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孟熙做了個夢。

她像是沉溺在深海裏, 無處着力，身不由己地被水波推動。

四周很黑，又不是全然的黑, 斑斓的光影在她眼前旋轉掠過，偶爾的一瞬會掀起一角, 洩露其後的光景，仿佛是誰朦胧的臉。

光線透過水面，隐隐約約。包裹着身體的水溫柔綿軟，如同柔軟濕熱的肌膚；糾纏着手足的海藻是烏黑的長發。

魚群從腿間游過, 蹭着她的膝彎和腰窩，落下細密的親吻。

好熱……

明明是在水裏，卻一點也不冷，從喉嚨開始燒着了的又熱又渴，而且頭疼……

孟熙被熱醒了。

室內開着空調, 她把厚厚的被子掀開, 捂着因為宿醉而脹痛的腦袋坐起來。

她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包括線衫和長褲，除了外套鞋子一件沒少，難怪熱成這樣。

有一只手原本放在枕邊, 現在濕漉漉的，孟熙看了一眼，那裏丢着塊濕毛巾, 把床單都洇濕了。

……昨天晚上不會是韓逾明照顧她的吧？感覺只有他才會這麽不靠譜。

孟熙思索片刻, 沒想起來。

倒是迷迷糊糊的印象裏, 好像見到過宋知意。不過這應該是夢吧，她不是還在國外嗎？

她努力回憶着醉酒後的事，找了一圈沒找到拖鞋, 只好赤着腳去拿桌子上的礦泉水，一口氣灌下去小半瓶，終于從口渴裏緩過來。

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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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記得具體夢見了什麽，但之前的感覺還殘留在身體裏……她好像是做了個春.夢。

正常的生理需求，又沒有別人知道，孟熙不至于覺得羞恥。

只是那種遺留的感覺太好，她有點微妙的留戀。

她是不是也該找個對象了呢？孟熙腦海裏第一個劃過宋知意的臉。

……連宋知意都疑似有男朋友！雖然她眼光真不怎麽樣。

孟熙啧了一聲，擱下水瓶。

她注意到桌上還有幾個沒打開過的飯盒，不知道誰買的；沙發扶手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羊絨大衣……等等，她昨天穿的是這個顏色的衣服嗎？

是別人的？

孟熙回憶昨天聚會的女孩子，實在想不起來她們穿的什麽衣服了。

算了，等會兒再問。

孟熙找到手機看了眼時間，還不算太晚，八點出頭。

她一身酒氣，自己都受不了，打電話給住在她隔壁的小朱，讓他送套換洗衣物過來，進了浴室洗漱。

小朱早有準備，五分鐘送貨上門。孟熙收拾完自己，擦着頭發喊他進來。

“昨天誰送我過來的？”

“呃……”小朱似乎想到了什麽，視線游移，“是宋小姐。”

聚會的那群人裏還真有個小姑娘姓宋，孟熙說：“宋琳？”

“……是宋知意小姐。”

“哈？”孟熙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怎麽會是她？”

她什麽時候回的國，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孟熙分明記得昨天她是包場的啊。

小朱說：“宋小姐應該是昨天晚上的飛機，老板你喝醉了給她打電話，她直接從機場趕過來的。”

然後就……

小朱想起昨天晚上他撞破的事，第三十九次在內心誠懇反省。

他當上孟熙的生活助理後，因為老板的大方，高昂的薪水，對這份工作報以十二萬分的熱情。力圖做到有求必應，比哆啦A夢還萬能。

但孟熙這些年就像腦子裏缺了根筋，從來沒有過感情生活，讓他疏忽了一點——老板也是有夜生活的！

不能再犯這種錯誤了。

還有昨天的事，他是說還是不說呢……

他小心地偷觑自家老板的臉色，發現她在聽了這番話後，不知道想到什麽，唇角微微揚起。

原來關于宋知意的印象不是做夢啊。孟熙心情确實不錯，邊解鎖手機邊問小朱：“她回去了嗎？”

小朱：“……應該還沒有。”

實際上他剛剛還在走廊被宋小姐“偶遇”，對方溫和親切地提醒了他一番，讓他別多嘴。

【早飯吃了嗎？】

孟熙的消息發出去，隔了一會兒就收到回複。她頭也不擡地按手機，吩咐小朱：“去樓下餐廳訂個位置。”

然後她迅速地吹了吹頭發，半濕地披着等自然晾幹，準備下樓赴約。

把宋知意落下的羊絨大衣用袋子裝好，孟熙打開房門，正好和對門出來的韓逾明碰個正着。

他看起來不太好——衣服倒還算整潔，但頭發亂亂的，可以看出努力整理過了，但還是有頑強的幾縷頭毛翹着。俊朗的臉上不止有黑眼圈，左邊的顴骨位置還有一塊不大不小的淤青。

孟熙驚了：“你怎麽回事？昨天晚上去做賊被人打了？”

“靠，你還說！”

韓逾明看見她也很氣，“還不都是你幹的好事，嘶……你下手也太黑了吧！學過柔道了不起啊？”

哦，孟熙稍作回憶，對這事好像還有點殘存的印象。

“啧啧，”她搖頭，“是沒什麽了不起，也就比你這麽一個大男人打不過女孩子要好一點。而且誰讓你搶我手機的？”

“講講道理姐姐，是你自己塞給我的！”說起這個，韓逾明更不平了，“而且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談了戀愛還讓你們随叫随到，大晚上撇下女朋友跑出來喝酒，你倒好……”

孟熙感嘆：“何小姐脾氣真好，這都沒和你分手嗎？”

韓逾明：“喂！”

“行行行，不開玩笑了。”這件事确實是她理虧，孟熙說，“我喝多了下手沒輕重嘛，別放在心上，你不是想要那輛阿斯頓馬丁嗎？借你玩兩天。”

韓逾明卻說：“誰跟你說這個了？我說宋知意的事，不光是昨天啊，你談戀愛歸談戀愛，也不能有了對象就……”

“……蛤？”

孟熙聽糊塗了，她打斷他，“等等，你說誰和誰談戀愛？我昨天下手真有那麽重，把你腦子打壞了？”

兩人在走廊裏面面相觑。

韓逾明看她神色不像開玩笑，想了想，嘆着氣拍拍她的肩膀：“沒事，你不用瞞我，我不歧視同性戀。而且我肯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滾！誰管你歧不歧視。”

孟熙無語，“你從哪看出來我和宋知意是……那種關系？”

韓逾明不解：“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有次你扔下我去和她雙排，我問起來你說的！游戲打得好的人，我是不會記錯ID的。”

“……”

孟熙想起來了。

她當時只是靈機一動，随口胡扯一句給“男女主”制造點障礙，過了那麽久，她連那個古怪的夢都不怎麽放在心上了，早就把這事抛到腦後。

誰知道韓逾明信以為真，一直誤會到現在。

難怪之前她和宋知意帶他組排，他态度總有些不對勁……

孟熙心情複雜，倍感無力：“……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真的相信啊。”

“唉，你真的不用瞞我。”

韓逾明顯然聽不進解釋。

“我早就覺得你對她有點太特殊了，就高中那會兒，只要她在，你眼裏都看不進別人的，蘇緣還和我抱怨過。最近你們交……”在孟熙的眼神殺裏，他把“交往”兩個字咽回去，但還是沒忍住繼續嘀咕，“……你們重新來往之後，就更過分了，平時我找你打兩把游戲都沒時間，結果工作最忙的時候跑國外去參加音樂節，這段時間找你，每次都是和她出去吃飯了……”

有那麽頻繁嗎？

韓逾明說得和真的一樣，孟熙都差點被他洗腦了。

但音樂節的事不好解釋，吃飯這點孟熙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他想多了：“只是她每次來約我，我都恰好有時間而已。”

高中的問題就更離譜了。她要是喜歡宋知意，至于每天和對方掐架嗎？

孟熙說：“不知道你整天都在想什麽。我是同性戀，那不早就和蘇緣在一起了嗎。”

韓逾明：“這個說法不對，你也沒和我在一起啊？”

孟熙：“我說過了，我是講究公序良俗，倫理道德的……奇怪，你為什麽這麽堅定地覺得我不是異性戀？”

“你是異性戀，這麽多年居然沒喜歡上我，根本不科學！”

“……照照鏡子，別那麽自信。”

這幾句就全是玩笑話了。

孟熙知道這算是打消了韓逾明的誤會。他們說話間走到電梯裏，孟熙按了二樓。

“你在這裏吃飯？”韓逾明是直接去地下層的車庫，“我就先走了，家裏有事。”

孟熙點頭，松了口氣。

這樣更好，如果被他看到她和宋知意一起吃飯，不知道又要腦補什麽奇怪的玩意兒。

她在二樓和韓逾明分別，推開餐廳的門。

門口的風鈴叮咚輕響，服務生迎上來，輕聲細語地問過她的名字後，帶她前往座位。

這間餐廳的裝修走的自然清新風格，簡潔的白色桌椅鋪着淺綠的桌布，用各式各樣的植物裝飾隔出較為私密的空間。

宋知意比她先到。

孟熙轉過爬滿綠色的花架，就看見她坐在窗邊。

冬日的陽光裏，宋知意脫了外套挂在椅背，身上是粉白色的高領毛衣，領口毛茸茸地托着臉。烏黑柔順的發絲落在肩頭，泛着淺淺的光暈。

聽到聲音，她看着窗外的目光轉而望過來，白玉般瑩潤的臉，眉目含着淺淺的笑，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凝固的蜜。

“你的衣服。”

孟熙不自覺地微微流露出笑意，把手裏的袋子放在她旁邊的座位，自己在對面坐下。

“昨天謝謝你了，我……”她話還沒說完，突然注意到不對，“你嘴上這是怎麽了？”

哪怕是關系最惡劣的時候，孟熙也不得不承認，宋知意有張完美無瑕的、堪稱藝術品的臉。

如果不是這樣，孟熙最開始也不會被她的外貌迷惑，覺得她溫柔單純了。

而現在這件藝術品上，出現了一絲小小的裂縫——

宋知意的唇瓣有道傷口，看起來是這兩天才留下的，剛結起血痂。

孟熙想不明白：“這是怎麽能弄傷的啊？”吃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磕到嘴巴了？

“……”

宋知意下意識抿了抿唇，感受到輕微的刺痛。

她對面的孟熙微微皺着眉，身體前傾，神情間除了宿醉後淡淡的倦意，只有關切和不解。她是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

宋知意撫着嘴唇，斂下眼簾，語氣很淡：“被小狗咬了。”

孟熙：“……”

孟熙還不至于聽不懂這種暗示。什麽小狗，分明是被別人咬的。

而宋知意的話音雖然略帶不快，卻又不是認真的生氣。

……男朋友嗎？

和男朋友接吻的時候被咬的？孟熙盯着她的傷口走神。那天那個男的，還真在和她交往？

啧。孟熙越看越覺得那傷口礙眼，她說：“你注意點，咬過人的狗就再也教不好了，誰知道以後還會做什麽。”

誰知道他有沒有暴力傾向。

宋知意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看住她片刻，忽然笑起來：“……知道了。不說這個，先點餐吧。”

她一副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的樣子，孟熙心裏郁悶，卻不好再多說什麽。

之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她接過宋知意遞過來的菜單，挑剔地掃了一圈：“這家也就一道奶油蘑菇湯做的還算不錯，不嘗嘗有點可惜。你不吃蘑菇，但用來煮湯還是能接受的吧？”

宋知意一怔，口吻也柔軟許多：“原來你還記得。”

她最近雖然常常和孟熙吃飯，但以照顧對方的口味為主，自覺沒有表露過偏好。

倒是從前閑聊的時候，說起過這個話題。

見她這麽意外，孟熙頓了頓，想起剛才韓逾明的抱怨。

……她真的有那麽偏愛、關注宋知意嗎？

韓逾明提起前，孟熙自己從來沒覺得有這麽回事。比如口味問題，她都是相處之後，自然而然就記住了。

主要是太好記了——宋知意的挑食問題非常嚴重。

大部分人挑食也只是挑某一類、某一樣，孟熙自己對蔬菜就不太感冒，更偏好重油重鹽的肉類。

而宋知意呢，她不喜歡口味太重的菜；不喜歡辣；不喜歡口感軟綿綿滑溜溜的食材，例如蘑菇；不喜歡青菜這種煮過之後軟爛的食材；不喜歡芹菜、香菜這類味道比較特殊的；雞鴨魚肉處理的不好，有一點點腥味，也不喜歡……

孟熙回想一下都無語了：“你這種挑食程度，誰都會印象深刻的。”

宋知意笑着說：“除了你和老師，還沒有別人注意過呢。”

“那是因為你不說吧。”

宋知意不喜歡歸不喜歡，但也不會特意說這個我不吃，只是沒有喜歡的菜，就吃的很少。

社交場合就算了，私底下也是這樣，如果不是特別熟悉的人，确實很難發現她的好惡。

——這個人的性格真是太別扭了。孟熙經常這麽想。

明明在很多事情上都睚眦必報，吃一點小虧也要記得；偏偏在真正該善待自己的地方漫不經心。

她們吃完早飯……也不能算早飯了，早午飯。孟熙結完帳，兩人一起走到電梯口。

孟熙說：“你現在回去嗎？我還有些東西要收拾……”

宋知意笑着點頭：“那就在這裏分開吧。”

“嗯……嗯？”

“怎麽了嗎？”

宋知意笑盈盈的。孟熙沒從她神色裏看出什麽不對，頓了頓說：“……沒事。”

只是她以為，宋知意會稍微等等她，然後兩個人一起走。

雖然她們各自都有車，離開的方向也不同，一個回家，另一個去公司，非要結伴去車庫的話也有點多此一舉。

但孟熙自然而然就這麽覺得，放在平常，宋知意應該也會這麽做啊？

還是她有什麽急事？

……急着去見男朋友？

電梯下來了，孟熙讓宋知意先走，宋知意也沒有推辭。

“對了。”

但在分開之前，她忽然說，“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個誤會……我沒有男朋友。”

孟熙：“……啊？”

你其實會讀心嗎？

完全不記得自己昨天做過什麽的孟熙滿頭霧水。

孟熙和宋知意分別，回公司的路上，收到了《幸存者》同名衍生電影首映式的邀請。

這部電影是和孟家旗下影視公司的合作項目。

因為《幸存者》本身并沒有什麽游戲劇情，劇本據說是參考了網上的游戲精彩瞬間錦集改編而成，還是部喜劇電影。

聽起來就不太靠譜。

孟熙不懂電影制作，只是看在孟家的份上賣了個版權，根本不怎麽關心他們怎麽拍。

她本來都沒打算去首映式，轉念想到宋知意剛錄完新唱片，這段時間應該休息，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問她去不去。

宋知意說去，孟熙反正最近不忙，就改了行程。

首映式當天，孟熙本來打算去接她一起過去，被她推說不順路拒絕了。

等到了現場，宋知意只是單純來觀影的，孟熙作為游戲方的老板卻還要參與發言，座位也不在一起，全程都沒說上話。

電影拍得倒還不錯，但孟熙就不是為這來的，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直到放映結束，散場的時候，她才打起點精神，往宋知意的方向看去。

有人比她動作還快——這部電影的導演和男主角已經和宋知意搭上話了。

也有人過來找孟熙攀談，被她幾句話打發了，等到那邊三個人說完話，孟熙才走過去。

“你和褚導認識？”

“說不上認識。”宋知意笑笑，“之前參加朋友的聚會，見過一面。”

“那他來找你？”

“說是新電影有個鋼琴家的角色，希望我能去客串。”

“他還挺有眼光的。”

孟熙也覺得，宋知意的臉就适合出現在大銀幕上被人欣賞，如果她沒去彈鋼琴，肯定能在娛樂圈殺出一片天，“去劇組玩玩也不錯，你答應了嗎？”

雖然這麽問，但她不覺得宋知意會答應。

果然，宋知意笑着說：“沒呢，還是算了。我又不是演員。”

她們說着話走到出口。

今天宋知意的頭發有部分挽在腦後，別了一個亮晶晶的蝴蝶鑽石發卡。

或許是之前沒別好，現在墜在發間，搖搖晃晃地要往下掉。

“你的發卡。”

孟熙擡起手來要幫她重新弄好，宋知意卻微微一偏頭，像是不經意間躲開了。

“我都沒注意，幸好有你提醒我。”宋知意說着，很快整理好頭發，微笑着和她告別，“就到這裏吧，我的車在那邊。”

“……哦，再見。”

“嗯，下次見，孟熙。”

孟熙目送着她離開，忽然“啧”一聲，回到自己車上，不爽地關上車門。

果然不是錯覺。

宋知意好像有意無意地在疏遠她。不是很明顯，她還是會來找她吃飯、赴約，平時交流也很正常，但就是和之前不太一樣……

孟熙思考了片刻，轉頭問旁邊被關門聲吓一跳的小朱：“那天我喝醉了，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