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蘭緞裙 世人都曉羊脂好,豈知黃玉更難……

秦舒聽了, 不置可否,并不接話,轉而吩咐:“也不必說這些了, 這個尼姑庵既然不幹淨, 咱們便收拾東西下山去吧。”

下山的時候,天色快暗了, 老尼姑來送秦舒:“夫人怎麽不住一宿,這天黑了, 又下雨, 山路不好走。”

秦舒叫人打傘送上馬車, 撩開車簾同她說話:“我聽人說, 這方圓數十裏,哪家的女嬰兒不要了, 都丢在你庵堂門口,你那些小尼姑多半都是這樣來的。我也知道你養活這些姑娘并不容易,只是做這些營生也非長久之計。“

老尼姑讪讪:“夫人說的是, 只我想着,比當時叫人丢在野外叫狗吃了強些, 也是沒有辦法。”

秦舒道:“你如今也有些銀錢, 不如買些田地, 也比現在強些。你要知道, 這風月之地, 最是容易惹官司的, 你們本沒得依靠, 更加不容易。”

老尼姑知她是好心,又見她誠懇,并無鄙夷之情, 當下好生應下了:“夫人說的,貧尼記住了。”

秦舒點點頭,往山下去,行得半路,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她本來靠在車壁上,閉着眼睛小憩,見此問:“外邊怎麽了?”

外邊雨下得頗大,春喜微微掀開一個縫,發絲上便沾了雨,回頭對秦舒道:“姑娘,外頭一夥人,追着一個小姑娘。那姑娘好像練過功夫,拿了一柄劍正同那些人打鬥呢。”

會功夫的女子?這倒是稀奇,秦舒撩開車簾子,就見綿延的雨幕之中,一個身量不足的緋衣小姑娘正拿一柄長劍,左劈右擋。追她的是七八個褐色短打的大漢,最壯的足足有那小姑娘兩個身板寬。

秦舒瞧了一會兒,就發現那小姑娘架勢雖然唬人,卻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偏偏為首的一個人貓捉老鼠一般:“小丫頭,跟了爺回去,管教在床上教你怎麽舞劍。”

秦舒揮手,招了江小侯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怎麽大庭廣衆之下,欺壓弱女子?”

江小侯本不欲管閑事,可秦舒吩咐了,只好上前去問:“閣下,你們有什麽糾紛,如何七八個大漢圍堵一個小姑娘?”

那幾個人一向蠻橫,當下沖江小侯吐了口濃痰:“你是什麽鳥人,來管你爺爺我的閑事?滿鎮江府打聽打聽,我闖爺的名頭,別在這兒……”

他嘴巴裏不幹不淨,話還未說完,便叫江小侯身邊,陸赜留下的一個護衛一腳踢出去老遠:“哪裏來的臭蟲?”

那姑娘倒也機靈,見此忙從泥地上爬上來,對着秦舒的馬車哀求:“求夫人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往舅舅家去,路上遇見這幾個流氓,要拐了我賣人去。”

秦舒見那姑娘身上不止被劃破了什麽地方,不一會兒雨水沖下來一片血跡,使了個眼色,春喜便打了傘下去,把她扶起來。

那個護衛本是陸赜巡邊時候的軍中之人,一身的拳腳功夫,那人叫踢了一腳,頓時就嘔出一大口血來。幾個人都明白過來,秦舒這些人不好輕易招惹,不好用強,當前的一個站出來:“這位夫人,好叫你知道,這女娃娃本是我兄弟買來的小妾,現下趁我們不注意逃了出來。”

那姑娘當下反駁,高聲罵道:“我呸,誰是你兄弟的小妾,你們這樣的豬頭癞蛤、、蟆說什麽夢話?”

又轉頭對秦舒道:“夫人,我不認識他們。我好好在酒樓吃飯,叫他們夥同那黑店給我下了藥,這才叫他們虜去的。”

秦舒擡了擡簾子:“既然你們說這姑娘是你們家的逃妾,那這姑娘姓誰名誰,家住何方,必然是知道的?”

這話問出來,那大漢果然說不出來,支支吾吾一會兒才道:“夫人,本就是花幾個錢買來的,主子再随便取個名字就是了,我做什麽要知道她本來的姓名?”

姑娘望着秦舒哀求:“夫人,我不是逃妾,我的确是好人家的女兒,不過同家人賭氣,自持會個三角貓的功夫,便孤身一個人去舅舅家,沒想到半路着了這幾個人的道兒。”

秦舒望着她笑:“你別怕,既然我遇見了,少不得管這事的。”她從馬車箱籠裏拿出一定十兩的紋銀,遠遠的抛擲出去,對那幾個人道:“既然是花幾個錢買來的,我再出幾個錢買走就是。”

說罷,不再理那幾個人,吩咐春喜扶了了那姑娘上馬車。

那幾個人不肯罷休,想着上前攔下來,卻叫馬車旁一左一右的護衛三兩下就踢了老遠,惹得一衆人都笑起來:“就這種貨色,也學人家強搶民女?”

秦舒見此,不免郁郁,強搶民女的何止這幾個狗東西,當下沉了臉,吩咐:“回府。”

馬車咿咿呀呀慢慢走着,春喜拿了幹淨帕子給那姑娘擦臉,污水擦幹淨了,露出一張白白淨淨的鵝蛋臉來,她看起來絕不超過十四歲,一雙眼睛清澈有神,往向秦舒的時候沒有半分膽怯害怕:“多謝夫人今日搭救我,日後我回家,定備重禮相謝。”

既不通名報信,也不說自己家住何方,秦舒見她言談,便知是大家出來的姑娘,轉了轉念頭,故意道:“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罷了。”

那姑娘果然好奇起來:“夫人這話怎講,如何是救自己?我看夫人必定出自仕宦之家,如何會怕這幾個地痞流氓,這救自己一說,如何說得通?”

秦舒勉強笑笑,搖搖頭:“不過見了今日的你,想起昔日的我罷了。”又從抽屜裏拿出來幾塊兒繡花手帕來:“春喜,快給她包紮上,這裏沒有金瘡藥,先止住血才好。不然,這樣的小姑娘流這麽多的血,只怕吃多少飯也補不回來。”

那姑娘見秦舒這樣要說不說的樣子,果然來了興趣,心裏道:什麽今日的你,昔日的我,難不成她同我一樣,離家出走,遇見強人了?

她被春喜包紮好,有換上幹淨的外衫,坐在馬車角落裏,偷偷打量秦舒,見她梳了一個堕馬髻,斜斜插了一枚銜珠金鳳釵,上身着一件藍湖織金短衫,下着妝花織金蘭緞裙,手上戴着一副黃玉手镯,整個人仿佛神仙妃子一般。

世人都曉羊脂好,豈知黃玉更難求,更別提這樣紋理水頭的黃玉。

她低了頭,心裏小聲道:她一身富貴,看起來也不像被強搶的民女,只怕說那話來哄我罷了。

回了院子,秦舒洗漱一番,自然請了江小侯來相見:“我剛才叫府裏的老大夫去瞧了瞧那姑娘,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要休養幾日。你去打聽打聽,那些人是什麽來頭,這姑娘看着也可憐,我們幫她一幫才好。”

江小侯是陸赜留下來的,辦事老練,這些自然不需要秦舒吩咐了才去辦,早吩咐人打聽了來:“回姑娘的話,那幾個人不過是鎮江一個大戶罷了。姑娘不必擔心,姑娘叫那丫頭留下,便留下就是,不會有什麽麻煩。”

秦舒點點頭:“如此便好。”這時候,春喜從外頭進來,對着秦舒笑:“姑娘,你猜,剛才那小丫頭吃了多少斤牛肉?”

秦舒拿了扇子扇蚊蟲,笑:“這我如何知道?”

春喜一面放下托盤,一面去關窗戶:“姑娘,您別看那丫頭年紀小,聽說有牛肉吃,兩個眼睛發光,姐姐姐姐叫個不停。我說牛肉再好吃能吃多少,不料那丫頭悶聲一氣吃了四斤,真真笑死個人。”

秦舒笑着道:“能吃是福。”

春喜回過頭,見秦舒笑得開懷,頓時愣了愣:“還未見姑娘這樣高興過,可見做善事是極好的。”

秦舒摸了摸自己的臉,毫無察覺,心裏卻知道這大抵是等不了幾日便要徹底走了的緣故。

第二日,那救回來的丫頭酒足飯飽,又好好的睡了一覺,院子裏裏裏外外走了一圈,見廊下挂着一些鳥雀,頓時從地上折了根花枝,逗弄起來。

秦舒叫她吵醒,也只得洗漱起來了,叫人喚了她進來,見她換過一身衣裳,又活潑可愛,是個極為俏麗的小姑娘。

秦舒問:“傷口可好些了?”

那姑娘混不在意,大大咧咧擺手:“只是皮外傷,血止住,休息幾天就行了。”她也不怕生,揚着頭滿屋子打量,見榻上擺着一盤未完的棋局,頓時來了興致:“夫人還會下棋嗎?”

她幾步走進,低着頭細細打量了棋盤:“我這話問得不該,夫人何止會下棋,只怕棋力還很深呢。”

秦舒正愁同你沒話說,當下笑笑擺手,邀請:“早上閑來也無事,可以興趣同我對弈一局?”

那姑娘果然高興起來:“求之不得。”一面盤腿坐下,一面道:“夫人不知道,我家裏人人會下棋,嫌棄我下得不好,沒幾個人肯跟我下的。”

秦舒把殘局的棋子緩緩撿起來,問:“還不知道如何稱呼你?”

那姑娘漸漸放下了戒心,回答:“夫人叫我劍平即可,刀劍的劍,平安的平。”

秦舒練了許多年的棋,棋譜不知道練過多少,古代圍棋經典的死活題,不過業餘水平便能解出來。更何況後來AI下棋出來以後,更是日新月異。比起古代來講,自然是強上許多。

兩個人不過下到中盤,劍平便丢子認輸了:“我輸了,夫人棋藝高超,我遠遠不能及。只怕,就算是我家裏人,也不能贏夫人的。“

秦舒也放了棋子,道:“不過消遣而已,我終日悶在這宅院之中,閑着無事,便用用腦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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