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幻象

狐貍想吃瓜的表情太明顯,配上她一頭火紅的發,真像狐貍,動物那種。

我避着她的眼神,“你這麽喜歡吃他的瓜,肯定知道我們倆關系不是很好。”

她挑着眉眼,“是不是想賴賬?過河拆橋,我陪你把大老板氣了個半死,等我失業了流落街頭你又說不認識我。”

我心裏雖然緊張,還是被她逗笑。

“小少爺,周總過來了。我撤吧,我還是不想失業。”狐貍突然坐正了身子。

我以為她膽子多大,敢頂着周泊新的視線和我說笑,結果周泊新往這邊來還是吓到身子都有點僵。其實我也差不多,實在沒資格笑話她。

“祝你能平安。”

她沒等我回話,眨眨一雙狐貍眼,輕巧地從椅子上下去踩着地面,臨走的時候杯口往我杯口上碰了一下,纖纖的胳膊往下垂落,被燈光折射到璀璨的酒液也向我這邊傾斜過來,姿态像對一個追求者的垂憐。我靠!我又不傻,當然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她自己跑了,卻給我又加了罪狀。

雖然我知道她聰明得很,肯定是想幫我。

但她肯定腦補錯了劇情,我和周泊新之間不需要什麽催化劑。

我們已經燒過了,反應劇烈,後勁大得一批,現在只剩下殘渣,還時不時撲騰兩下。

我被籠罩進熟悉的氣息裏。

心跳劇烈,好像我和他還在熱戀期,想用撒嬌的語氣叫一聲“哥”,和他交換吻。但挺扯淡的,我和周泊新壓根沒戀過,從來沒有熱戀期。

“哥。”一個乖巧的弟弟的語氣,我握着杯子的手用力,身子卻盡力放松,視線往他右邊的胳膊上看,“怎麽把石膏拆了,恢複了嗎?”

周泊新不理我的話,接過吧臺遞的酒,遞酒過來的服務生态度很恭敬。燈光從他頭頂照下來,我剛剛一直以為是發紅的光,暖融融又熱情,現在知道是被狐貍紅色的頭發映出來的。周泊新坐在這就變成很冷靜的冷光,躍下他鼻梁,跳上桌面。

他用左手握杯子,右手垂着,一看我就知道他右手其實沒恢複好。被他控在掌心裏的杯口折出來冷光往我杯口碰,我以為是要往我杯口碰,結果他把杯子推到我面前,然後把我的杯子拿過去,拇指不經意間蹭了一下杯口某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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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碰過的位置。他獨裁者一樣,這幾個動作做得倨傲,任誰都想對他跪下去。我真覺得我腿又要軟了,差點坐不住,從椅子上滑下來。

周泊新知不知道他對我的占有欲早就已經滿出來了?我很迷戀這種感覺,喜歡被他掌控被他支配,能感覺到我和這個世界因為他而有了一點連接。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喝了一杯酒。

那邊已經開了香槟了,他沒去。

我聽見活動主持人在臺上提到周泊新的名字,好像也有鏡頭和燈光過來,但周泊新連眼神都沒分一個過去。就坐在我旁邊,像一個普普通通來酒吧消費的路人。臺上有幾個活動,我看見狐貍往那邊走的時候心跳都快停了,她怎麽不說她還要上臺露面?

周泊新的視線果然跟過去,看狐貍。

他食指往杯口敲,一下一下慢慢敲,喉結會在他視線變得不耐煩時上下滾動,脖頸上的血管被帶着起伏。那段皮膚性感得要死,冷色調的,血管裏流的血好像是冰河,驟然被頂上山巅,沸騰那麽一瞬間,無數信徒要為了這一瞬間頂禮膜拜。

我答應過柳坊了,我也答應過自己了。

和自己講得很清楚,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不吃不睡,從崩潰中抽出來理智勸自己不再見周泊新。就假裝失戀,假裝自己很普通地喜歡了一個很普通的人,現在不喜歡了,管他誰不喜歡誰了都行,總之忘記。這是戀愛的正常流程,喜歡,相愛,分開,淡忘。

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可以,那我也可以。

但我定義錯了普通,我對他的喜歡不普通,他也不是普通的人。

我對他的喜歡是流在血裏的。

流在血裏的,這句話對我來說意義特殊。

我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器官,每一滴血都從一顆罪惡的種子發育而來。這幾天我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假裝自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爺,想過以前一樣的生活。現在我終于明白柳坊為什麽總是假裝歲月靜好了,沒別的辦法,就連我都只能假裝歲月靜好,更別提柳坊。

不然呢?

讓柳坊面對這件事情,面對自己曾經被親哥哥強奸,面對自己生下了一個怪物,面對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讓我面對這件事情,面對自己的生父是醜陋的強奸犯,面對我每一次呼吸都是罪證,面對我身體裏流着會對自己兄弟産生欲望的血,這根本不是愛,是怪物的病症。

我又舔嘴唇。

舔完才發現和周泊新很久不接吻之後我真的很喜歡自己舔嘴唇。我現在有點怕“愛”,不知道愛是本能還是本領,不知道強奸是不是愛,不知道病症是不是愛,不知道愛是療養還是深淵。

不知道一個正常的人該不該被一個肮髒的怪物“愛”。我最近有點怕“愛”這個詞,和它所包含的一切意義。

“醫生允許你拆石膏了嗎,後續恢複會不會有問題?畢竟是右手。”我用最普通的弟弟的語氣問他,總之別再讓他看臺上的狐貍了,我有些心虛,怕狐貍真的失業了。雖然我知道周泊新确實不是那樣的人,但也可能是,他的道德感經常薄弱,我拿不準他會不會突然發瘋到在這方面也打碎底線。

“建議別拆。”他說。

“那怎麽拆了???萬一以後落下病根怎麽辦。”我聲音不自覺有點提高,以為他是為了今天,确實吊着手來參加慶功趴有點滑稽。但他不來也就罷了,沒必要提前把石膏拆了。

“不拆一個人生活不方便。”

我猛地閉嘴。

哦,以前有我照顧他,當他的小保姆,任勞任怨。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是故意說給我聽的,要是沒有我當他小保姆的那幾天他也不會提前把石膏拆了,要是我沒跟他接吻擁抱上床,他還是那個周泊新,就算右手受傷了也不需要別人幫助的周泊新。

我突然覺得在以前的周泊新眼裏可能根本沒有不方便這個詞。不方便一定生于對照之上,他不是會在意右手給生活帶來怎樣便利的人,所以這份便利失去了也不會覺得“不方便”。他在意的是我,有了我之後才有不方便,或者可以幫他翻譯成——

想我。

想我。

想我。

以至于看見手上的石膏就會煩,幹脆不管不顧地拆了。恢複好不好無所謂,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可能這也是他發洩情緒的方式。我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什麽都不在乎,也不在乎自己,我卻能成為他不和世界脫節的依戀。

心裏滾燙一片,有一瞬間覺得愛也不可怕,沒那麽可怕。

我坦坦蕩蕩在愛他,不是因為我是怪物,我沒有病,我就是愛他而已,最普通的愛。他也願意接受,他願意的,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誰,我是柳袁的兒子,我是……

我是……

“小禮。”

我渾身炸起來一片汗毛,聽見柳坊叫我。我猛地轉頭,看見搖晃的人群,晃出虛影來,閃着五顏六色的光,但是沒有柳坊。她在跟蹤我,柳坊跟蹤我,她知道我要來找周泊新,她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蹤我的?

“小禮,你不能喜歡你哥哥,你是怪物。”

我渾身僵硬,半邊身子都麻了,呆坐在座位上。看見周泊新皺起來的眉,像小山一樣,他掌心碰到我手腕,我被燙得一縮,“柳坊跟蹤我。”

他往四周看了一圈。

“你沒聽見她說話嗎?哥,她在說話,就在我耳邊,她在這。”但是我看不見她,只感覺到恐懼和崩潰一瞬間把我罩起來,下一刻看見柳坊站在身旁,半張臉在哭,半張臉在笑。她向我伸手,讓我跟她回家。我緊緊握住周泊新的手,“哥……”

周泊新可能被我抓得疼,臉色難看。

柳坊就站在我們倆中間,但周泊新的眼睛卻直直越過柳坊看向我。我頭皮發麻,也越過柳坊看向他的眼睛,“你能看見她嗎?就在……”

周泊新看着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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