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番外六(江天&顧青)
顧青燒得一手潮州菜,自然也是潮州人。
江天連夜趕往了潮州,手裏攥着一張寫有地址的字條,心髒砰砰狂跳地站在了一戶人家門口。
他擡手敲門的時候,整條胳膊都在顫抖,大腦幾乎一片空白,根本就沒有想好見到顧青的時候自己該說什麽。
哪怕他再怎麽手段萬千,唯獨在求得原諒這一件事上,沒有絲毫的經驗可言。
然而連續不斷敲了整整一小時的門,都沒有任何回應,江天這顆心算是徹底跌入冰窖,到最後他幾乎都擡不起手,全靠着肌肉慣性在這硬撐。
咔噠一聲,開門的是對面鄰居,看着他狠狠皺眉道,“別他媽敲了,這家沒人了。”
江天怔愣地轉頭看去,鄰居眼神當中滿是嫌棄,“這家孩子不知怎麽被退了學,他媽知道了以後,在家裏心肌梗塞犯了,他爸着急開車回家,結果在路上出了車禍。”
“倆人全都沒了。”
江天的瞳孔瞬間大睜,也不知道是過去多長時間,才顫抖着嗓音開口,“那……他們的孩子呢?”
“不知道。”鄰居搖了搖頭,“收拾了爹媽的骨灰,就不知所蹤了。”
他在這個時候忍不住感慨道,“說來也真是命運無常,這家夫妻恩恩愛愛,連孩子一直都乖巧懂事,勤勉聰明,也不知道因為點什麽被學校退學……”
究竟是命運無常,還是飛來橫禍,江天在這一瞬間竟然不得而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車上。
當意識回籠之後,他發現自己正攥着顧青賠償給他的那根鋼筆,縱然他此生還從沒用過這麽廉價的鋼筆,但現如今這是他唯一擁有的東西。
也是他們之間感情的唯一證明。
遍布身體的淤青傷痕在這時成千上百倍地疼痛起來,濃烈的窒息填塞滿胸口,讓江天發不出哪怕一星半點的聲音。
明明一直自持穩重的他,在此刻就好像完全失控,眼淚連續不斷地從眼眶當中瘋狂湧出,鹹澀的苦味伴随着血腥在喉口不斷翻湧。
這種感覺比起撕心裂肺,到好像是在把他身體內的另一個靈魂給活生生掏出去。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哭。
……
悶雷的轟隆震響,讓江天猛然驚醒,他喘息了幾口,才發現冷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浸透了全身。
也不知道是多久沒做這夢了……
江天坐起身來,從床頭櫃摸起眼鏡戴上,扭開了閱讀燈,然後看向了自己身旁。
顧青側躺在床上,緊閉眉眼,安安穩穩地睡着,呼吸綿長而又靜谧,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的眉宇之間,依稀還是二十多年前的青蔥模樣。
江天伸出手,輕輕撫平他颦蹙在一起的眉頭,然而還不等收回手指,他的手掌便被人一把攥住。
“睡不着?”顧青睜開眼看向他。
頓了頓後,他幹脆也坐起來,穿好拖鞋下床,“我去給你熱杯牛奶。”
江天看着他的背影,想說自己早已經過了喝牛奶助眠的年紀,但又想到顧青一向不讓自己吃褪黑素,索性就作罷不說。
他緊随其後一同來到廚房,看着顧青在料理臺前熟練動作。
江天雙手環抱胸前着料理臺,看他拿起一塊生姜又放下,不由得低笑了一聲,“還記得我不吃姜?”
顧青轉過頭來頗為震驚地看着他,“……我老年癡呆了嗎?”
他手起刀落咣咣切着土豆絲,同時忍不住吐槽,“多大個人了,竟然跟小孩一樣不愛吃姜,我看你……”
江天忽然在這時湊上前,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又是一笑,“學長,饒了我吧。”
顧青瞬間就沒了話音,紅着臉頰瞪過來一眼,頓了頓後,他才動手将混在土豆絲裏的姜絲給挑出去。
“土豆絲炒姜絲。”江天看着他的小動作,忍不住勾起嘴角,“以前可沒少吃。”
——在二十多年前,他們大學同居的時候。
顧青聽他提及往事,切菜的動作忍不住慢下來,沉默了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才開口,“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過去看似已經結成了血痂,但只要輕輕一掀就是鮮血淋漓。
廚房裏瞬間就安靜下來,只能聽見粥鍋咕嚕咕嚕的聲響。顧青忙活了一陣,将溫軟鮮香的艇仔粥端上桌,另配一碟炝拌土豆絲,一杯香濃順滑的熱牛奶。
他遞給江天一雙筷子,在這時淡淡道,“吃完了就去睡覺吧。”
江天接過了筷子,看他背影朝着書房的方向去了,眸光不由得暗沉了些許。
江天食之無味地吃完了這頓飯,将碗筷收拾進洗碗機,按下清洗鍵。
他随後就走進書房,卻看到顧青正背對着房門,伸手輕輕撫摸一張老舊的照片。
眼淚一滴滴砸落下來,讓江天靜默在了門口,深沉着眼眸,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轉身回到了卧室,枕着手臂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本做好了徹夜難眠的準備,卻沒想到過了不久,背後床墊忽然一沉。
江天猛地睜眼,卻聽背後傳來了顧青的嘀咕聲,“這麽多年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江天正猶豫着該如何開口,忽然間腰間被一雙手臂從後擁住,緊接着一道溫熱柔軟的身軀便緊貼上來。
顧青的嘆息聲似有若無地響起,“放心,這輩子我都不撒手……”
江天嘴角勾起一絲笑容,緊接着牽起腰間的手掌,湊在唇邊輕輕一吻。
他低眉垂眸着開口,“學長……那便和我一起白頭到老。”
後記
讀者見信展:
記得在在當初寫完第三本書之後,有不少讀者希望我能擴寫番外,或者再寫一本校園文。
不過我當時都拒絕了,一是因為當時狀态不好,二是因為……我不是很喜歡寫少年。
不是說少年不好,而是在描寫少年的時候總是不免感到痛苦窒息,因為實在是太無力了,就如同浮萍一般被風雨左右。
我很喜歡餘華老師在訪談當中的一句話,“我們都是病人,我們一直生活在兩種極端裏,與其說我是在講故事,不如說我是在尋求治療,因為我是一個病人。”
但足以欣慰的是,這本書我寫的字字真誠,沒有再用滑稽搞笑的方式去遮掩什麽,而是更直白更坦然地去講述剖析。
普天之下的少男少女們大概都在經歷窒息的應試教育,以及無法反抗的父母權威。在牢籠當中,連恣意潇灑都成為了吉光片羽。
小說要比現實誇張些許,也存在美化的部分,但我們無法否認的是,經歷痛苦的我們,在看到別人身上出現同樣傷口時,會感同身受地痛上一痛。
我是個很讨厭說教的人,我也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為愛說教的大人,以少年的視角去講述故事,大概……這也成為了我對抗社會磨損的一種方式吧。
一直以來外界總有對我的罵聲,我自己也确實一直在被這樣的聲音所影響,我從前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做到盡善盡美,能夠不再被指責不再被謾罵,因此背負着巨大的壓力往前走。
後來我卻逐漸發現,自己的狀态實在有所欠缺,不夠通透踏實,畢竟不會有人去如此猛烈地攻擊一棵樹,去攻擊一片海,因為樹就是樹,海就是海,不管怎麽被攻擊仍然千萬年不改——我自清風拂面,任他風雨飄搖。
所以在此也感謝這些不愉快的聲音,用壓力幫我打破思想上的枷鎖,讓我從此走出了自我內耗,如同新生一般獲得自由,踏足一片更為自由寬廣的世界。
青山不改水長流。
我們下一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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