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卡厄斯活了數千年，從未見過有人連死都不怕，卻怕不穿衣服。

尤莉活了二十多年，也從未親眼見過……不穿衣服還不害羞的人。

……長得好看就能随便脫嗎！

……不怕便宜她了嗎！

尤莉扔過去的衣服還沒來得及碰着魔龍的一根頭發絲，就被魔龍的火焰燒成了灰燼。

“你好像，是真的不怕死啊。”

魔龍緩步上前，寬大的手掌圈住她過分纖弱的脖頸，只需輕輕一捏，少女的骨頭就會應聲碎裂。

“你說你不信神，卻又着急去死，難道是和外面那些蠢笨的人類一樣，幻想着死後就能進入神國，得享永生？”

在神國的數千年來，他已經聽過太多太多這樣的祈願了。

人們信奉神明，不僅許願保佑他們死後能上神國，就連活着時的大事小事也要寄希望于神明。

可神誕生于世，從不是為了完成這些被他一時興起而創造出的蝼蟻的願望。

若眼前的少女也做着這樣不切實際的、愚昧無知的夢，他沒有理由留下這個礙眼的存在。

即便她也算是有些許可取之處。

尤莉一見魔龍放在她脖頸上的手指緩緩收緊，頓時大喜過望，企圖煽風點火：

“什麽神國！我們無神論者只相信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魔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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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信神不如信自己，神又不給飯吃，餓肚子不也還得靠我種地做飯嗎？你掐吧，就算掐死我，把我釘在棺材裏，我也要在墓裏，用這腐朽的聲帶喊出——”

尤莉脖子一梗，不怕死地往前送了送。

“黑暗神和光明神算個球！我們勞動人民才是最叼的！”

魔龍：……

尤莉覺得，不管這條龍是哪家的神，都必不可能聽完這話還不生氣。

但誰能猜到這位不知名神明竟然就吃這一套呢？

于是歡天喜地等死的尤莉，只等到一件魔龍的外袍将她兜頭罩住。

那上面還殘留着魔龍周身的氣息，像是冷冽又奇異的植物淡香。

“我餓了。”

魔龍又恢複了平日的冷淡模樣，完全看不出他剛剛是真想擰斷尤莉的脖子。

“洗完快去準備晚餐。”

期待再度落空的尤莉：“……”

準備個屁——！

我今晚必在你的晚餐裏吐口水！！！

直到魔龍化形成龍飛走了，無能狂怒的尤莉還在溫泉池氣得吐泡泡。

看來找死這件事，指望魔龍是沒用的，唯一的希望還是那位惡名在外的亡靈騎士梅寧根。

要怎麽才能惹怒這位沉默寡言的騎士呢？

尤莉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間，剛一進去，就撞上了兩位正給她鋪床的少女。

“尤莉娅公主！您沒事吧？”名叫艾比的少女上下打量着尤莉的衣着，“您這是……”

這不是那位魔龍大人的外袍嗎？

怎麽會，穿在尤莉娅公主的身上？

“剛剛洗澡的時候碰上魔龍，衣服被他燒壞了。”尤莉簡單解釋了一下，“你們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晚餐差不多六點就能準備好。”

聽到晚餐，艾比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恭敬地為尤莉關好房間的門，用憧憬的語調對身邊的另一位少女道：

“尤莉娅公主真是我見過最親和善良的貴族，我從未想過，竟然有貴族願意給我們這樣低賤的平民下廚，那可是法裏斯蘭帝國的公主！”

旁邊名為席琳的少女沒什麽表情：

“就算是公主，現在不也和我們一樣，都是獻給魔龍的祭品而已。”

艾比皺了皺眉，對同伴話語中的輕蔑有些不贊同。

“席琳，尤莉娅公主給了我們食物和舒服的住所，我們應該感激她。”

席琳回頭看向房間那扇鑲嵌黃金寶石的大門。

寬敞舒适的房間，柔軟的羽毛枕頭，還有衣櫥裏琳琅滿目的漂亮裙裝。

如果她還在鄉下小鎮，這些東西她連想都不敢想。

可現在，這一切離她如此之近。

席琳的腦海中浮現出青年魔龍的模樣，剛一開始的殘暴濾鏡漸漸褪去，映在她眼中的是青年英俊深邃的輪廓，那雙灰藍色的寧靜眼眸比阿爾塞勒斯的海灣還要迷人，只一注視，就有着引人沉淪的魔力。

有時席琳總恍惚有種他并非什麽暴戾殘忍的黑暗神，而是什麽無名神祇的錯覺。

每當他望着公主尤莉娅的時候，席琳更是浮想聯翩。

若是那雙眼也沉靜地注視着她。

若她也能入住那個房間，披上魔龍大人的外袍。

她雖美貌不及公主，卻有別的長處。

若她能取代尤莉娅公主的位置——

“給我們食物和住所的是魔龍大人，和尤利娅公主有什麽關系？”席琳貪婪的望向遠方，“我要是能得到魔龍的寵愛，我也能辦到，那時我就讓其他人都為我們服務，一輩子也不用再沾泥巴地了。”

尤莉并不知道有人不怕死的打起了魔龍的主意。

她換好衣服後很快準備好了大家的晚餐，有茉莉和珍的協助，她只需要調制醬料就行。

眼巴巴盼着晚餐的奧利等不及來了廚房，圍着尤莉轉來轉去。

“莉莉莉莉！你說的漢堡呢？怎麽今天還沒做呀？”

“烤肉吃膩了？”尤莉作勢就要把它的那份烤肉端走，“不吃拉倒，去去去。”

奧利連忙把自己那一份烤肉緊緊抱住，生怕尤莉真不給他吃。

鳳凰努力張開翅膀護食的樣子頗有些憨态可掬，幫忙切肉的喬托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笑了兩聲。

聽見笑聲的奧利向他投去銳利的豆豆眼視線。

“是你在笑話本大人嗎？”

喬托：“啊？沒有，我只是……”

“竟然敢笑話偉大的奧利大人！不可饒恕！愚蠢的人類我鯊了你！！！”

“哎哎哎——”

憤怒的奧利連肉都不着急吃了，撲騰着翅膀叨叨叨地啄喬托的腦袋。

喬托顧忌魔龍，不敢真的傷害奧利，跟個受氣小媳婦一樣抱着腦袋慌忙四竄。

邊跑還邊向尤莉求助：

“尤莉娅公主！救我！！！”

無情的尤莉：“連一只鳥都打不過，要你何用。”

少女們附和：“廢物。”

喬托：QAQ

那邊雞飛狗跳，尤莉看着要送去給魔龍的晚餐卻有些發愁。

她不是很想去跑這個腿。

“你們有人願意幫我個忙，把這一份給魔龍送去嗎？”

這一話一出，原本吵吵鬧鬧的廚房瞬間一片死寂。

少女們紛紛默契後退，全身心地表示抗拒。

除了一個人。

尤莉驚喜地看着唯一沒動的席琳：

“你願意去嗎？那可太好了！你放心，等你送完回來我親自給你準備你的晚餐，交給你了！”

接過尤莉手裏沉甸甸的托盤，席琳彎起唇角，順從地屈膝答道：

“好的，公主殿下。”

既然這個愚蠢的公主主動給她送來了機會，那麽就別怪她搶走她的位置了。

席琳安靜地退出了熱鬧的廚房。

走之前那只鳳凰告訴她，魔龍大人正在他的黃金寶庫中，讓她直接把晚餐送去那裏就行。

原以為是件很輕松的事情，可這神殿太大，她繞了好幾圈才找到寶庫的所在，并且剛一進去，就見一個黃金酒杯扔到了她的腳邊。

席琳端着托盤的手一抖，差點把餐盤打翻。

“你遲到了。”

魔龍嗓音冷淡，卻并不疏離。

乍一聽或許有些可怕，但這幾天跟在尤莉娅公主身邊早晚觀察，席琳已經能分辨出魔龍語調裏的情緒。

扔杯子的魔龍并未發怒。

甚至于，這更近似一種……抱怨？

“十分抱歉，尊敬的魔龍大人。”席琳的語調極盡溫柔謙卑，如同她在光明神的神殿裏禱告一樣恭敬，“我在公主準備好晚餐的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但……”

她頓了一下，指向性十分明顯。

“請您寬恕我的疏漏，希望這沒有影響您用餐的心情。”

夜幕已升起了一彎弦月。

魔龍沒能聽到熟悉的聲音，皺起眉頭。

“怎麽是你，尤莉娅人呢？”

沒等到魔龍主動詢問自己的身份，席琳只能将自我介紹憋了回去。

她還生怕是魔龍沒有看清她的模樣，自作主張地悄悄往魔龍的方向走去。

“公主殿下說，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席琳一邊上前，一邊用餘光掃過四周散亂堆砌的黃金珠寶。

月色折射着一地的珍稀寶物，尋常人家一枚金幣即可衣食無憂的過上一年，但在這裏卻堆積成山，更深處還有神術者夢寐以求的各種高階法杖武器，銀光閃閃的騎士盔甲，鋒利無比的精鋼重劍，讓人看得眼花缭亂。

魔龍手裏正拿着一個盒子，隐約可見裏面盛滿璀璨珠寶，看上去像是在挑選送人的東西。

“更重要的事？”

魔龍踩着一地金幣，站在窗邊往外看了看。

“更重要的事就是和那群人種地？”

外面那塊原本雜草叢生的空地，已經全部種下了各種蔬菜種子。

但晚餐之前明明還有很多沒有種完的區域，不知怎麽，一頓飯的功夫，就跟有田螺姑娘來過似的，全都種好了。

尤莉和其他人都摸不着頭腦。

只有魔龍看着轉角處握着鋤頭偷看的亡靈騎士，了然地收回了視線。

“愚蠢。”

魔龍刻薄地點評。

席琳卻以為魔龍是在責罵尤莉娅公主的不識擡舉，聞言欣喜符合：

“是啊，如果是我有幸能得到魔龍大人的寵信，我必奉上我所有的熱情與靈魂之火，匍匐在您腳邊，忠心侍奉您……”

跪地在地上的席琳一邊說着，一邊大膽地伸出手指，試圖觸碰黑袍的衣角。

下一秒，狂風驟起，席琳一瞬間被一股氣流掀翻。

回過神來時，她驚恐地發現自己被金色的鎖鏈牢牢捆住，吊在了半空中。

“魔龍大人——！”她驚呼，“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像尤莉娅公主那樣在您的身邊侍奉，請您相信我對您的虔誠絕不比尤莉娅公主差，我——”

說到這裏，席琳的舌頭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我想取代公主的位置，獲得魔龍的寵愛，這樣我就能擁有數不盡的財富與萬人之上的地位了。”

魔龍聽完了她的心聲，并不訝異。

他在窗邊的一個王座上坐下，這大約是他數百年前從某個帝國裏搜羅來的，寶庫裏的珍寶太多，他記不太清，但坐着還挺舒服的。

“千百年來，人類在腐爛與新生中輪轉，欲望卻依然如此沒有新意。”

魔龍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草坪，發現了亡靈騎士蹤影的尤莉正追着他跑，嘴裏似乎在喊着什麽“梅寧根騎士您真是人美心善的田螺姑娘”，沉默寡言的亡靈騎士被她追得手足無措，骨頭架子都快跑散了。

“啊，也還是有一點新意的，但可惜，這個人并非是你。”

魔龍轉過頭，灰藍色的眼眸像是深不見底的海底旋渦。

他的脾氣原本已經變好，尤其是最近能睡個好覺之後，順着那個愚蠢小女孩的心思，對這些叽叽喳喳的人類睜只眼閉只眼也無礙。

但也沒有好到違背自己意願遷就他人的地步。

席琳仿佛已經預料到了什麽，涕泗橫流地瘋狂掙紮着。

“別再吵鬧了，不管你怎麽拼命祈禱，這世上唯一能回應你的神明只有我。”

他擡起了一根手指。

“神明在此回應你的祈禱，即——永恒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