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病房裏,陸瓊挨在床前,一邊削蘋果一邊同楚岩峰聊楚彥廷最近的畫展成果。

“他倒是潇灑,整天塗塗畫畫的,也不知道學點正經東西替我分擔分擔。”楚岩峰的病情稍有好轉,正半躺着看平板上的工作彙報。

陸瓊謹慎地觀察他的臉色,擠出識大體的笑容附和道:“是啊,彥廷總是不讓人省心,還是小翊有出息。”見楚岩峰似乎愛聽這話,她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以後還需要他多管管彥廷,彥廷怕他,肯定會老老實實學的。”

楚岩峰輕笑一聲,不置可否。這時房門被粗魯地推開,看清來人,陸瓊尴尬地喊了聲“鐘總”,笑容凝在臉上,楚岩峰則難掩欣喜之色,擺手讓陸瓊去會客室待着。

陸瓊放下削了一半的蘋果,順從地離開。她和鐘翊擦肩而過,但鐘翊沒有給她半分眼神。關門之際,她看到鐘翊換掉了她坐過的椅子,拖了把新的,翹起二郎腿,姿态放肆。

鐘翊和楚岩峰年輕的時候很像,但此時完全看不出他們是血濃于水的父子,更像是颠倒了身份,董事長屈尊探望即将被辭退的老員工,施舍最後的人道主義關懷。

“怎麽有空過來了?”楚岩峰像盼望孩子歸家的普通父親,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來看看您死了沒。”鐘翊面無表情地用尊敬的語氣回答,胳膊支撐在扶手上,歪着身子刷手機。

楚岩峰哽住,但很快适應了他一如既往的刻薄臺詞,苦笑着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鐘翊過來只是給公司裏的人做做樣子,本就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麽好話,前幾次也同樣句句都盼着自己趕緊死。

鐘翊最近搞的那些動作楚岩峰都一清二楚,可能鐘翊本身也懶得掩飾,明目張膽。楚岩峰想和兒子聊點別的話題,吃力地扭過頭去,卻看見鐘翊正對着手機笑。

“有對象了?”楚岩峰感到一點寬慰。

鐘翊愣了愣,随後關閉舒辭的微博主頁,收斂笑意,沒有給出正面回答。

楚岩峰當他默認,自顧自地感慨道:“有伴了好哇……之前給你介紹了那麽多,成熟大方的你不要,活潑一點的你也看不上,爸真的弄不懂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你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就好。”

他看着對面牆壁上暖色調的畫,愧疚和痛苦又爬上他蒼老的面龐。“你也該成家了,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你媽媽如果……”

椅子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打斷了楚岩峰的遐想。鐘翊站起來,滿臉厭惡地、居高臨下地警告他:“你不如好好想想遺囑該怎麽寫。”又彎下腰,狠戾地盯着他混濁的眼珠,一字一頓地威脅:“到時候我要是不滿意,你的寶貝老婆和兒子可就有的受了。”

監測儀器發出警報,鐘翊瞥了眼楚岩峰因身心雙重痛苦而扭曲的、風姿不再的衰老的臉,按下呼叫鈴,又一次在五分鐘內結束了探望。床頭裸露的蘋果逐漸生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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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迎接鐘翊的是蹲在掃地機器人上巡視領地的貓,雄赳赳氣昂昂地在玄關繞了一圈,貓尾巴掃過他的鞋面。鐘翊不喜歡這種冷冰冰的智能機器,但養了貓之後舒辭一個人忙不過來,不得不購置。

鐘翊踢開扔在半路的老鼠玩具,躲到書房裏去。掃地機器人撞到房門上,進不來,撞了幾次便載着喵喵叫的乘客開遠了。

鐘翊脫下外套,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完楚岩峰後,他去接種了第三針狂犬疫苗。給他打針的護士又換了一個,但依舊目光熾熱,下針不小心有點重。鐘翊不喜歡打針,靠舒辭的微博轉移注意力,但注射的時候還是會疼,一次比一次痛。手上的紗布早就拆掉,露出三道結痂的傷口,有些發癢,鐘翊打開蘆荟膏随便抹了抹。

客廳時不時傳來貓翻滾跳躍的自娛自樂的聲響,鐘翊覺得煩躁,但又沒辦法和一只貓講道理。

鐘翊問過方洲,舒辭見到貓的時候有沒有很高興,方洲含糊其辭,騙不過他。舒辭也沒有對鐘翊表達過感謝,沒有關心他的手為什麽受傷,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都浪費在遵守鐘翊随口定下的規矩上。他總是及時阻止小貓涉足禁區,将她的活動範圍定死在客廳,如果越界會有小小的懲罰,要戴上她很讨厭的甜甜圈圍脖,或者不給零食。甚至矯枉過正,在貓靠近鐘翊時,舒辭也會立刻沖過來抱走她,對鐘翊露出惶恐的抱歉的笑容,好像鐘翊随時會把他們掃地出門。

貓愛憎分明,每每面對鐘翊,總是炸毛、低吼,在舒辭提心吊膽的多次敲打下,慢慢學會了将鐘翊視作空氣,把有限的生存空間利用得淋漓盡致。

鐘翊想,舒辭可能始終耿耿于懷。他讓舒辭哭得那麽傷心,又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強硬地塞給他這樣的驚喜,大概确實高興不起來。即使開心也僅僅是因為能和貓團聚,且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被無視的感覺不好受,盡管之前舒辭也只是提供包含性服務在內的家政工作,附加的擁抱和親吻是鐘翊要求的。因此鐘翊假裝還是很忙,減少待在公寓的時間,晚上也不太想回去。

舒辭用很低的姿态請求鐘翊允許他睡覺時把貓窩擺在卧室門口,保證自己在貓的視線內,保證她不會不守規矩地跳上床。舒辭的保證沒有用,貓也怕冷,半夜鑽進被窩和鐘翊搶人。舒辭睡得很熟,鐘翊便假裝不知道,默默忍受。第二天舒辭會第一時間換洗床單被套,面對鐘翊時更加畏縮小心。

鐘翊其實沒那麽讨厭貓,也想要和貓好好相處。但舒辭和貓不給他這個機會。他讓方洲叮囑舒辭備好抗過敏藥,讓方洲陪他帶貓去打疫苗,但沒有人陪他去打針。

鐘翊希望舒辭可以抽出百分之十的注意力來關心一下自己,希望舒辭不要那麽怕他,不要把他想得那麽壞。但仔細想想,他對舒辭示好的形式确實不夠和善,好像很看不起人。

可是鐘翊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鐘淑雲走得太早了,沒人教鐘翊要怎麽愛人,也沒人真的愛鐘翊。

“芋頭,你怎麽又把這個打開啦!”舒辭從蛋糕店回來了。

鐘翊以為自己等了很久,原來掃地機器人都還沒走完一遍指令。小貓的名字還是鐘翊偷看舒辭的微博才确認的,他一開始以為舒辭叫的是“魚頭”,但無論哪個和小貓看上去都毫無關聯。

芋頭喵喵叫得很親熱,掃地機器人沒了動靜。鐘翊翻開文件的第二頁,過了一會兒,房門被輕輕敲響,舒辭小心翼翼地探進腦袋,問鐘翊打算什麽時候吃晚飯。

“去外面吃吧。”鐘翊臨時起意。

“欸?我、我也去嗎……”舒辭呆住。

鐘翊沒有回答,穿上外套,命令舒辭去換衣服。看到他疑惑的表情,他不耐煩地質問:“不是給你買了很多麽,怎麽不穿?”又忍不住數落,“你要穿這麽便宜的衣服跟我出去嗎”。

舒辭難堪地笑了笑,順從地跑去衣帽間。鐘翊說完就馬上後悔了,意識到自己的态度真的很差,但舒辭總是知道如何最直接地讓他生氣。

鐘翊讓方洲虛報高價,舒辭糊裏糊塗地信以為真,每一筆開銷都認真記在他的破賬本上。芋頭的用品算他的,掃地機器人也算他的,鐘翊給他買的衣服才真正是給他用的,但他一件也不穿,整整齊齊地收在衣帽間裏。

鐘翊反複做了幾次深呼吸,提醒自己要耐心,要轉變心态。他讓方洲預訂餐廳,結果常去的那幾家都已滿座。“要跨年了,”方洲解釋道,“現在已經滿大街都是人了。”

“約會呢?”鐘翊聽到他附近有女聲。

“最近剛認識,這不明天就元旦了嘛,順便一起過個節。”方洲嘿嘿笑了。

“那你怎麽有地方吃飯?”鐘翊很不高興。

“我前幾天就訂了,這種日子當天肯定訂不着的。而且我就在小餐館吃,您估計也……”

鐘翊冷着臉挂斷電話。轉頭一看,芋頭正蹲在客廳悠然自得地舔着不知道從哪來的小蛋糕,他掙紮了很久才沒把她的食盆踢翻。

楚岩峰和陸瓊、打針、回家見到的是醜貓而不是舒辭,這一年最後一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鐘翊很不開心。現在居然又沒地方吃飯。等舒辭換好衣服出來,他看也不看一眼,陰沉地說“不吃了”,重新把自己關在書房裏。

最後鐘翊還是吃了舒辭做的飯。舒辭又換回了自己的舊衣服,12月31日的晚上他依然忙于做家務,然後和鐘翊做愛,普普通通地在叫床聲、撞擊聲和芋頭不耐煩的撓門聲中迎來新的一年。

零點一過,鐘翊的手機便熱鬧起來,各路人士都發來祝福,楚彥廷也規規矩矩地說“哥,新年快樂”。而舒辭沒有任何表示,蜷縮在鐘翊懷裏昏昏欲睡,陷入了頻繁高潮後漫長的怠倦期。

即使多了一人一貓,今晚和鐘翊以前獨自熬過的很多個跨年夜也沒有太大不同。

突然卧室門被打開,芋頭挂在門把手上,垂下來很長一條,随着門的轉動慢悠悠晃蕩進來,在鐘翊驚詫的注視下,罵罵咧咧地撲到舒辭身上。芋頭比剛來時胖了不少,舒辭被砸了個激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臉色頓時煞白,掙紮着坐起來把貓舉得很高,不讓她碰到被子。

“讓她待着吧。”鐘翊不情願地說,別扭地側過身,把沉默的後背朝向舒辭,“以後也随便她在哪裏玩,你打掃幹淨就行。”

等了好一會兒,鐘翊才聽到舒辭窸窸窣窣鑽回被窩的聲音,熱源重新貼住了他的後背。肩膀被軟綿綿的東西拍了一下,鐘翊扭頭,看見舒辭正握着芋頭的白爪子,似乎還想再拍。

“不要得寸進尺。”鐘翊沉聲呵斥,表情卻緩和下來。

舒辭對他腼腆地笑了一下,這麽多天以來終于舍得把真誠分給鐘翊。“鐘先生,謝謝你呀。”他用貓遮住臉,只露出很亮的雙眸,好像他根本就沒有生鐘翊的氣,一點兒也不覺得鐘翊不好、難以接近。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鐘翊想。他矜持地保持冷漠,假裝漫不經心地随便吻了吻舒辭的額頭,又勉為其難地碰了一下芋頭的後腦勺。

但芋頭并沒有立刻領會到他的意思,很不高興地鑽進了被窩,躲到舒辭胸口,暴躁地喵了一聲。舒辭笑起來,紅着臉親了鐘翊兩次,第二下代芋頭執行。

鐘翊心慌意亂地關了燈,把自己的笑容掩藏在黑暗裏。

這個跨年夜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希望以後也能有。每一年都要有。

在picrew上捏了臉??????

以及,感謝幫我做封面的鹽酥雞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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