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偷貓賊和牆頭草

舒辭不出意外地感冒了。差一點起不了床,腦袋和四肢像灌了鉛,喉嚨腫痛,比給鐘翊口交還要難受。屁股也很疼,腰間和膝蓋上的淤青也疼。

昨晚舒辭用僅有的兩塊錢坐公交車回家,把貓暫時安置在家裏。大門換上了看起來很牢靠的新門鎖,房間也清掃過,血跡都擦幹淨了。舒辭用毛巾和鞋盒重新給貓做了一個小窩,然後抱着貓哭起來。

舒辭想,可能的确是自己得意忘形了。鐘翊的體貼限時限量限地區供應,收養流浪貓不在使用範圍內,聽舒辭辯解也不屬于他的業務。是舒辭太笨太天真,松懈了防備,才被茫茫錯覺裏百分之一的真情實感擊潰。是他不自量力地往山巅攀爬,鐘翊不必為他的墜落負責。

即使舒辭忍不住袒露傷心,鐘翊也只會用吻、性,以及漂亮名貴的品種寵物貓來敷衍搪塞,和舒辭清醒的時候料想的一模一樣。

舒辭也不想這樣的,不想在鐘翊面前看起來那麽幼稚、脆弱,那樣無理取鬧,不好哄騙。但他實在太難過了。鐘翊還是原來的鐘翊,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自以為是地施舍舒辭根本要不來的憐憫。舒辭永遠不可能從他那裏要到平等的感情,夜晚的擁抱蘊藏着的信任和依賴是他獨自臆想出來的。

于是舒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很難看,希望鐘翊馬上厭倦他,最好立刻像反感流浪貓那樣将他掃地出門。如果有小貓陪伴,舒辭離開鐘翊也是可以活下去的。舒辭甚至想在半夜就偷偷溜走,從此和沒人疼愛的醜貓相依為命。

但冷和痛讓他沒有力氣逃跑,第二天的早飯又把他丢進了混亂的死循環。

鐘翊可能只會做荷包蛋和三明治,并且看上去很趕時間,沒有上一次那麽精致。舒辭一邊努力吃,一邊又哭起來,覺得鐘翊真是太讨厭了,随心所欲,反複無常,把他當作不會生氣的、怎麽哄都可以的小傻子。

但當務之急是去給小貓做飯,他醒得太晚了,小貓一定很餓了。

舒辭吃了藥,昏昏沉沉地換好衣服出門,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像交替着踩在棉花和刀尖上。他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在路途中搜索可靠的寵物醫院以及檢查指南。好在鐘翊昨晚難得戴了安全套,沒有把精液射進來,不然舒辭可能要先去一趟人類醫院。

焦急地打開家門,舒辭卻沒有聽到小貓的叫聲。他頓時緊張起來,将床底、櫃頂等各個角落都檢查了好幾遍,不斷喚着“咪咪”,但搜尋無果,并且發現貓窩也不見了。

方洲的來電不知道是救命的稻草還是壓垮駱駝的那一根,舒辭拿着手機號啕大哭,語無倫次地問他的貓去哪裏了,是不是鐘翊讓他丢掉了。鐘翊一定有他家的鑰匙,假惺惺地用早飯哄騙他,又那麽狠心地連他偷偷養貓的權利都剝奪。

“……你現在在哪?我讓司機接你去醫院。”方洲似乎被舒辭的陣勢吓到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在他喘氣的空檔插上話。

舒辭止住哭聲,傻愣愣地抽噎着問方洲去醫院幹什麽。

“來接你的貓啊。”方洲哭笑不得。

汽車停在醫院門口,舒辭還是懵的,捧着司機給他的抽紙盒,一陣一陣地抽泣,直到方洲打開車門,把一個航空箱放到他腳邊,他才勉強緩過神來。戴着伊麗莎白圈的三花貓正蔫蔫地趴在箱子裏,見到舒辭後敷衍地喵了幾聲,好像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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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貓兩個多月,沒什麽大毛病,就是有點營養不良。”方洲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然後扭頭對舒辭說,“打了驅蟲,差不多一個小時以後可以把圈摘了。”

舒辭正弓着背,隔着網格逗貓,戳她的臉和爪子,聞聲遲鈍地擡起頭,小聲對方洲說謝謝,眼神躲閃猶豫,看上去一時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方洲注意到他紅腫的雙眼,欲言又止,心想還是不要擅自攙和上司的私事為好。

“小家夥長得挺別致哈。”他試圖緩和氣氛,見舒辭笑得很勉強,又連忙補救,“你以後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我在老家養過好幾只貓,經驗還湊合。”

舒辭又小聲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鐘先生同意我養這只貓嗎?”方洲笑笑不說話,轉過腦袋,低頭結算早上的開銷。

舒辭一面心有餘悸,一面繼續逗貓。小貓逐漸恢複活力,在寬敞的航空箱裏打滾,和舒辭的手指玩追逐游戲。

“別老拿手指逗貓。”方洲善意提醒,想要分享多次被抓咬的慘痛經歷,但在看明白後座一人一貓非常和諧的現實後,羨慕地閉上了嘴。

舒辭太過專注,以至于車停下來時,他一頭撞到了前座椅背。感冒讓他的腦子不太靈光,等他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才發現司機和方洲正尴尬地看着他,方洲的眼神還時不時往外瞟。

小貓戒備的叫聲讓舒辭回過神來。他扭頭一看,左側車門打開了,鐘翊正背着手,一臉陰沉地盯着地上劇烈抖動的航空箱,仿佛和小貓有什麽血海深仇。方洲拼命給舒辭使眼色,舒辭後知後覺醒悟過來,吃力地把航空箱抱到腿上,然後整個人往右邊挪動,挨着車門端坐。鐘翊又猶豫了很久,才勉為其難地坐進來,一言不發。

小貓依然很激動,對着鐘翊發出嘶哈嘶哈的警告。舒辭不知所措,在得到方洲的指示後,把貓抱出來,用外套裹在懷裏,貓屁股沖着鐘翊。小貓踩着舒辭的肚子,慢慢平靜下來,尾巴垂到座墊上。舒辭膽戰心驚地瞥了鐘翊一眼,覺得他的臉色好像難看到了極點,便哆哆嗦嗦地把貓尾巴撥到自己腿上,又擦了擦碰到的地方。

方洲撲哧一聲笑出來,在鐘翊的眼刀威脅下捂住嘴努力管理表情,還是忍不住發出聲音,肩膀不斷聳動。舒辭不明所以,可憐巴巴地抱着貓縮在角落,捂住嘴小聲咳嗽。他頭痛欲裂,鐘翊的不同形象在腦海裏厮殺,到了公寓樓下也沒能分出勝負。

舒辭笨拙地提着航空箱下車,跟在鐘翊身後搖搖晃晃地走進電梯,自覺在角落站好,低頭逗貓,努力緩解一人一貓的緊張。電梯門映出鐘翊不自然地交疊在身前的手,左手藏在右手下,露出一小截白色紗布。

舒辭來不及思考,電梯便停下了。鐘翊進屋後習慣性地脫掉外套然後遞給舒辭,但看了眼他身上沾的毛,很不高興地收回手,将外套直接扔在了沙發上。舒辭這下看清了鐘翊的左手的确纏了紗布,他提着航空箱杵在客廳,手足無措。

如果是被貓抓傷的,那為什麽還允許她留下來呢,以後會不會故意給舒辭和貓穿小鞋?舒辭緊張起來,但也實在想象不出鐘翊穿着西裝大清早溜到他家“偷貓”的場景。

方洲帶了幾個人上來,把大小不一的幾個紙箱堆在玄關,便迅速撤退,關門的時候還在憋笑。舒辭朝鐘翊挪動了幾步,想要得到明确的指令。

“把東西都擺好。”鐘翊皺着眉拉開更多距離,“卧室和書房不能進,廚房也不行。”他思考片刻,又立下“別讓我看見一根貓毛”、“不許亂叫”、“不可以破壞家具”等等對小貓咪來說過于嚴苛的規矩。

舒辭心裏嘀咕着還不如偷偷養在家裏,一面乖巧地點頭,打開航空箱把小貓抱出來揣在懷裏,跑去玄關拆箱子。

鐘翊依次打開書房和卧室的門,發現裏面都沒有整理,去餐廳接水,髒盤子也還放在洗碗池裏。舒辭接二連三的噴嚏和咳嗽聲從玄關傳來,鐘翊怔了一會兒,端着水回到客廳,在沙發坐下。

各個箱子囊括了高檔的貓咪用品,進口貓糧、高級的貓砂盆、很可愛的南瓜貓窩等等,玩具和衣服也單獨裝滿了一個箱子。小貓樂壞了,在紙箱之間鑽來鑽去,伊麗莎白圈絲毫沒有影響她的敏捷。舒辭手動把自己的下巴合上,咽了幾口口水,短暫的驚喜之後,滾雪球一般的債務壓力席卷而來。

舒辭覺得自己這根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就快被随意改動方向的狂風吹折了。最後一道風偏袒鐘翊,舒辭被連根拔起,那也還是得落在鐘翊的地盤。先前的哭鬧就像個笑話。

舒辭吸了吸鼻子,認命地把貓糧整理到儲物櫃裏,然後撅着屁股把貓砂盆和貓窩往客廳拖。小貓趾高氣揚地踩在南瓜柄上,跟鐘翊對上了眼神,又不屑地跳到另一個箱子裏。鐘翊冷笑一聲,翹起二郎腿繼續假裝看新聞。

舒辭吭哧吭哧地把比他高很多的豪華貓爬架也扛了過來,一起擺在客廳角落,靠近落地窗,離此時的鐘翊也很近。小貓摘了項圈,迫不及待地去測評貓窩和貓爬架,鬧出很大動靜。鐘翊頻頻扭頭,但未能引起舒辭的注意,只看到他滿足的、寵溺的笑容和眼神,散發溫柔愛意的對象是抓破他手背的醜貓。

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竄上來。鐘翊咬牙切齒地起身,假裝去陽臺打電話,路過小貓的地盤,擡腳踢翻了空貓碗。

舒辭都不關心他的手受傷了,那他也不打算過問舒辭的感冒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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