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

柴立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他求葉燃救許晉江,也只為他争到了十年的時間。那他回來,回到十年後的8月12日,究竟又有什麽意義?

柴立新眉頭糾結,對這一切,他束手無策,從沒有比現在更清楚地感覺到個人的渺小與無力。

“那房間……那房間是怎麽回事?”消化了半天,他終于想起問許晉江這件事。

許晉江擡頭,神色間有些疑惑。

“什麽房間?”他反問。

柴立新沒太在意,只急于尋找問題的根源,如果他能把這事搞明白,也許就能回去,回到事情還沒發展到無可挽回前的那個8月12日。這麽多次不斷重來輪回,柴立新能确定的是——過去是可以被改變的。

“就剛才我們撞見的那個房間。”他語氣急促,提醒着仿佛有些糊塗的許晉江。

柴立新這麽一說,許晉江才明白,他點點頭,回:“小新,火災之後那些房間就一直空着,裏面什麽都沒有。”

柴立新煩躁地啧了一聲。

他不清楚許晉江到底怎麽想,但至少對他來說,待在這曾關了他三個月的鬼地方,無論什麽話題都絕不是件開心的事。

眼下,柴立新卻不得不壓下這股想砸東西的不爽,開口:“這我知道!可那些牆紙你看到沒?我在上面做過标記,可不是那麽多,它們……”

許晉江只是望着他。

柴立新語無倫次,表達混亂,連他自己也不太确信他看到的算什麽,那太瘋狂了。

許晉江緩緩站起身,和柴立新面對面,他握住他的手,說道:“小新,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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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很輕,像冰塊撞擊在玻璃酒杯表面。

柴立新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他的手,倒在他的嗓音中冷靜下來。

兩個人重又回到那個房間。

許晉江推開虛掩的門,看着門內的景象,柴立新雙眼越瞪越大,他終于明白許晉江說的“什麽也沒有”是什麽意思。

房間裏黑洞洞的,牆壁、地面、天花板上,到處都是焦黑煙熏的痕跡,四周空空蕩蕩,火災後的殘骸早已被清空,打開門,一股陰森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裏面确實什麽都沒有。就連之前柴立新撕下的那一層層牆紙也不見了。不,應該說他最先看到的房間和現在他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房間。

“那場大火把大部分東西都燒了,這地方我一直空着。”許晉江打量柴立新的臉色,可能誤會了什麽,又急忙補充,“小新,如果你不喜歡這樣,我馬上找人來把這裏清理幹淨,牆紙和地板都可以換成新的……”

事實上,柴立新沒太聽清許晉江在說什麽。

他心底一陣陣湧上寒意。

咬緊牙關,死死盯着正對門口的那面牆靠近地面的某個位置,他掙脫許晉江,腳步踉跄沖過去,尋找他曾刻下的那些記號。發現字跡都還在,柴立新沒來得及松口氣,又開始循着牆紙的接縫處,想要把整層破碎的牆紙都撕下來。

“沒有,沒有……不可能的,剛才我明明……!”

無論柴立新撕下多少碎紙片,下面都沒有另一層牆紙。

那麽他之前看到的,究竟算什麽?

柴立新愣愣看向自己的手指。

那些屬于他的字跡歷歷在目,每條他觸摸到的紋路,都仿佛依然殘留在他皮膚上,一筆一劃,都那麽清晰。

而現在,它們都不見了。

他是在做夢嗎?還是他的記憶又開始錯亂了?

柴立新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一個又一個疑問在他頭腦裏,彙聚成更巨大的謎團,它太沉了,幾乎快把他壓垮。

“許晉江,我是不是瘋了?”

柴立新聲音幹澀,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懊喪,他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否清醒過。

許晉江站在他身後,看他像個精神失常的人一樣喃喃自語,又突然出聲發問。他搖頭,走到了他身邊一起坐下,然後用力握住他的手。許晉江能感覺到,這一刻,柴立新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不,小新,你只是太累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柴立新重複念着這兩個字。

可哪裏才是他的家?

他的住處,在十年後已變成了一大片公園,甚至連他的存在,都仿佛與這世界水火不容。天大地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根本無處可歸。

砰!

拳頭砸在牆壁上,發出悶響。

然後又一拳,接着再一拳,一下一下,每次柴立新都用足了力氣。很快的,他手背關節處就見了血。

“住手!”

見柴立新突然發狂般自虐起來。情急下,許晉江伸出手臂抱住他。他們一個想掙脫,一個偏偏不讓,結果兩人重心不穩,都摔倒在地。

“小新,你不要這樣,你說句話!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告訴我——”許晉江捧着他的臉,語調焦急,眼神流露出關切。

柴立新仰面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着。他皺緊眉頭,一字不發,以沉默對抗那股看不見摸不着,卻又仿佛無所不在的力量。

直到嘴唇上傳來柔軟又濡濕的觸感,迷失在狂躁情緒中的柴立新,他幾乎快消失殆盡的理智才逐漸回籠。意識到許晉江又在親他,還把舌頭都伸了進來,這無恥混蛋!

柴立新臉色發黑。

他想破口大罵,嘴巴卻被堵上了。想揍許晉江,又實在被他剛才血流不止的模樣搞的有些下不去狠手。而許晉江簡直是個怪物,哪怕病成這樣,力氣依然大得驚人,柴立新掙紮半天,才總算從他手下掙脫。

“媽的……你個瘋子!”擦着嘴,柴立新氣過了頭,連說話都不利索。

“小新,我——”

“你他媽閉嘴!別以為我真不敢揍你。”柴立新龇着牙。

哪知許晉江卻笑了。

那笑容就像個美麗的魔物,終于得到了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

“小新,你不是不敢。”他語氣篤定,一點不在乎柴立新驚愕的神情,一字一字清晰說道:“你是舍不得。”

“因為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

對不對——

“……!”柴立新張着嘴,啞口無言。

艹!

艹!

艹!

此時柴立新頭頂仿佛飛過了一片轟炸機,許晉江沖他腦門扔下炸彈,在巨大煙柱、沖天火光及振聾發聩的爆炸後,他的腦子被炸得坑坑窪窪,七零八碎、面對慘狀,只剩這個詞在不斷不斷回旋激蕩。

“……艹。”

柴立新臉色如便秘,半天後,他拎着許晉江脖頸處的衣領,惡狠狠威脅道:“那又怎樣?你這混蛋,別以為現在這副病歪歪的樣子我就會可憐你,更別他媽以為我會原諒你!你把我關在這鬼地方,差點整死我,我永遠不會原諒。”

說着,柴立新又笑起來。他的笑容張揚,狂妄,如黑暗中最耀眼刺目的陽光。

“許晉江,你不是愛我愛的要死嗎?”

“那就給我活下去,長命百歲,這是你欠我的。”

柴立新松開手,看着許晉江的眼神依然森冷。

“小新,對不起……”

柴立新搖頭,不為所動。

他真想問問許晉江: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早他媽幹嘛去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如果不是他的所作所為,也許這操蛋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也許他們還好好的,也許兩個人一輩子都是最鐵的好哥們兒,好兄弟。柴立新更永遠不會發現,那份埋藏在他心底深處,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過的情感。

從小到大,許晉江總是不同的。

人前人後,柴立新對他,總格外容忍。在許晉江面前,他不自覺地收斂脾氣,哪怕兩個人争吵、打架,到最後都會言歸于好,一次一次,柴立新總是原諒他。

可惜這次許晉江料錯了。

要柴立新承認喜歡一點都不難。他明明白白告訴許晉江——他喜歡他,卻不原諒他。

天堂與地獄的門,仿佛同時在許晉江面前打開,讓他不知該狂喜還是大哭一場。

他漂亮的五官扭曲成一團,癡癡看着柴立新。柴立新以為他會哭出來,小時候每次許晉江哭哭唧唧黏着他,最後柴立新總是會妥協。

但這次,許晉江似乎也明白有些錯不是靠掉幾滴眼淚就能獲得原諒,他忍了半天,抖着嗓子,可憐巴巴地哀求:“小新,你也答應我——無論遇上了什麽事,都不要一個人面對。這些年你去了哪裏?我到處都找不到你,你瘦了很多,是不是過得不好?還有你的腿……就算不肯原諒我也沒關系,你只要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柴立新雖然表現強硬,但他的身體情況騙不了人,更遑論瞞過許晉江的眼睛。此刻他滿頭是汗,除了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他的情況,看起來甚至比許晉江還要更糟糕一些。

他這樣子,許晉江當然不可能放他走。

看着他的眼睛,柴立新就知道他不會放棄。經歷剛才那一輪心神大亂,柴立新冷靜下來,他不想告訴許晉江這十年自己哪兒都沒去,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柴立新有預感,這話一出口,許晉江非得又瘋了不可。

可他總得找個地方落腳。

于是柴立新離開俱樂部,坐上了許晉江的車。

“你怎麽自己開車?”

上車後,發現許晉江坐在駕駛位上,柴立新随口一問。他印象中,為了保險起見,許晉江出入都是帶着保镖的,但這次卻連半個保镖的影子都沒見到。

“現在情況好了很多。”許晉江笑了笑。

柴立新聽了,不太在意地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楊帥那小子曾告訴他,現在潛龍城是許家一家獨大,看來不假。

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

昏暗車廂裏,只有儀表盤發出微弱的光芒。而車窗外,街道兩邊的燈火如同光河般,在黑色車窗表面閃耀,流動。車身在路面飛馳,猶如一尾游魚,快速穿梭在這片浩蕩河水中。

最後,車子開到了許家大宅門前。

守衛見了,立刻通知保安室打開大門。

黑色鐵門緩緩開啓,如同怪獸張開了它巨大的嘴部。

許晉江打着方向盤,讓流線型的黑色車身滑了進去。

“這裏倒是沒有變化,和以前一樣。”柴立新看了一眼窗外,這麽評價道。

許晉江笑笑不說話。

車子沒停在主宅,而是沿着圓形噴泉往另一邊更深處開去。

“你還住在花園那邊?”

看到許晉江點頭,柴立新都有些驚訝。都過去十年了,許晉江也已經是許家之主,可除了外貌變化巨大,他似乎仍然保留着許多以前的習慣。

兩人到了目的地,剛下車,一個人影就從那棟白色洋房的大門口急匆匆小跑出來,與許晉江和柴立新迎頭打了個照面。

“老板,你怎麽又不說一聲就自己跑出去了?醫生都說了,你的身體已……”

“王銳。”許晉江聲音微沉,打斷對方,又往一邊讓了讓,“你看看誰來了?”

被稱作王銳的胖子聞言把目光轉向許晉江身邊,他打量着柴立新,而柴立新也在打量他。

柴立新印象中,王銳是個娃娃臉,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十年過去,也已三十出頭的王銳身材微微發福,圓臉更圓,憨态可掬的樣子倒越來越向他父親王富貴靠攏。

在最初的驚疑後,王銳也很快認出柴立新。

“……立新哥?”他先是不敢相信般問了句,随後大叫一聲,就朝柴立新沖過來,“真的是你!天吶天吶,你還活着!立新哥你還活着!”

他激動地抱住柴立新,語無倫次,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

“我們都以為你已經……立新哥,那晚我和我家老頭子最後才接到消息,我們要知道是你,絕對不會——”

“別說了,我明白。”柴立新沉聲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必解釋,“都過去了。”

“說的也是。”王銳哈哈一笑,趁機擦了擦濕潤的眼眶,馬上又應道,“都過去了,最重要的是你人回來了,你不知道老板他……”

瞥到一邊許晉江的神色,王銳話到一半住了口,他撓撓頭,有些讪讪的,生硬改口道:“沒事,沒事,老板就是想你想的慌,不、那啥……我是說老板想你,他想你……唉唉,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是……”

王銳越說越急,商場上他那條三寸不爛之舌,此刻仿佛生鏽了一般,磕磕絆絆,連句整話都講不完。

“好了。”

許晉江這時插進兩人中間,打斷道:“王銳,你去主宅那邊告訴你父親和其他叔伯們,他們的心意我領了,今天時間太晚,讓他們都回去吧,不必再等着為我慶生了。”

王銳一聽,再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這麽多年,作為一直代替許晉江在外管事的人,王銳比誰都清楚,只要攤上柴立新的事,哪怕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在許晉江這裏其他的事情就得統統靠邊站、往後推,一個小小的慶生會算得了什麽。

他馬上應聲,回:“好嘞!我馬上過去。”

說完,王銳又朝柴立新點點頭,“立新哥,你放心,當年的誤會都已經澄清。你現在既然回來,就安心住着,這許家要是誰敢來找你麻煩,我王銳第一個不答應!”

看王銳拍着胸脯保證,柴立新點頭“嗯”了一聲。他不去懷疑王銳話裏的真實性,是因為他知道,許晉江有的是辦法擺平這些事情。

像他匆匆出現一樣,王銳又急匆匆走了。

柴立新和許晉江兩人站在門廊上。

收回目光,柴立新發現許晉江正眼巴巴看着他,瞳孔濕潤,渴望的目光簡直像只盼着主人回家的大白狗。

“幹嘛?”柴立新語氣硬梆梆的。

許晉江看樣子卻一點不介意。

“小新,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真高興,我……”

許晉江笑到一半,整個人然站不住一樣,往一邊歪去。

“喂!”

柴立新态度再惡劣,動作卻丁點不含糊,一把接住了許晉江軟下來的身軀。

也直到他抱着他,柴立新才發現,許晉江渾身火熱,手背額頭露出的皮膚都燙得吓人。前一刻還在冷靜吩咐王銳下命令的人,轉眼間竟然就燒成這樣。

“許晉江,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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