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今天

還未到嚴冬,就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皚皚,刺骨的風放肆地吹,宮人都縮着脖子低頭往前走,只有那一朵朵臘梅傲然綻放,散發着沁人心脾的馨香,不畏寒冷的挺直背脊,像極了不服輸的小姑娘。

虞昭昭倚窗看着,思緒漸漸飄遠,不知想到了什麽,輕扯了扯嘴角。

貼身大宮女紫蘇進來看到這幕,忙上前掩了掩窗,低聲勸:“娘娘,這天冷,小心身子。”頓了下,又說:“明德侯府老夫人和鎮國公夫人在外頭跪了好一會兒了,身子一直發抖,嘴唇都紫了。”

虞昭昭像沒聽到似的,片刻,她眸子微擡,溫聲細語道:“這雪越來越大了,你看那梅,倒是越發嬌豔了。”

聞言,紫蘇輕嘆了口氣。侍候了虞昭昭幾十年,如何不知其中意。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這做人啊,還是該留一點後路。明德侯府老夫人和鎮國公夫人不就是例子嗎?

別看如今的虞貴妃聖寵不衰,光彩照人,當年卻是個不受寵的侯府庶女,爹不疼姨娘不愛,嫡母刻薄,嫡姐嫉妒,在府中舉步維艱,日子過得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大丫鬟,最讓人心寒的是及笄之年被當成物品送給了太子。

沒有人在乎她。

哪怕是親生母親林姨娘,她在府中不是沒有話語權,反倒是連夫人都得忌憚她三分,可她一心就是挂在帶把的小兒子身上,一個眼角都舍不得分給生得嬌媚可人,聰慧乖巧的女兒。

親生母親都如此,一肚子壞水的嫡母和嫡姐就不說了,就連身為父親的明德侯還說虞昭昭一臉煙花之地女子的相貌,簡直敗壞侯府門風,從此對她不聞不問,任由下人奚落、苛待。

虞昭昭想說,長得好看是她的錯嗎?

後來證明一點錯都沒有,她不就是靠着這麽一張明豔的臉從沒有名分的太子女人爬到了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了嗎。

再後來呢。

明德侯府衆人卻心安理得靠着她的蔭庇過得越來越滋潤,男人們仕途暢通無阻,嫡姐虞嬌嬌更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十幾年前和離後快速嫁給了鎮國公世子爺,成為人人羨慕的世子夫人。

虞昭昭沒有阻止,就連心腹丫鬟都看不下去了,時常忿忿不平的說,娘娘,當年他們那麽過分,如今就不能讓他們得逞,憑什麽打着您的旗號過着順風順水,有滋有味的日子,忘了當年是怎麽對您的了嗎?怎麽這麽不要臉。

對呀,一個個都為她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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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昭昭還是不動聲色,因為她知道,從高處摔下來才會痛,才會粉身碎骨,在原地跌倒只會朝地上吐幾下唾沫,罵地不平,之後不痛不癢的繼續過日子。

……

直到身上傳來一抹溫暖,虞昭昭才回過神擡頭看去,對上紫蘇關切的眼神,忙緊了緊身上的緞妝狐肷大氅,又看了眼窗外漫天的雪,不疾不徐起身,低聲說:“去把人叫進來吧。”

紫蘇默了下,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娘娘做事一貫有她的理由,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有過不妥當。

不過轉身的那一刻,還是把明德侯府一衆不要臉的人裏裏外外罵了個遍,當年那麽過分,如今怎麽有臉求到娘娘跟前來?還一副不見就不罷休的架勢。

冷風撲面而來,紫蘇忍不住縮了下脖子,擡頭挺胸,一步一步下臺階,走到跪着的明德侯府老夫人和鎮國公夫人跟前,居高臨下看着。

還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當年戰戰兢兢跪在地上求饒的是她和娘娘。

虞嬌嬌聽到腳步聲忙擡頭,打了個冷顫,壓抑着興奮問:“紫蘇姑姑,貴妃娘娘願意見臣婦了嗎?”

而邊上曾經高高在上的侯夫人沈珍珠早已沒了精氣神,畢竟馬上就是花甲之年的人了,這天天寒地凍的,一連跪了幾天都見不到人,身子早就受不住了,到了這把年紀,本該享天倫之樂,含饴弄孫,如今卻為了女兒不被鎮國公府掃地出門,為了兒子不被流放荒蠻之地,為了幾個孫子孫女能平安長大……別說跪,就是讓她死在這昭陽宮門口,她也願意。

若早知虞昭昭有今日這個能耐和潑天富貴,她沈珍珠一定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造孽啊。

“嗯。”對峙了會兒,紫蘇不善的目光從兩人身上收回,不想再多說一個字,直接轉身上臺階。

見紫蘇往前走了,虞嬌嬌迅速剜了她一眼收回,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丫鬟,狗眼看人低!緊接着發僵發紫的手用力握成拳頭,如今她也養了兩個花容月貌的女兒,造化定不比虞昭昭差,等着瞧吧。

而後用了吃奶的力氣才從雪地裏站起來,再去扶站起來都困難的沈珍珠,兩人互相攙扶着忙跟上紫蘇的步伐。

邁過門檻,只見寝宮內檀木為梁,且鑲着金絲,寶頂上更是懸挂着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輝,水晶珠為簾幕,地鋪白玉,鑿地為蓮,步步生花……一點一滴都彰顯着虞貴妃如何的得聖心。虞嬌嬌眼睛都看直了。

沒了雪風的摧殘,沈珍珠像是活過來了般,忙掐了把女兒,一同跪下,“老身/臣婦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久久沒聽到“起”字,沈珍珠才明了今兒個這事不簡單。接着一把鼻子一把淚的說:“貴妃娘娘,求求你幫幫桐哥兒和嬌嬌,求求你了,他們總歸是你姐姐和弟弟,身體裏留着同樣的血,一筆寫不出兩個虞字啊。”

“都是虞家人,你在宮裏,他們在宮外,總有互幫互助的時候。只要你拉他們一把,要我老婆子做什麽都可以。”

“那你去死吧。”虞昭昭玩弄着蔻丹,好一會兒才擡頭,看着曾經有多高貴如今就有多狼狽的沈珍珠,輕描淡寫的說。

沈珍珠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邊上的虞嬌嬌就火了,當年若不是她和母親撺掇父親把虞昭昭送給太子,她又怎麽可能有如今的造化。

“虞昭昭,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竟然這般對自己的母親,會被天打雷劈的。當年林姨娘都對你不聞不問,一臉嫌棄,是母親給你飯吃,給你衣穿,總歸沒有毒打虐待過你吧。”

“怎麽?如今你好了,就想着把我們一腳踢開。早知今日,當初我就應該把你掐死……”

虞昭昭輕笑了下,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虞嬌嬌跟前,玉足不動聲色的踩在她手上微微用力,紅唇輕啓,一字一句道:“對呀,你當年怎麽沒把我掐死?”

“後悔了吧。”

“不過已經遲了。”

見狀,沈珍珠忙撲過去緊緊抱住虞昭昭的腿,哭嚷嚷道:“貴妃娘娘,嬌嬌腦子燒壞了,盡說胡話,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你,我們知道錯了,求求你救救我們,下輩子我做牛做馬都報答你……”

這人啊,真諷刺!

若是當年她沒從她們手裏逃出來,亦或是少了一分能耐,沒爬到如今這個位置,也就不會有現在這一幕了。

所以,憑什麽一句知道錯了她就必須原諒呢。

“沈氏,你活了大半輩子,還跟當年一樣糊塗呢。當年你讓我生不如死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這幕。”對呀,當年的明德侯寵妾滅妻,她的生母林姨娘在府中風光無限,而沈珍珠呢,奈何不了林姨娘,就把恨都轉移到了不被林姨娘待見的她身上,以此發洩。腦子裏掠過從前的一幕幕,虞昭昭的眸子忽地淩厲起來。

“我并非良善之人,要不然早就死在了坐上那兒的路上了。”虞昭昭平複了下情緒,纖細的手指了下上面的貴妃寶座說。

“既然你們執意要進來,要見我,那以死謝罪吧。”

她不是虞昭昭,她是魔鬼。沈珍珠腦子裏忽現這麽一句話便吐血倒地。虞嬌嬌眼睛都快滴出血來,瘋了似的撲向虞昭昭,嘴裏嚷着要找她拼命,最後卻連衣角邊都沒碰到就被宮人拉了出去。

歇斯底裏的叫聲越來越模糊。

宮殿很快被清理得一塵不染,仿佛剛才的一幕并未發生。虞昭昭眉頭微攏,恍然,自嘲,這二十幾年死裏逃生,刀尖舔血,‘等今天’就猶如一個信念支撐着她。

終于等到了這一刻,覺得也沒什麽意思。就為了年少那一點自尊和虛榮,賠上了她大半生光景。

好在沒什麽遺憾了。

……

“娘娘,可是又頭痛了?”紫蘇見虞昭昭眉心緊蹙,手放在頭上這裏揉揉,那裏按按,怕是又想起了曾經那些不愉快的事,忙走過去松乏,轉移話題道:“今兒個還沒午睡,要不娘娘上榻小憩會兒吧?”

虞昭昭輕點頭,在紫蘇的攙扶下上了床,掖好被角,渾渾噩噩的進入了夢鄉。

沒有大雪,沒有寒風,反倒春光明媚。

一晃太陽落山了,天也黑了。躺在床上的她身邊突然多了個男人,手一伸,她人就到了他寬闊的懷裏,那手臂猶如銅牆鐵壁,很有力量,也很不安分……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栗,一股酥/麻感傳遍全身,而他的手還在繼續,甚至越發放肆。

她不由自主的依偎過去,雙手懸挂在他頸脖上。

漸漸地,低沉粗重聲和細軟嗚咽聲不停交織着,好一會兒,男人停下來,雙手撐在兩側,俯身看着臉頰酡紅,眸似春水的她,眼裏溫柔無限,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汗水浸濕的鬓發,随即低頭留下一吻,額頭,眼睛,鼻尖一處都舍不得放過。

她面兒上羞澀地躲開,兩只纖細的手臂卻下意識将他頸脖摟得更緊,含情脈脈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深不見底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流暢的下颌線,每一寸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看着看着忍不住再次獻上,接着又是一番熱烈的糾纏……

虞昭昭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喘氣,額間滲出許多細汗。

她又夢到這個男人了。

這個夢她從一年前就斷斷續續的做,最近越發頻繁,夢是美夢,讓人身心愉悅,讓人流連忘返。

可夢裏這個男人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而她作為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多年來打了無數次照面卻從未說過一句話。

好不容易坐到如今這個位置,虞昭昭心裏很明白,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不過從內心深處來說,這個夢的确很刺激,身體的高度契合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享受。

可惜。

這麽一想,這輩子注定要留一點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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