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回十五

虞昭昭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個香豔又讓人毫無抵抗力的夢裏,并未注意到周遭的環境,等她反應過來時——

整個人都懵了。

陳舊發黃的床幔,被褥上還有幾個零星的破洞,一眼望去空落落的屋子,別說昂貴又精致的擺件,就連個像樣的花瓶都找不出來……這哪裏是人人豔羨又望而止步的昭陽宮。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她未出閣前在侯府住的院子。

是還在夢裏嗎?

虞昭昭用力掐了下自己,嘴裏不受控制的發出“嘶”的聲音,痛得她直接坐起來了,仔細觀察了會兒。

太真實了,真實得不像夢。

就在這時,掩着的門發出“吱嘎”的聲響,虞昭昭忙擡頭看去,只見進來一個身着半舊的綠絨繡花襖女子,身形消瘦,梳着雙丫髻,手裏端着一瓷碗,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走近了,才看清那不是二十幾年前還帶着一絲稚氣的紫蘇嗎。

虞昭昭怔怔的看着她。

“小姐,你怎麽起來坐着了?風寒還沒好呢,這寒冬臘月的,屋子裏又不能生火,夫人糟蹋咱們,咱們才更應該好生照顧自己。”紫蘇進來看到虞昭昭穿着裏衣就坐起來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麽,她來不及問忙把瓷碗放在一旁的圓桌上,哄着人再睡下,把被褥掖了又掖,生怕透了一點風進去。

“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是小姐你常挂在嘴邊的。無論夫人多麽過分,總歸小姐到了年紀就要出嫁,往後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紫蘇端上瓷碗再返回來,輕聲:“小姐,趕緊起來把姜湯喝了,身體熱乎風寒自然就好了。”

多少年沒聽過這般無奈的話了。

恍若隔世。

虞昭昭眸子微垂,盯着自己纖細嫩滑的手,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頓時震驚不已,又摸了摸臉,似乎摸的不是臉,而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沒有一點瑕疵,怎麽回事??她音色顫抖的問:“紫蘇,現下多少年?”

紫蘇這才察覺到虞昭昭的異樣,不解:“小姐,你怎麽了?”

“如今永熙十七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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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元啓二十三年嗎?

永熙十七年……太久遠了,那年她才十五歲,還住在侯府的偏僻小院無人問津,除了嫡姐虞嬌嬌時不時過來顯擺一下,或是不開心了過來找她麻煩出氣。

日複一日,看不到光,她有時覺得這輩子就這樣了,不敢奢望嫡母或是林姨娘會大發善心給她找個好夫婿,有時又覺得應該養精蓄銳,若又朝一日,她從這兒活着爬出去了……

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虞昭昭記憶尤深。

為什麽又回來了?

怎麽回來的?

太離奇了。

還能回去嗎?什麽時候回去?饒是活了大半輩子,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可這般荒謬的事虞昭昭還是頭一次遇到,忽地聯想到了那個春/夢。

一年前她第一次做那個夢的時候被吓了一跳,怎麽會夢到跟攝政王那個,兩人沒有過絲毫交集啊。

想不清楚也道不明白,罷了,只能當做巧合。直到後來她接二連三的做那個夢,每次的姿勢都不同,越來越激烈,虞昭昭心裏還是會有一些恐慌。

到底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

她想過,是不是被皇後下了西域的蠱毒。也讓禦醫來檢查過身體,得到的回答是無礙,虞昭昭不敢把那個夢說出來,也不能,再後來觀察了好長一段時間,身體确實沒什麽問題,她才不得不放寬心。

至于那個夢,就讓身體淪陷吧,理智保持清醒就行。

沒想到問題出在這,一覺醒來回到了十五。那麽,為什麽要讓她回到這個時候呢?又是誰做的?目的是什麽?

虞昭昭想清楚了,整個人也平靜下來了,在紫蘇的催促下喝了姜湯,躺下再好好睡一覺,進行夢鄉前還在想,靜等那人露出馬腳再做打算。

這一等就等了十天。

從二月的嚴冬到三月的初春,等啊等,始終沒等到人露出馬腳,就莫名重回了及笄之年,回到這個日日清湯寡水,可以說是沒一點油水,且床榻咯背,僅有的兩床被褥陳舊不堪,一點不暖和的窘境。

虞昭昭自嘲,她果然是做大事的人,當年、哦不,準确來說應該是上輩子居然堅持下來了。

那這輩子她不想堅持了。

總歸多活了幾十年,到底是多了點長進,還是人上人的日子适合她。等着半年後再次被當成物品送給太子?

不不不。

這賺來的一輩子,若還跟上輩子走一樣的路,那多沒意思。

可如今爹不疼,姨娘不愛,嫡母刻薄,嫡姐嫉妒,這日子怎麽過呢。

貨真價實的小可憐啊。

爹不疼可以理解,本就不重視女兒,哪怕是嫡出的虞嬌嬌也沒見得他有多喜歡。更何況是她這個庶出的,又生得過分好看的女兒呢?說難聽點,就是長得跟狐貍精似的,不夠端莊,不夠賢淑,跟大家閨秀不沾邊,讓他老人家臉上無光。

嫡母刻薄也可以理解,平日裏那渣爹愛極了林姨娘那朵溫柔似水的小白花,沈珍珠奈何不了林姨娘,也就只能在跟林姨娘有一分相似的她身上出點氣。

虞嬌嬌就不說了,跟她娘一樣,國字臉當道,山根微塌,臉頰上還有不少小雀斑,能不嫉妒她嗎。

不過這樣的嫉妒,勉強可以理解。

就是那林姨娘,虞昭昭還真是不能理解,你說她不愛孩子嗎,可又把虞一柏當成命根子一樣護着,那吃穿用度跟嫡出的虞一桐有過之而無不及,難不成是不喜歡女兒?

虞昭昭直覺事情沒這麽簡單,再怎麽樣她也是林姨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是怎麽做到不聞不問的。

沈珍珠明目張膽的虐待她,林姨娘就沒覺得被挑釁到?

想到這,虞昭昭眼睛一亮,不由感慨,上輩子她還是太年輕了,不然又怎麽會白吃這麽多苦頭。

她‘噌’地下站起來,笑盈盈道:“紫蘇,快,我們去後頭摘些花瓣。”

紫蘇正在打掃屋子,擡頭不解的問:“小姐要花瓣作甚?”

虞昭昭:“做鮮花餅。”

“……”聞言,紫蘇有苦說不出,雖說她家小姐是個侯府小姐,可這日子過得還不如一個丫鬟,連面粉都沒,做什麽鮮花餅,那些管物資的婆子都得了夫人招呼,連一顆米都舍不得松給她們院子。

這幾日明顯感覺到小姐開朗多了,紫蘇被拉出門才吞吞吐吐的說:“小姐,屋子裏面粉都沒啊。”

有面粉才不正常呢。

“放心吧,摘完回來就有了。”說完虞昭昭就拉着紫蘇去摘花瓣了,把有的都摘了個遍。

一晃幾個時辰過去,兩人滿載而歸時天都擦黑了。夜裏的風冷得刺骨,紫蘇忙關上了門,整個過程臉都皺得跟苦瓜似的。

虞昭昭倒覺得這樣的日子別有一番滋味,除了受點皮肉之苦,但不怕吃食裏被人下東西,無時無刻都擔心中計,不是在算計別人就是等着被人算計,已經記不清多少年沒睡過一次安穩覺了……

人上人不好做啊。

虞昭昭笑了笑,輕挑着她下巴問,“紫蘇,想吃口感酥脆,甜而不膩的鮮花餅嗎?”

上輩子從年少起,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便是紫蘇,更是為了她一生未嫁。日日活在爾虞我詐中,卻從未有過一句怨言。

她想,這輩子也要讓紫蘇體驗體驗不同的人生。

想,怎麽不想,紫蘇眼巴巴的看着虞昭昭,乖巧點頭,她可從未聽說過什麽鮮花餅,光想象着都要流口水了。

虞昭昭一邊扯花瓣一邊說:“想就趁着天黑去找秋姨娘借點面粉,再要幾個雞蛋和紫薯。”

紫蘇:“……”

“問問有沒有紅豆,有的話也借點。”

紫蘇目瞪口呆:“……”

虞昭昭久久沒聽到回應,才擡頭,抿嘴笑了下說:“去吧。”

紫蘇漲紅了臉,問:“小姐,秋姨娘會借給我們嗎?”如今誰敢幫她們院子啊,被夫人知道了還得了。

虞昭昭篤定的說:“會的,快去。”

紫蘇有點猶豫,秋姨娘不得寵,想必吃食不多,更怕的是連累了她。

“聽話,快去。”虞昭昭又重複了一遍,想到如今處境不由叮囑了句,“小心點,別被人看見便是。”

紫蘇鬼使神差的去了。小姐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等了兩刻鐘的樣子,紫蘇回來了,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就差流口水了,有雞蛋,有紫薯紅豆,秋姨娘還額外塞了她幾個饅頭和肉包子。

紫蘇覺得小姐神了,好奇得很,壓低聲音問:“小姐,你怎麽那麽肯定秋姨娘會借東西給咱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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