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如果我說不呢？”

光明神如此對尤莉道。

“就算你說不, 我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傷害卡厄斯。”

尤莉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懦弱又得過且過的人。

她怕疼，又怕死，沒什麽大志向, 很多事情她雖然盡力做了, 但做不到她也不會太強求。

如果是從前的她，一定不會對光明神說出這番十有八九會惹怒他的話。

可是——

“從你與黑暗神聯手背叛創世神開始, 你就應該明白，你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你、黑暗神和創世神, 你們三人, 最後只會有一位神祇成為最後的贏家。”

少女的目光如雪花一樣, 柔軟又帶着一絲涼意。

那雙濕漉漉的眼中閃爍着前所未有的勇氣。

“你拒絕被卡厄斯吞噬，又想用我來作為籌碼, 讓他幫助你消滅熔岩巨人，那之後呢？”

“他耗盡力氣幫你做完這件事後，你是不是就要吞噬掉他了？”

光明神沒有回答。

他只是用一種尤莉看不懂的目光靜靜注視着她,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

“父神找過來之前, 你還需要在這裏多待幾天, 你的任何需求都可以讓他們替你完成——除了離開這裏。”

“……卑鄙。”尤莉瞪着他, “綁架別人太卑鄙啦！會綁架人的光明神叫什麽光明神！黑暗神都沒綁過我呢！！！”

光明神不為所動。

“為了将混亂的世界重新扳回正軌, 必要的手段是允許的。”

說完, 他轉身朝門外走去。

即将跨出樹屋的時候, 光明神忽然頓住腳步, 回頭看了尤莉一眼。

“更何況你也一樣，你比我想的，意外的狠心一點。”

他原本以為, 她會是那種就算面對自己的仇人，也下不來決心反擊的心軟之人。

只不過面對面直接勸他自願被融合，這樣的做法真是天真得不可思議。

尤莉毫不退縮地直視他的雙目。

不管是光明神和黑暗神，尤莉都完全能夠理解他們不願被融合，想要作為獨立個體而存在的心情。

但如果他們的獨立，需要用卡厄斯的存在來獻祭，那麽——

“如果是為了保護卡厄斯。”

那身形單薄的少女攥緊了拳頭，望着光明神的視線裏，有堅定無畏的光芒。

“那我還能比你想象的，心狠更多。”

她會像卡厄斯保護她那樣，竭盡全力地保護他。

聽到這裏，光明神的眸光一沉，無言地離開了樹屋。

寬敞的樹屋裏只剩下尤莉一個人。

她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了些，瞥了眼旁邊那條紫羅蘭色的裙子，想了想還是不能和自己過不去，于是将身上光明神的外袍和被扯壞的裙子換了下來。

剛穿好裙子從屏風後面出來，尤莉就被吓了一跳。

“……你還沒被淹死啊。”

尼克勒斯被噎了一下。

“精靈是親近自然的種族，怎麽會被水淹死……我剛才聽見你和光明神的對話了，你膽子真大。”

他仔細打量尤莉的模樣。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沒想到還敢對着光明神說出那種話，你是知道光明神喜歡你，所以才敢這麽大膽吧？”

“他才不喜歡我，你以為光明神是你嗎？”

尤莉白了他一眼。

“而且，要是喜歡我還把我捆過來威脅別人，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尼克勒斯：“……咳。”

他轉移話題。

“你要吃點東西嗎？”

尤莉的肚子應景地響了一聲。

從被抓到現在，她已經大半天什麽都沒吃了。

尼克勒斯受到父親和光明神的雙重囑咐，他必須得照顧好尤莉，于是他又問：

“那你想吃什麽？花蜜面包，還是漿果蛋糕，或者奶油蘑菇湯？”

心靈手巧的精靈們已經在銀湖邊駐紮完畢，他們作為自然之靈，食物也并不缺乏。

尼克勒斯說的這些都是精靈們拿手的美味食物，有許多異鄉人來到精靈國度，可以錯過聖地布裏德靈頓的美景，但都絕不會讓自己錯過這些精靈們的美食。

然而尤莉聽了卻毫無食欲。

她誠實道：

“我想吃烤肉。”

餓了三頓了，尤莉現在饑腸辘辘，覺得自己能吃一頭牛。

尼克勒斯：“這個真沒有，精靈們都是素食動物，沒有肉。”

尤莉：“……那就現殺一只？”

尼克勒斯：？

他詫異地看着尤莉，尤莉也奇怪地看着他。

“精靈王和光明神都說了我有什麽要求可以盡管提，我一個人質還能提什麽離譜的要求，吃頓飽飯這個要求很過分嗎？”尤莉手一攤，“你要覺得為難，你放我出去自己找吃的，沒有烤肉我自己抓條魚來烤也可以的。”

尼克勒斯哪裏敢放尤莉自己出去。

“抓魚就抓魚……讓那個血族始祖去抓！”

阿德拉剛去見了光明神。

原本他與光明陣營一直以來都是敵對關系，但現在情況有變，血族的聚集地就在聖地布裏德靈頓附近，巨人如果要往其他國家前進，血族頭一個被他們踏平。

達成了暫時的合作關系之後，阿德拉從樹屋裏走出，剛一出來，就被尼克勒斯抓到銀湖邊上。

“去，給那個小公主抓魚。”

阿德拉：？？？

他甩開尼克勒斯的手，不滿道：

“我憑什麽要給那個牙尖嘴利的小女孩抓魚，你怎麽不抓。”

“精靈不能傷害自然界的生靈。”

尼克勒斯指了指湖邊被幾個小精靈圍繞着的尤莉。

“看見沒，那個小祖宗現在餓了，你要是不讓她吃飽飯，她一定扭頭就去向光明神告狀，等見到魔龍之後，再向魔龍告狀，到時候殺完巨人就殺你，你覺得可不可能？”

阿德拉沉默了。

因為尼克勒斯說的确實是事實，光明神先不提，魔龍是一定會給尤莉報仇的。

算了，做大事的人不能和小女孩計較。

那邊的尤莉正躺在小精靈為她做的藤木椅子上曬太陽。

善良友好的小精靈們完全不知道尤莉是被綁過來的，他們還以為尤莉是尼克勒斯的朋友。

“……您竟然是人族女孩，這真令人意外。”

“是呀，您的眼睛如鴿子眼明亮，唇如薔薇嬌豔，精靈族最好看的少女好像也比您遜色幾分。”

“您的臉好像有一點幹燥，是不習慣我們這裏的氣候溫度嗎？”

“沒關系沒關系，讓我來幫尼克勒斯王子的朋友補充一點水分。”

說着，幾個拇指大的小精靈就整齊的繞圈飛舞起來，它們中間緩緩聚集出一滴瑩潤的露水。

那露水裏仿佛還摻雜着閃閃發亮的粉末，露水展開成面膜似的形狀，如凝膜般覆蓋在尤莉的臉上。

尤莉擡手摸了摸，冰涼涼的。

“哇哦，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精靈們唱着輕快的歌謠，圍着尤莉一圈一圈地轉。

不遠處卻冷不丁地扔過來一條魚，吓得這些沒有見過血的小精靈慌忙四竄，躲進了一旁的樹叢裏。

“你要的魚。”

阿德拉站在不遠處，滿臉的不情願。

尤莉也不生氣，變出了一堆瓶瓶罐罐的調料，同樣扔到了阿德拉的面前。

“去烤魚吧。”

阿德拉震驚地看着她，差點被尤莉氣笑。

“我是血族始祖，不是你的仆人，讓這些小東西去給你烤。”

他想要抓幾只精靈過來，但這些食花蜜喝露水的精靈們哪裏敢烤魚，本來在草叢裏偷看的精靈們四處逃跑，還有不少在樹幹上撞暈了過去。

尤莉仿佛早就料到了，笑眼彎彎對他道：

“多放辣椒，烤焦一點，謝謝。”

“……”

就無語。

阿德拉在心裏罵了這些沒用的小精靈一百遍，可手裏卻只能用神術操控着那條肥美的魚，給它開膛破肚，用竹簽串起，生火架好，食指操控着那條可憐的魚一圈一圈在火上翻面，在按照尤莉的指令放調料。

火舌舔舐着魚皮，灑在外面的調料在高溫下融入肥美魚肉，不一會兒外面的魚皮已經烤得焦黃。

碳火烤制的烤魚被湖邊的清風一吹，香味在林地裏飄散開來，有不少精靈都伸出頭來，好奇地嗅了嗅。

……還別說，聞起來好像還挺香的。

就連滿臉不耐的阿德拉，聞着聞着，就想起了最開始見到尤莉的那一次吃過的毛血旺。

舌頭開始有點不聽使喚地分泌口水了。

但下一秒，手裏的烤魚就被尤莉拿走，她吹了吹，撕開外面一層焦香魚皮，露出裏面白嫩的魚肉。

調料已經入味，一口咬下去都是濃郁香味，尤莉一個人在衆人的目光下吧唧吧唧吃得香噴噴，她吃相不像個貴族小姐，但也不難看，反而看得其他人也有點餓了。

“你看什麽？”尤莉見阿德拉一直盯着她，謹慎地加快了吃魚速度，“這個是我的。”

阿德拉：“……血族不吃魚，動動你的腦子。”

他慢吞吞地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尤莉。

“你倒是在這種時候，也能吃得下東西。”

尤莉擦了擦手，喝了一口那些小精靈為她準備的蜂蜜花露，甜絲絲的，剛好化開了口中的鹹膩味道。

她認真地看着阿德拉說：

“因為人不吃，就會死。”

“……”

阿德拉被怼得頓了一下，很想說她現在又不能算完全的人，但想了想還是沒再和她争辯。

“你在這裏好吃好喝，你家的魔龍大人正在布裏德靈頓拆房子，你們可真是天生一對。”

“拆房子？”

“沒人和你說嗎？原本他來救你的路上，殺了不少熔岩巨人，也算是幫了精靈族，不過因為他在聖地城堡撲了個空，所以一怒之下，就把整個城堡都燒光了。”

好幾千年的城堡呢，精靈王聽到的時候沉默了十幾分鐘，估計心疼死了。

尤莉：……

現在回憶一下，他們最開始準備來聖地布裏德靈頓的時候，明明是準備來當救世主消滅巨人的。

為什麽卡厄斯如此熟練的從救世主，轉換到了大反派角色？

吃飽喝足之後，無事可做的尤莉索性躺在湖邊曬太陽。

整個大陸現在都被寒冬籠罩，銀湖是精靈國度最南邊的邊境，也算是整個大陸最溫暖的地方。

難得有這樣溫和的晴天，尤莉又讓尼克勒斯給她做了一個搖椅和眼罩，幹脆就在銀湖邊睡午覺了。

尼克勒斯嘆為觀止：

“……我從沒見過這麽悠閑的人質。”

他回頭看了看那些正勤勤懇懇忙着搭樹屋的精靈們，還有在樹屋裏商議對策的精靈王和光明神。

所有人看上去都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只有尤莉這個被綁來的人質——

她閑得像在度假一樣。

尤莉的睡眠質量一貫很好，更何況她白天還被尼克勒斯拉着走了大半天的路。

平時尤莉出門不是騎龍就是坐馬車，早就被慣得四體不勤，現在突然讓她徒步橫跨整個精靈國，累得她渾身酸疼。

因此這個午覺，尤莉睡得有些很沉很沉。

醒來時，傍晚的夕陽映在銀湖水面上，天際最後一抹餘晖漸漸收束，尤莉環顧四周，人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就連尼克勒斯和阿德拉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她坐在湖邊，突然就有點生出一種被全世界抛棄的惆悵感。

……也不知道卡厄斯要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她。

尤莉起身正準備離開湖邊，異變毫無征兆地在此刻發生。

轟隆——！

平靜的湖面驟然炸開，巨大的沖擊力頓時将所有靠近湖邊的樹屋粉碎。

尖叫聲此起彼伏，尤莉雖然第一時間就想張開防護壁壘，但是剛想要動用神術力量，就被身上隐形的禁靈鎖鏈束縛，無法動彈。

于是她只能和那些反應不及的精靈們一樣，被水浪一下沖飛了數十米遠，落地時尤莉都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清脆聲響。

“是、是熔岩巨人——！”

有人在水浪聲中高呼。

“熔岩巨人找到我們了！！”

皮膚紫黑的巨人一個接一個的從湖中爬上來，他們的肌膚下隐隐透出光亮，仿佛岩漿湧動。

銀湖冰冷的湖水雖然對他們也有一定的削弱，可這些身形如高山巍峨的巨人們過于強大，一上岸，連身上的水跡也被灼熱的皮膚蒸發殆盡。

這些光腳的巨人們行動略有些遲緩，但每一步都引得大地顫動，所過之處就連雜草也一一枯萎。

原本就被這場異變吓到的精靈們聞言更加慌亂了。

巨人們雖然不夠聰明，但手段殘忍，他們見識過黑暗神帶着熔岩巨人在布裏德靈頓作亂的景象，經歷過這一切的精靈們沒有不為此恐懼的。

因此他們在銀湖邊駐紮的時候，對結界下了很大的功夫。

可誰也沒想到，巨人沒有從外面攻入，而是從銀湖裏鑽了出來。

渾身劇痛的尤莉掙紮着爬了起來，她渾身濕透，腳踝也稍微扭到，但還好忍一忍也能行動。

“嗚嗚嗚……嗚嗚嗚嗚……”

旁邊的草叢裏傳來細小的嗚咽聲，尤莉扒開一看，原來是上午給她敷面膜的那幾只小精靈。

“你們還不快跑躲在這裏哭什麽！快起來！”

只有一根手指大小的精靈們可憐巴巴地嗚咽，解釋道：

“我們飛不起來了……我們是火焰精靈，被水濕透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飛的……”

話還沒說完，這堆呆頭呆腦的小精靈就被尤莉一窩端走，一連七八個全都兜進她的裙擺。

她一邊緊緊攥着裙子，不讓這些精靈們掉出去，一邊撒開了腿狂奔。

——光明神一定會重新張開結界，保護這些精靈們。

所以，只要到了光明神身邊就安全了。

唯一的問題是，尤莉離湖邊最近，被水浪沖飛的距離也最遠，她又缺點方向感，在這密林裏轉了好幾圈，并沒有找到光明神的蹤影，倒是又多撈了幾只小精靈随身帶着。

“嗚嗚嗚巨人們找到我們了，這可怎麽辦啊？”

“完蛋了完蛋了，精靈族要滅族啦。”

“呸呸呸！不要說這樣的喪氣話！我們還有光明神！有尤莉娅小姐！”

“可是可是，我們都找不到光明神，尤莉娅小姐也被鎖鏈捆住了哎。”

“……”

巨人的腳步聲簡直三百六十度立體環繞，感覺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一樣。

尤莉跑得鞋子也掉了，裙擺也被荊棘刮得破破爛爛，簡直像個野人。

直到爬上高處，尤莉才終于遠遠看到了光明神術的結界光芒。

“光明神在那裏——！”

有小精靈趴在尤莉的頭發裏，滿臉驚喜，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了。

“可是……那裏也太遠了吧……”

光明神的結界穩穩地在銀湖附近張開，應該是在保護着大部分的精靈們。

而在結界之外，巨人已經陸陸續續地從銀湖裏爬了出來，遍布密林各處，尤莉想往外跑，跑不出去，想去結界的方向，也要冒着被巨人發現吃掉的風險。

更可怕的是，就連密林外面，也有熔岩巨人的身影一步一步靠近。

明明是和煦的天氣，但尤莉感覺從腳底有股涼意蔓延上來。

有口無遮攔的小精靈氣惱地說：

“怎麽都沒有人來找尤莉娅小姐啊！不是說她是拯救我們的關鍵嗎？”

“哎呀你小聲一點……”旁邊的精靈把她拉回了尤莉的裙擺裏，可聲音還是傳了出來，“尤莉娅小姐是人質啦，雖然很重要，可是現在大家肯定要優先保護精靈們啊，否則精靈都死光了，有人質也沒用啦……”

小精靈們大約是覺得她們死定了，消沉了一會兒。

“尤莉娅小姐……”小精靈們怯怯地望着她，“我、我們還要去那邊嗎……”

“……去。”

不去又有什麽辦法呢？

尤莉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至少也得讓那個缺德的尼克勒斯給她把這個鎖鏈解開吧。

她沒多猶豫，又重新往密林的深處跑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

沒有了神力，尤莉感覺自己好像又變回了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自己。

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別人那麽堅強聰明，所以知道這是游戲裏那個危險重重的世界以後，求生欲直接歸零，連掙紮都懶得再掙紮一下。

而現在的她，明明也弱得不堪一擊，卻一點兒也不想放棄。

尤莉吸了吸鼻子。

什麽狗屁熔岩巨人，要是梅露在這裏，一定會把這些巨人都砍得稀巴爛。

哪怕是不争氣的喬托，她至少也能在跑不動的時候，強行讓喬托背着她逃命。

還有卡厄斯……

不行，不能想，尤莉感覺自己再想下去，就更跑不動了。

……這都是什麽破事啊。

尤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赤紅的落日已經墜入地平線之下，深藍的夜幕只有一點灰蒙蒙的星光。

氣喘籲籲的尤莉覺得，自己就算成功避開了這些可怕的巨人，說不定也會被自己跑得累死。

“有光！”

第一個恢複飛行能力的小精靈驚喜地從半空中折返。

“我們快到啦！”

“快到啦快到啦！”

“尤莉娅小姐謝謝您！”

“尤莉娅小姐別哭啦！”

小精靈們不敢大聲說話，躲在尤莉兜起的裙擺裏偷偷安慰她。

尤莉也想安慰她們，可她太累了，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只想趕緊跑進安全的結界裏休息。

離結界越來越近，裏面的人也看到了朝他們跑來的少女。

“是尤莉娅！”

站在精靈王身邊一同支撐結界的尼克勒斯驚呼。

結界中央，正大量施放光明神術之力的光明神，聞言立刻看向外面孤身一人的少女。

她看上去狼狽極了。

漂亮的砂金色長發亂得打結，那條紫羅蘭色的長裙也污濁破爛。

她甚至還光着腳，白嫩的腳背被荊棘剮蹭，有的傷口已經幹涸，有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血。

銀湖帶着涼意的風吹動她滿是泥土的裙角，她的裙擺像蝴蝶翅膀一樣在風中發顫。

尤莉的心好像也被這風一吹，涼得一點溫度也沒了。

因為她看到，在結界的四周，聚集着數量可怕的熔岩巨人，他們沉重的拳頭緩慢卻不停歇地擊打在金色的結界上。

在那樣的力量面前，保護着所有精靈的結界只能勉強維系，并且随時都有可能崩潰。

被結界隔絕在外的尤莉，就像是落進鯉魚池裏的一粒魚餌，即将被無數巨人們分食。

……或許結界裏面也并不安全，但無論如何，尤莉一定比他們先死。

尼克勒斯看着巨人們緩緩逼近那孤身一人的少女，她身上還有他施加的禁靈鎖鏈，比弱小的精靈還要脆弱一點，他都不敢相信她是怎麽一個人在外面存活這麽久的。

“我要出去。”

尼克勒斯咬了咬牙。

“她是我捆住的，如果不是我用禁靈鎖鏈鎖住了她，她至少可以自保……”

精靈王眉頭緊皺，良知使他認可尼克勒斯的話，但實際不允許他這麽做。

“你不能出去。”

光明神的聲音低啞而遲緩。

“一旦打開一絲縫隙，結界就會被巨人擊碎，這裏的所有精靈都會殒命。”

尼克勒斯啞然失語，他喃喃道：

“那……那我們就在這裏看着她死？”

光明神蒼涼悲憫的視線，落在已經被逼退到銀湖邊上的少女身上。

責任與私心。

秩序與偏愛。

他站在天平的中央，一邊高高揚起，另一邊就必須重重落下。

光明神想起了少女白日所說的那句話：

——你是将原則與秩序視為一切的神。

那的确是一句束縛着他靈魂的詛咒。

尤莉的腳踩在湖面的邊緣上。

她懷裏的小精靈們小聲低泣，緊緊攥着她的裙擺。

巨人朝她走來，尤莉從沒離他們距離這麽近過，近得她都能看到巨人們沒有眼白的漆黑瞳孔，他們的嘴角還有未幹的鮮血，散發出腐爛的屍臭味，尤莉只聞到一點，胃裏就有些翻江倒海。

她得跳下去了。

雖然淹死的模樣也不好看，但或許比被巨人吃掉的死狀，要好許多。

尤莉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做了很多次自殺的心理預設，但這一次是唯一一次，她真的真的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怖。

尤莉松開了裙擺邊緣，放走了那群跟着自己的小精靈們，朝銀湖縱身一跳。

但意外的是。

包裹住她的并非是冰冷的湖水。

——而是一個濕漉漉的懷抱。

“……卡、卡厄斯？”

從漆黑的湖面中毫無征兆鑽出來的人影接住了尤莉。

他穿着和尤莉一樣破破爛爛的衣服，下颌處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傷口，那傷口因他蒼白的皮膚而更加猙獰可怖。

但他的神情卻很平靜。

平靜地讓人能瞬間心安，好像哪怕是大難臨頭，死也死得沒那麽可怕。

“嗯。”

他擁住失而複得的少女，指節有些發白。

而那個即将逼近尤莉的巨人，在尤莉的身後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