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尋人
舊式的樓梯間,一戶家門敞開着。
“阿霞,你說說,我們家裏這幾天,都快被鬧成什麽樣了?”中年男人站在一邊,旁邊還帶着兩個小的,“哇嗚哇嗚”地拉着褲腿子哭。
女人的聲音尖利哭嗓着:“現在人丢了,那孩子人生地不熟,出了事,你要我怎麽和我哥交代!”
“我不管,就算是找回來人,我這家門也不讓一個外人進了。”劉大友把一雙孩子護着,面對着自己的老婆也是寸步不讓,拉扯成了一個三角陣線。
半大孩子的哭鬧聲十分具有穿透力,樓梯間似乎都能聞到鼻涕粘膩的味道。
不得說劉大友心裏頭有點迷信,那孩子家裏死了兩個人,這還沒過半年,身上的死人黴運過到家裏可怎麽辦。
僵持着的陣勢,鄰居也識相地閉門不出。
“小姝啊,你快來的正好。”于阿姨餘光瞧見上樓梯的人,一下來了精神,又是一頓着急:“你姨丢了個侄兒,不找人不說,你看這人還在跟着我鬧,我苦哇!”
郁姝兩眼怔松看着這家庭倫理大“戰場”,揉了揉昨晚通宵幹活的眼睛,冷靜問:“報警了嗎?”
想起今天一早親媽就跑來她工作室,直到被攆到這裏,她就是覺得自己不像是個讀設計的,居委會的人也沒她管事勤吧。
她親媽來回一句:“你小時候還吃的你于姨的奶吃的少啊,跟小藍搶的沒奶喽,怎麽長成現在也沒見你長多點肉?”
郁姝就一句話:“媽,你怎麽不去?”
郁媽媽看自己女兒的表情很是生動,明晃晃地就是嘲笑:“我和你那劉叔可不對付,你就不怕我跟他打起來?”
郁姝,敗。
以陳女士的性格,這還真的是她能做得出來的事。
“這還沒夠時間,我們也不敢報警啊。”說完于姨想起了什麽,放開郁姝,擠了進門,不知道是拿找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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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友在小姑娘面前也收斂了些:“你別理你于姨,總是小題大做的,小姝你沒什麽事一會就回去吧。
”郁姝“嗯”了一聲,轉而蹲下了身,拉過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哄了聲,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結果愣是把倆孩子吓哭的更大聲了。
“爸爸,我不要哥哥來我家,乾乾和妹妹的床都被別人睡了,我不喜歡哥哥嗚嗚嗚......”男孩扯着褲腳開始哭訴。
她小聲地在小孩耳邊吓唬:“別哭了,丢的又不是你們,再哭到時候可是會有叔叔來抓你的哦。”
這招果然好使,倆小屁孩馬上收了聲。
“小姝,我這有之前給我侄辦入學拍的照片,小藍已經去找了,你看你認識人多,能不能發個尋人啓事找找。”于姨幾步夾一步地走出來,手裏還拿了幾張紅底的一寸照。
郁姝一看,上面的人似乎在哪裏見過。
劉大友忙去扯回自己的老婆,不耐煩地推搡:“別麻煩人小姝了,多大點事,再說這孩子十五了,自己在外頭也能好好過。”
“劉大友,你是不是就仗着我不敢和你離婚,你有沒有良心啊,這是我侄兒!”
郁姝拉了拉自己幹媽:“把照片給我拍一份,一會我去找。”轉而對劉叔露出溫善乖巧的笑容:“劉叔,我不麻煩,你別和姨吵了,對孩子也不好。”
劉大友見別人都這麽說了,也就說不出什麽來了。
“對對對,給拍一張,我給你在照片後面寫個名字。”于姨又去拿筆,郁姝仔細看了看照片上的少年:長度半遮眼的頭發,黑色的高領毛衣,只能看見線條流暢的下巴,還有嘴角溫和的笑,嗯,皮膚還有點黑。
對着照片,方方正正地拍了一張。
不一會,郁姝下了樓,她摸出口袋裏的一寸照片,圓潤光澤的指甲蓋輕輕捏着,轉而翻到照片後的空白。
“于棠棣,棠棣。”郁姝笑了笑:“堂弟,還挺好聽的。”
而眼眸一擡,心裏頭一沉:小破孩,看找到了怎麽收拾你。
掉落在衣服上的雨滴很快被吸取了進去,只留下深色的痕跡,一連半月斷斷續續地下雨,等街上的行人察覺到天上烏雲密布,已經下的更大了。
郁姝想,十五歲的小孩,到底會去哪裏呢?
網吧、超市、電游園還是游樂場?
發了尋人啓事,被群裏面震驚她多了一個弟弟而手機被信息轟炸,最後才是幫着留意找人。
直到晚上,被親媽一頓罵了之後,她撐着黑色大傘又出了門。
“于棠棣!”她試探地喊了一聲,男生果然有反應。
她最終是沒想到,居然就是在下樓不遠處的一間雜貨店裏面找到了人,大概也沒有人想到就在附近,眼皮子地下找東西反而更難。
少年汗濕的頭發絲縷貼合在他的臉上,渾身都是浸濕又幹透的汗濕味,味道很淡,并不難聞。他聽到一聲清亮的女聲,肩上托着一袋百斤的米,瘦長的身形卻極具力量。
于棠棣愣愣回頭,卻見到一張漂亮又似曾相識的面孔。
“姐姐,是你。”少年展顏一笑,一雙眼睛終于展露出來,額前的長發絲混着汗水成了一條一條的,一張流暢的臉上,咧着白淨的一排牙沖郁姝笑着。
女人眼裏不耐的神情,少年眉眼裏的溫柔,經年的歲月,最後歷經一切的郁姝才知道,這樣的一瞬,便是她一生的回望。
“你知不知道家裏人在找你。”郁姝拿出來手機,翻出裏面他的照片舉起手放在他的臉邊對照着,一模一樣,郁姝冷笑了下:“還舍不得走,小堂弟,今晚想要跟大米睡在一起嗎?”
“你等等。”于棠棣點了點頭,自己一身汗也不敢靠得太近,他就這樣穿着一件衣服,竟然也不冷。
他進去和老板說了一聲,矮胖的老板遞了幾張錢給他。
郁姝看見了,直接就走進這家店,拉過這個“離家出走”就為了搬米的未成年。
“老板,他以後不來了。”郁姝甚至比面前的老板還高,就這樣低頭對他說:“雇傭童工是不合法的,這次就算了。”
先發制人的手段,郁姝不是第一次做了,果然唬的老板呆在那沒反應回來。
郁姝在手機叫了輛車,兩人就站在路邊等車,她還要把人送回去,就算是把這事做完了。
少年比她更高,撐着傘的動作太累,卻是有一雙手接過了傘,牢牢地擋在她頭頂上。
黑色大傘下,一男一女身高差的不遠,身上穿的衣服截然不同。
男生站的筆直,穿着地攤上最普通的黑色運動褲,線頭争先恐後地在縫合線上爆出來。一雙解放鞋被刷的幹幹淨淨,上身穿的卻極其單薄。
女生穿着則講究很多,淺色的長領毛衣外套着短皮衣外套,淺色的牛仔褲把一雙細長雙腿包裹精致,就算是最普通樣式,卻被穿出了特有的味道。
有些人需要靠衣服裝飾,有些人會給衣服帶來光彩,顯然郁姝則是後者。
她忍不住挑了挑眉:“這麽相信我,也不問我是誰就跟我走了?”
于棠棣低了低頭:“我們在地鐵上見過,你是個好人。”
郁姝淩亂了,平時都是發好人卡的她卻突然被別人發了一張,卻是別扭的很。
看着少年的臉上始終挂着純摯,瘦削的下颌角上還挂着幾滴汗水,她指了指街頭對面的燈火明亮的商店,是屬于城市夜間的璀璨,語氣神秘地說:
“你知道嗎,那邊就是專門把你們這些單純的男孩子騙進去,然後沒日沒夜地幹活。”她壞笑了下:“然後把你榨幹。”
于棠棣遠望了一下那片燈火,轉過被頭發半擋着清澈的一雙眼問:“怎麽榨幹?”
“......”怎麽她聞到了代溝的味道。
黑色的小車打着燈從不遠處駛來,郁姝招了招手,先打開了車門:“進去吧。
”等于棠棣坐到裏面之後,她才坐了進去:“師傅,開車吧。”
“康力小區對吧,馬上出發。”司機按下導航,踩下油門時,從後視鏡看了眼後座,随後哈哈大笑道:“小夥子,怎麽這麽緊張,我這正規的,不是黑車。”
于棠棣整個人身體都繃得很緊,目光盯着前方,一只手牢牢拉着車上的吊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第一次坐小汽車。”
郁姝忍不住問:“你到底是哪裏來的?”這個年代了,不至于連小車也坐不上把。
郁姝不知道,她一件普通不貴的衣服,有時候就足夠山村一家人省吃儉用很久才存出來的夥食費。
她不知道,還有很多人還在為吃飯奔波,冬天也沒有避寒的衣物。
于棠棣淡淡地笑,并不覺得有什麽難以啓齒:“我家在籠邊,那裏很窮,沒有什麽車會進來,也沒有什麽人願意來。”
郁姝“哦”了一聲,根本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就沒有再繼續問了,倒是司機很熱絡,一直不停地和身旁的男生一直說話。
她轉頭,少年穿的連簡陋都算不上,可是臉上總洋溢着淡淡的笑,似乎隔絕在一個單純的世界,那裏頭,每個人都是善意的。
電話響起,很快被按下接通。
“喂,姨,正過來呢。”
“不是說住我這不行,我這邊......”郁姝忍着想挂電話的沖動,把手機遞給了身邊的于棠棣:“你姑姑的電話。”
“姑,嗯,我可以自己在外面找地方住的。”
“......”還未說完,那頭飛快地挂了電話。
兩人相視對看一眼,郁姝揉了揉頭發,認命地對司機說:“師傅,換路線,回到剛上車的地方。”
“好嘞。”于棠棣臉上滿是歉意,他雙手托着手機還了過去:“姐姐,我身上有錢,可以在外面找地方住。”他低垂了下眼簾:“我今天本來就是想要搬出來住的,一會你讓我下車,不麻煩你的。”
“我希望今晚不會在大橋底下見到你。”郁姝卻毫不留情地奚落,翻開了手機,眉毛蹙起:“現在已經快九點了,你想要去哪裏,還是希望你出了意外然後讓我一輩子記住你然後剩下愧疚?”
司機聽的心慌慌,忍不住制止:“哎姑娘,呸呸呸,這嘴巴不能亂說。”他轉了個彎又說:“小夥子,這姐姐有地方住就去住,別鬧脾氣,現在這快到年尾了到處都不安全,聽話嗷。”
但少年卻一直執拗地目視前方,沒有說話。
“明天是周一,你還要去上課。”郁姝一個手指骨敲落他腦袋,跟訓社團底下那批小崽子一樣:“想逃課?我勸你放棄。”
于棠棣:“......”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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