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鎮江府 頓時明白,這是女子描眉之物……
陸赜見她雖無精神, 但是神情溫順,自流露出一股病弱西子的風流來,他握住秦舒的手, 溫聲道:“他這個人離經叛道, 說的話又會蠱惑人,當個新鮮事聽聽也就罷了, 要是聽多了也就亂了心性。你若喜歡這些,等我們到了泉州, 自陪你去聽那些名師大儒講學, 這才是正該聽的。”
泉州?不是要去杭州嗎?秦舒問:“要改道去泉州嗎?”
陸赜點點頭:“福建出了叛亂, 當地的山民哄搶了府衙, 得我親自去彈壓。”他站起來,把秦舒攔腰抱起來, 放在床榻之上:“你只須安心養病即可。”
秦舒無可無不可,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自己人微言賤, 旁人并不當一回事,只當個貓貓狗狗一樣, 随便哄一哄, 便認命了一般。
夜間, 秦舒尚在睡夢之中, 叫陸赜叫醒:“海路走不了了, 咱們要下船走陸路去。”
秦舒剛想問, 海路如何走不了, 便又是一陣咳嗽聲,陸赜去撫她的後背,拿了披風來将她包住, 打橫抱了她下了船。
秦舒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扯開披風的時候,已經在馬車上了。這不知是一架什麽馬車,寬闊非常,足有四五丈之寬,秦舒坐在床榻上,馬車依依呀呀的聲音傳來。
陸赜道:“你的病本不宜舟車勞頓,只是放你一個人在此,我又不放心,只好叫你忍耐一二,随了我去才好。”
秦舒瞧了瞧他,不置一詞。
馬車不比船上穩當,一整天下來,秦舒只覺得渾身酸疼,她夜裏又發起燒來,病情隐隐有加重之勢,咳嗽起來竟然不能安穩睡上片刻。
又過得一日,秦舒便昏昏沉沉,沒有清醒的時候,陸赜同她說話,又撫她的臉,均是沒有反應。他招了随行的老大夫來,問:“她這個病到底如何?”
老大夫之乎者也鋪墊了一堆,這才說了實話:“夫人,這是氣郁結于心,又加上風寒,以至于成了肺痹這樣的大症候,這個時候實在是不能舟車勞頓。倘若好好安養,安心靜氣,也不至于如此。”
陸赜聽了嘆氣,當下叫了江小侯來,問:“前面到什麽地方?”
馬車上溫暖幹燥,外面下了大雨,江小侯一進來便帶來一股濕冷之氣,他先請了安,回:“回爺的話,前面是瑞安了。”
不時,聽得翠煙紗挽幛之後傳來一陣咳嗽聲,江小侯微微擡頭,就見陸赜撩開帷帳進去,寬慰的聲音傳來:“可舒坦些了,藥溫着呢,要是能喝下去,就先把藥喝了。”
江小侯望着那微微擺動的翠煙紗,聽得裏邊女子淺淺說話聲,聽得并不清,陸赜的話倒是十分清楚:“那好,你且睡着。”
過得會兒,見陸赜走出來,吩咐他:“你先打馬去前面鎮子上,尋一處安穩妥帖的宅子,瞧她這個樣子,再奔波勞頓,只怕剩的半條命也沒了。你素來辦事老道,速速去辦。”
江小侯知道,這位憑兒姑娘只怕是病得不行了,要尋一處養病的宅子。他當下打了馬去府衙,拿了令牌出來,同那知府細細說了一通,不過半日,便在府衙旁一二百步的地方收拾出一個園子來。
那雖說是個園子,不過一個二進的院子,多種了些花花草草罷了。江小侯親自去瞧了一邊,雖然簡陋,也打整得規矩,又瞧了瞧內室,添置了許多東西。
第二日,陸赜便抱了秦舒住了進去,見她病得渾渾噩噩,實在不放心,等了一日,見她好了些,能吃下東西了,這才對她道:“我且先去,你在這裏養病,倘若哪一日病好了,就叫江小侯護送去泉州。又或者,等我那裏處置好了,親自來接你。”
能暫時同他分開,秦舒自然求之不得,只依舊是病容,也肯說些好聽的與他周旋:“只怕我的病,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
陸赜坐在床前,道:“胡說,不過是小病,将養一月半月的,自然大好。”
秦舒幽幽的望着陸赜,還是問了出來:“先前我病時,你說等明年春天王家小姐進門,便放我回南京,是随便說着好玩,還是當真的?”
陸赜那日不過見她病得重了,為了解她的心病而已,自然是不算數的,可是此刻見秦舒病情又加重了,自然脫口而出:“自然是真的,王家小姐名門閨秀,她進門自然要給她些體面,遣散通房的。”
秦舒雖跟了他不過一月,自問也瞧得出來說話實不實,見他答得這樣快,便知是哄自己玩而已,她笑笑,并不表露出來,道:“大爺這樣許諾我,叫我能夠回去同親人團聚,我也無以為報,只盼着早日好起來,去泉州服侍大爺。”
又輕輕靠在陸赜肩上,低聲道:“我自會好好吃飯,好好吃藥将養,大爺不必擔心我。我身邊有春喜,她很是得用,江小管事還是跟着大爺去才好,您身邊沒人,我如何放心?”
陸赜擁了她入懷,只當她病過一遭,轉了念頭,曉得自己的好了。聽她說什麽親人團聚,一時之間只當她不肯跟自己,全因同家裏人親近,不忍分別罷了。
陸赜見她乖順,摸摸她的柔發,道:“江小侯就留在這兒,免得別人沖撞了你,倘若你病好得快,自吩咐他送你過來尋我,也不必兩邊傳信,耽擱時日。”
秦舒知道陸赜這是鐵了心要把江小侯留下看着自己,便不再多話了。
陸赜靜靜抱了秦舒好一會兒,這才放開了:“我走了。”
秦舒求之不得,只微微點頭,見他出了房門,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氣。
如此之後,秦舒便大為放心起來,安心養病了,每日裏吃過藥,也并不躺着,也出來走動走動。
這樣過了七、八日,漸漸止住了咳嗽,老大夫又重新開過了藥方子,撫着胡須笑:“夫人吃得下藥,用得了飯,這病便好了一大半。只唯恐留下病根,來年一遇冷,便要咳嗽,還是要另外開藥吃着為好。”
秦舒淺淺點頭,謝過了:“多謝老先生。”
等到了半月的時候,秦舒便全然好了,每每坐在窗戶前發呆。
春喜端了熱茶進來,把地上散落的書撿起來:“姑娘,若是覺得悶,何不外頭走走,這時節天氣正好,又不十分熱又暖和。”
秦舒臨窗坐着,見江小侯從外頭來。以前這兩個人同是國公府園子裏的仆奴,各自當差,不過點頭之交,江小侯的那些心思秦舒隐約明白,但他此刻進屋來,只在屏風外行李:“給姑娘請安,路引拿來了,也往去了信,叫消了春喜姑娘的奴籍。”
春喜當下呆住:“姑娘,我如何受你這樣的恩情?”
秦舒笑笑,叫春喜把路引拿進來,見那上面寫着“王春熙’三個字,皺眉:“勞煩江小管事了,只是這名字卻是寫錯了,春喜是她後取的名字,她本不叫這個的。再則也錯了一個字,喜字寫成了熙,這如何能用?”
當下拿起桌上的眉筆,在宣紙上寫上——李顏,吩咐春喜:“遞出去給江小管事,還請他重新辦一份路引來。也怪我沒有說清楚,倒是麻煩你多跑一次腿兒。”
春喜別的字不認識,自己的名字是會寫會認的,那紙上的兩個字分明不是自己的名字,她擡頭去瞧姑娘,見她眼神堅毅,對自己道:“別發愣,遞出去吧。小廚房新做了定勝糕,難為在這裏還能吃到金陵風味,你送一碟子給江小管事,說不定能吃到我自己捏的那一塊兒。”
春喜不知道秦舒要做什麽,繞過屏風,依了吩咐,遞了那宣紙,又把小幾上的一疊糕點遞給江小管事。
江小侯本不認字,只後來跟在大爺身邊,便學了幾個字,見宣紙上不上墨寫的,反而是青黛色,他拿過來,想了想,頓時明白,這是女子描眉之物。
又聽秦舒在裏邊緩緩道,說不定能吃到我自己捏的那一塊兒,頓時愣在哪裏,手上拿了一塊兒定勝糕,不知如何是好。
江小侯穩了穩心神,把那塊兒糕點攏到袖子裏,回話道:“姑娘有事吩咐即可,大爺留我在這裏,本就是給姑娘辦這些跑腿兒的差事的,也說不上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姑娘将養好身子,便是大家辦好差事了。”
秦舒聽了隐隐露出泣聲,春喜忙勸:“姑娘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了?”
不過也只微微幾聲,秦舒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淚,對着外面道:“江小管事不要笑我,往常咱們同在園子裏當差,現如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南京,我見着你,便想起來園子的人,忍不住傷心,叫你笑話了。”
江小侯見了不免感慨,往日在園子見她,衆人稱頌,進退有度,現如今倒是時不時哭,他勸解道:“姑娘不必傷心,倘或爺将來開恩,說不準能回南京探親的。”
秦舒在裏面聽了,沉下臉來,果然如此,果然是哄騙自己的,什麽半年之後放自己走,不過一句虛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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