麽牙尖嘴利的人,他原本可以用一百種不同的說辭将唐子來給堵回去,但是他卻一句話都不想回。

顧清寧就這麽在趙穆府上住了下來。

這将軍府甚是宏偉,占地數十畝,又是京中難得的僻靜之地,很是表明了皇上的重視,皇上早在前兩年就給賜了他,一直沒住進來,直到此次大捷,才差人修繕了一番,虧得還有了這個宅子,趙穆還可以獨自藏了他,不用将他安頓在趙家人的眼皮底下了。

趙穆讓下人給他去世福記買了好些松子糖,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

顧清寧含了一顆在嘴裏,依舊是兒時最喜歡的甜絲絲的味道,然後如今吃起來卻沒了往日的那份甜甜的心情。

可趙穆看着,少說也得表現得開心一點。

便朝着趙穆笑了笑。

趙穆心情頓時好了一點,便攬他在懷裏,心間一片溫柔。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愈來愈近,顧清寧下意識要躲開,可趙穆緊緊扣着他的脖頸,便這麽心慌意亂地承受着他的吻。

心裏沒了往日那份全身心投入的甜蜜的感覺,他心裏惶恐着,迷惑着。

将軍府的夜晚來了,墨荷前前後後地給顧清寧收拾東西,其實趙穆已經遣人仔細的收拾過了,所用之物都是用了最新最好的,可墨荷總是想讓自己主子更舒适一點的。

她多多少少看得出趙穆待顧清寧的不同,将前前後後的一想,便□□不離十的猜到了不少。

心念着難怪少爺在梁王府上始終不開心,可是,待在這兒怎麽也是這般悶悶不樂呢。

正郁悶着,門口吱呀一聲,是将軍進來了。

墨荷十分識大體,便作了一個福,默默退下了。

顧清寧剛剛沐浴過,穿着暖軟的裏衣,頭發披散着,還帶着濕氣。

趙穆便拿了巾架上的幹帕,坐到了床沿,給他擦頭發。

二人均是默默不言,房裏只有幹帕擦着頭發的細碎聲音。

“子來說的那些,你別放在心上……”趙穆終于先開了口,将那黑發一點點地擦,“還有錦熙公主的事,我會跟聖上說清楚的。”

顧清寧沒有應他,只是不知怎麽的覺得有些冷,他蜷起了腿,抱在懷裏,拿下巴靠在膝蓋上。

趙穆将那有些氤濕的帕子丢在一旁,掰過了顧清寧的身子,“阿寧,我絕不負你。”

被迫對上那一雙沉穩又帶着悲傷的眼睛,顧清寧心裏也在顫抖着,他嘴唇張了張,但始終沒有吐露出半句。

手被擡了起來,那溫熱的唇在上面印了印,顧清寧別開了眼睛。

身子被攬在了懷中,随即被輕輕的壓了下去,那溫柔的吻一點點的吻他。

顧清寧咬了唇,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被褥。

他腦子亂的很,只想推開身上的人,心裏愈發的恐懼。

衣裳被解開了,那些吻愈發的炙熱,可突然那連貫的動靜頓了一下,順着他的目光一瞧,顧清寧也看見了自己胸口上那些雖然已經消去大半的,但仍還淡淡地留着的荒淫的痕跡。

身子一哆嗦,顧清寧慌亂地扯過了一旁的被子蓋住自己,向後退了,臉上一片絕望。

趙穆上前連人帶被抱在懷裏,心痛不能自己,“阿寧,別怕,所有都過去了。”

他親了親顧清寧的額頭,似乎想安慰他,可顧清寧卻死死閉上了眼睛,可淚水卻如同泉湧一般,不停歇地流下來。

過不去了。

在趙穆碰他的那一剎那,即使他怎麽努力,也無法分清現實與那些根深蒂固的留在他心裏的痕跡。

無論他願不願,那人,已經将烙印刻在了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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