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蝴蝶
大成還叫了幾個“兄弟”,比我們幾個大幾歲,最大的一個應該有二十五六了。他們基本都已經接手家裏的生意,在外頭玩得開,大成的意思是想玩點花樣多的就得跟着他們。
我胡亂點頭,也不在意跟着誰去什麽地方。我們以前去過的酒吧會所什麽的确實沒什麽好玩的,我們幾個還是高中生,除非自己帶人來,或者在場子裏和誰看對眼了直接約,不然那邊不會帶人給我們挑,要真出了事沒人能負責。我被大成勾着肩膀,他壓低了聲音在我耳朵旁邊問,“怎麽了哥,今兒個一改本性,以前我約炮的時候你可從來不參與。”
我聽着他不知道哪學來的口音,不耐煩地“啧”一聲,“真以為我是聖人了?”
“得得得,我陳哥,麥城炮王。”他賤兮兮地沖我豎大拇指。
我笑着罵了一聲,跟着前頭幾個進了一家會所。
亮瞎眼的裝潢,一進門就有兩個身材相當哇塞的美女靠過來,低眉順目地喊“公子”。竟然是喊公子,我第一次來這家會所,頓時覺得有點稀奇。不得不說這家會所很會把握男人的心,她們叫你“公子”,像是把你捧成“溫良恭儉讓”的文化人,下一秒你脫下某人的衣服,也脫下“公子”的外衣變成“禽獸”。
我有些惡劣地想。
說實話,我是第一次約炮,得為自己找一些道德支撐感。例如那種相當扯淡的“這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之類的理由,雖然我是單身,這件事本身在道德上也沒有虧欠感。我又覺得我和我哥真是太不一樣了,他毫無道德,我渾身上下寫滿了道德。
包廂裏的燈光比外頭暧昧許多,前面三人顯然經常光顧,姿勢随意地往沙發裏陷進去,摸出來煙盒分了三根煙,點燃之後才煙霧缭繞地擡手招呼大成,“成子,你們哥兒仨,這都走一路了,不介紹一下?”
他們給大成也遞了一根,這是相當高的禮儀,大成接過去,扯了我一把。
“這我陳哥,陳禮,北邊兒那片景點都他家的。”大成找了個麥城人盡皆知的地方介紹我。
沙發裏的人露出來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從始至終第一次正眼看我似的,其實剛一見面的時候他打量我一眼我就知道他認出我了,真會裝。然後他嘬了口煙,“嘶”了一聲,“那片兒,我記着是柳家的吧?”
大成眉毛皺起來,下意識看了我一眼。我從自己兜裏掏出來煙,自己給自己點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臉上沒擺出什麽表情。我經常觀察我哥的臉,這會兒能模仿出他那張面癱臉幾分精髓,“柳坊是我媽。”
“哦!”他這才笑出來,湊過來握我的手,“你看,早這麽說不就得了,柳家公子,榮幸認識。”
我握着他的手,聲音毫不熱絡,“我姓陳。”
這人叫李洲,李家二公子,玩車的,家裏的生意也和車有關,和我們不是一個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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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也是分圈子的。我家主要是搞旅游業的,麥城因為圍城的一圈麥田這幾年旅游業發達,而最北邊那一片的麥田都被我媽買下來了。最開始是陳志遠送了她一片中的一塊,後來我媽覺得那一片麥田值得開發,花錢直接将那一整片都買下來了,把陳志遠送她的那塊夾在中間,顯得那一小塊田微不足道。
大成,也就是徐玉成,家裏是開酒店的,我們兩家旅游餐飲住宿一條龍。三子家是搞藝術攝影的,麥城最好看最藝術的景點就是這一圈兒麥田。三子名字叫寧修遠,叫三子是因為他是家裏的老三,上頭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
雖說我們和李洲确實不是一個圈子的,但麥城叫得出名字的每個行業站在最尖上的也就那麽幾個人,誰不知道誰。李洲高高在上那模樣,玩個車多高級似的,從不旅游還是不住酒店不吃飯?
但李洲他們确實是這會所的常客。
面前一溜煙排開的美女,李洲掃了一眼,不太高興似的低頭又點了根煙,領她們進來的三十多歲的女人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揮揮手讓排着隊的美女趕緊出去。小美女們還沒走完李洲便開口了,“姐,你這下我面子啊,我今兒帶朋友來的。”
女人捂着嘴笑,“李公子,我的李公子呦,您就是眼光高,別人争着搶着的你都不稀罕。等着,我去叫去,保準您在朋友面前長臉。”
女人穿着身豔紅色的旗袍,腳上的高跟鞋踩着毛絨地毯,混着背景音樂聽不出腳步的聲音,扭着屁股走出去。李洲三人聊自己的天,我和大成三子也聊自己的天,說是一起出來玩,其實泾渭分明,不知道大成是怎麽和他們搭上線的。
大成也有點不爽,就因為剛剛李洲說我是柳家的人。他輕聲罵了句髒話,李洲給他的煙他不敢直接掐了,還剩大概五六口的時候才掐在煙灰缸裏,“滋啦”一聲火苗淹沒在水裏。然後湊過來道歉,“陳哥,沒想到這個逼這麽嘴賤,我跟他也不熟,以前在場子裏經常見,人挺大方的,都叫他一聲哥。”
我不甚在意地點點頭,沒有怪大成的意思。
誰不知道誰,誰家裏都有點什麽破事,麥城這些有錢人家裏都清楚着呢。同個圈子的人比如我和大成和三子,我們之間的地位只看家裏有多少錢,有錢就能當哥,其實三子比我和大成都大,但還是叫我們一聲哥;而不同圈子的人,比如我和李洲,我們之間只看誰的家醜多,我家家醜更多,那我就只能躺平任嘲。
“誰啊,我今天來就是露個臉,你可別想推我去……”
一道聲音插進包廂裏暧昧的背景音樂裏,嗓音清甜,不是那種矯揉造作的嗲。我擡眼往門口看,看見剛剛出去的女人推着個穿白色旗袍的走進來。腿長又細,白得發光,身材的曲線被旗袍勾勒到極致,最重要的是那張臉相當眼熟。
我一時想不起來,胳膊碰了一下身旁的三子,“演員?你認不認識。”
她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了,視線好像是頓在我身上。我一頭霧水,坦然和她對上視線,認識我?按照含金量來說,她更應該去讨好李洲他們三個。
“我草,真的假的,米喬你不認識啊!演環玉的那個。”三子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他說環玉我就認識了,電視上那張小丫鬟的臉和眼前這張臉重疊起來,前年夏天因為一部古裝劇丫鬟角色火起來的小演員。但我對娛樂圈沒什麽了解,還真的不認識什麽米喬,咖位也不高,小火了一把現在應該也就能算是個網紅。
“李公子帶朋友來的,讓你來陪陪能委屈着你了?”
進來的不止是米喬,米喬身後還跟着兩個,顯然沒有她有知名度,低眉順目的,米喬說話的時候兩個人不敢插嘴。
米喬坐在李洲身邊,但眼神一直往我這邊瞟。李洲又不傻,當然能感覺到米喬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笑了一聲,手掌攏着米喬的肩膀,一開始掌心還在旗袍的布料能裹住的地方,後來手掌往下移了又移,摸到了米喬露出來的胳膊。用相當刻意的語氣嘆了口氣,“哎,不服老是不行啊,你們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歡年輕的?”
米喬眼神從我身上收回去,不輕不重推了一下李洲,順勢将自己的身體從他掌心裏退出來,“李公子,說什麽呢。只是覺得和陳家小公子很投緣,多看兩眼,您怎麽吃起醋來了。”
“哈哈哈哈行,這話都說了,我要是不讓給陳禮豈不是我當哥哥的不厚道了。”李洲瞥了我一眼,看不出什麽眼神。
我沒搞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人都已經在李洲旁邊了,現在往我這跑,絕對得罪李洲。
但我今天就是來玩的,碰上李洲這麽賤的就認倒黴,別壞了自己的興致。我不怕得罪他,柳家他肯定是不敢動,他要是想把氣撒在陳志遠身上那再好不過。我笑了一聲,把三子從我身邊趕走,牽着米喬的手往身邊坐。
“陳小公子。”米喬乖乖叫人。
我已經習慣了包廂裏暧昧昏暗的光線,白色的旗袍像是夜裏的蝴蝶,輕巧地往我身上落,沒人會拒絕往自己身上落的蝴蝶。我牽她的手,她不拒絕,我攬她的肩膀,她也不拒絕,溫順到不像蝴蝶,像陰謀。我側頭到她耳旁,“不怕得罪李洲?”
她笑到眼睛彎起來,“怕呀,怎麽不怕。李洲是這裏的常客,你可要保護好我。”
“你簽在極映吧。”我說。
米喬身子僵了一下,轉瞬又柔軟下來,“陳小公子出來玩,總得給我點好處吧?”
李洲主動搭話,又和大成他們玩到一起,跟米喬一起進來的兩個作陪,幾個人到點歌臺點了堆亂七八糟的情歌。閃光燈不知道被誰打開,花花綠綠的激光燈在頭頂一直晃,一會兒照亮米喬的臉,一會兒照亮我的臉。我盯着她被激光燈打出光斑的臉看,精致漂亮,跟我讨好處讨得坦然。
手繞到她肩膀後面,捏起來一撮頭發在指間玩,“我不跟極映的簽約藝人上床。”
精致漂亮的臉瞬間崩塌,“我為你拒絕了李洲,你現在說不?”
我聽着好笑,挑起來眉,依舊玩她頭發,糾正她話裏的錯誤,“你是為了你自己。”
到會所的時候就将近九點了,在包廂裏又消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米喬站起身,從沙發上撈過去她巴掌大的包包,出去之前跟李洲打了聲招呼,“李公子,我去補個妝。”
李洲懷裏摟着一個,聽見這話又瞥我一眼,笑出來,“還補什麽妝,一會兒就跟着陳公子回房了,還用得着補妝嗎!”
他們笑成一團,米喬臉紅了起來,笑着退出包廂。
我摸出來根煙,剛剛一直摟着米喬,一根都沒抽,光吸他們的二手煙了,這會兒嘴癢。剛放進嘴裏大成拍我肩膀,“走啊,放個水。”
他倆都要去廁所,我也不想跟李洲他們單獨共處一室,便站起來也跟着去了廁所,站在門外等大成和三子。煙灰磕進門口的滅煙器裏,大成剛從男廁所那邊的門裏邁出來,便聽見旁邊女廁所沒關緊的門裏傳出來聲音。
“那你以後不就得罪李洲了?你也太敢了,拒絕李洲。”
“你要是看見了周泊新的弟弟你也願意為了他拒絕李洲。”
“哎,周總弟弟要是真願意包你也好,現在不是什麽都沒得到……”
“他不就是個沒爹的野種,錢和權都是柳家的,他在柳家頭都擡不起來吧?人還這麽擺譜,真以為自己是公子少爺了,我拒絕李洲往他身邊坐是多大的面子,他竟然還不要,氣死我了!”
“喬喬,你小點聲!”
“煩死了,本來還想通過他攀上周泊新的關系,再拖下去我真快成網紅了,都已經半年沒有戲找我了。”
“我們這些小演員能火一把你就知足吧……”
兩個女人應該在裏頭補妝,一時半會不會出來,我沒因為這番話露出來特殊的表情,一直冷着臉往滅煙器裏磕煙灰,滾燙的灰燼撲棱棱地落進去。
大成不敢說話,估計心裏後悔得要死,要不是他撺出來這個局今晚也不會出這麽多事。三子剛從裏頭出來,一時沒看出來氣氛尴尬,撞了一下大成的肩膀,“走啊,幹什麽呢?”
大成拐了一下他肚子,讓他趕緊閉嘴。
三子尿了個尿把腦子一起尿出去了,莫名其妙地看我們倆,“陳哥,咋了,回去呗?”
女廁所裏的交談戛然而止,頓時安靜到掉一根頭發都能震耳欲聾。
我将煙頭扔進去,拇指食指互相搓了搓,扯出來一個笑,“走吧。”
作者有話說:
雖然我天天遲到但可以得到一點海星嗎(不要臉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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