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賭注 若是我比孫舟讀得好,不如你就站……
男人健壯高大的身軀就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壓得陶渺喘不上氣,一股滲人的涼意自腳底蔓延而上。
屋中燭火跳躍,男人幽深的瞳眸與上一世死的那夜,屠夫看她的陰冷眼神竟漸漸重合在一起。淋漓的鮮血仿佛又出現在眼前,瀕死的恐懼像毒蛇一樣緊緊纏繞住她。
韓奕言只覺身下這個瘦弱的身軀抖得厲害,單薄如紙的肩膀顫啊顫,額間泛出冷汗,一張黑瘦的臉竟然也能看出幾分蒼白。
他愣了愣,因多年習武,韓奕言早已養成了自然而然的防備,可明明他的手只虛虛搭在她的脖頸上,并沒怎麽用力,她怎就怕成了這般?
他居高臨下打量起身下這個小姑娘。
她太瘦了,破舊的棉衣棉褲都遮不住的瘦,渾身沒有二兩肉,脖頸更是細得吓人,單手就可環住,似乎只要輕輕用力就能掐斷。
如此脆弱,即使他重傷之下起了殺心,眼前的人也毫無還手的可能。
韓奕言從陶渺身上起來,看見她飛快地退了兩步,抱着膝,目光空洞,依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少頃,陶渺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從前世死亡的恐懼中緩過來。
她瞥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實在來氣。
她是為了活命才聽系統的話救人的,怎麽如今她的小命還受到了這個男人的威脅。
陶渺翻身下榻,在離男人好幾步選的地方站定,一雙眸子染着怒意,狠狠瞪了韓奕言一眼。
“我救了你,你連聲謝都沒有,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她摸出懷裏的饅頭對着眼前的男人咬了一口,幼稚地想要洩憤,“虧我還想着給你帶飯,真是好心喂了驢肝肺。”
韓奕言微微擰眉,看着方才還吓得面色蒼白的陶渺一瞬間換了個模樣。
就着屋內昏暗的燈光,他環顧四下,才勉強看清他此時身處之地。
這是個破舊的磚房,內物陳設一眼望盡,除卻暖炕,就是門右邊疊在一起的兩個樟木箱子,以及屋子中央的一張掉了漆面的方桌,真可謂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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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
“小別村。”陶渺沒好氣地答他,“我是在屋後發現你的,你已昏迷了兩日了。”
韓奕言劍眉緊蹙,目光下移,落在自己敞開的上袍上,傷口被布條包裹,包得着實有些難看:“你發現我的時候,可有在周遭看到別人?”
陶渺搖頭:“那日風雪那麽大,誰還會往外頭跑。”
韓弈言盯着她清澈的眼睛看了半晌,慢悠悠瞥過她手上啃了一半的饅頭,才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嗯”字。
他身中數刀,在風雪交加的夜裏,從山上滾落,想必魏王派來刺殺他的人定覺得他重傷難愈,即便沒因失血過多而死,在那個天寒地坼的雪夜也毫無生還的可能。
真是個怪人!
見男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語,陶渺腹诽了一句,旋即眼尖地瞥見男人上衫滲出來的紅,心下一驚,顧不上許多,忙急步上前。
“你傷口怎又裂開了!”陶渺伸手就要去查看,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擒住手腕,一低頭,正見韓奕言用銳利的目光審視着她。
仿佛在問,我受傷,你急什麽?
陶渺能不急嘛,男人的傷拖一日,她的任務就晚完成一日,她就得多受一日的累。
“你可別死在我屋裏,平白讓我擔個殺人的罪名。”她刻意提高了聲,用慌亂掩飾心虛。
旋即想了想,索性把傷藥塞到他手裏:“既然醒了,你就自己上藥吧,我又不是你的仆人,還能成天伺候你怎麽着,你又不給我發月錢。”
韓奕言瞥了眼那瓶傷藥,繼而看向了她,薄唇下抿,面目沉冷,顯然很不喜陶渺同他說話的語氣。
尚在侯府時,府中下人從不敢與他高聲說話,皆低眉垂首,卑敬恭順,唯恐冒犯。即便有四年前的那場變故,也還是無人敢将他踩在腳下。
他向來心高氣傲,自視甚高,陶渺還是第一個,敢這麽咋咋呼呼跟他說話的人。
然陶渺觸及他不悅的目光,想到自己辛苦救了人還讨不到好,也平生出一股子惱火,愣是瞪了回去。
兩人僵持間,清晰的“咕嚕嚕”突然從某處傳來。
那一剎那,陶渺捕捉到了男人冷硬的面容上一閃而過的窘迫,她憋着笑,終于是在他冰冷冷的外表下感受到了一絲人氣。
再高貴的人也是要吃飯的不是,何況這男人至少有兩日未曾進食了,端着一張冷臉跟誰欠了他錢似的,也不知哪來這一身的臭毛病。
“你餓了?”陶渺尾音上揚,帶着幾分調侃。
韓奕言淡淡地瞥開眼,抿唇不言,企圖維持他最後一點無聊的自尊。
陶渺望了望自己手中啃了一半的饅頭,只能将炕桌上不太新鮮的點心推過去,還沒開口說什麽,頓時就收到男人警告的眼神。
陶渺嘆了口氣,她這是請了個祖宗回來啊!
她起身去了竈房,翻箱倒櫃地找了最後一些玉米面出來,燒火煮了糊糊,啪地将碗擱在了炕桌上,不容置疑道,“看你傷得重,只遷就你這一回,愛吃不吃。”
說罷,也不管他的反應,隔着炕桌,躺進一旁的被窩裏。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身側傳來極細微的聲響,陶渺就知道是男人吃了。
有何不好意思的,一碗玉米糊糊還能喝得如此安靜。
背對着男人,陶渺終于忍不住跟系統叨叨:“這讓我救的是什麽人啊,他可差點要了我的命。”
【宿主不是沒死嘛】平時冷冰冰的系統語氣變得十分欠揍,【宿主放心,系統不會發布任何對宿主有害的任務。】
“是嘛。”陶渺顯然不是很信,“你既然說無害,那你告訴我,這人是什麽身份,對我又有何好處?”
耳畔一片寂靜,原本叮叮當當最愛發布任務的系統突然不說話了。
關鍵時候就裝死!
陶渺氣得蒙上被,索性閉眼睡覺,睡得迷迷糊糊間仿佛聽見耳畔的一聲“多謝”。
院子外響過兩聲雞鳴後,陶渺就醒了,她手腳麻利地收拾完自己時,天已大亮。
她對躺在炕上的韓奕言道:“我要去村上的學堂幹活,你好好養着,不要亂動,免得傷口又裂開了。我午間會回來一趟給你送飯,竈上蒸着兩個紅薯你記得吃。”
陶渺說完轉身走了幾步,又返回來:“對了,你別随便出去,我舅舅家的院子就在隔壁,往來的村人也多,若讓他們看見你,我縱是有一百張嘴也是解釋不清楚的。”
韓奕言緊閉雙目,聽着這聒噪的聲兒,劍眉微微蹙起,也不知這小姑娘是知道他醒了,還是故意想把他吵醒。
聽她絮絮叨叨說完一大段後,才傳來木門的開阖作響。
等到院子裏細碎的腳步聲漸遠,韓奕言緩緩睜開眼,盯着房梁看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眉目舒展,驀地薄唇彎了彎,露出極淺極淺的笑意。
而後幾日,陶渺一直在家和學堂之間奔波,還得應付系統給出的任務。
她一開始不曉得,後來才知道,系統有一個叫掃描的東西,能把她要看的書一模一樣印下來,再在腦海裏翻給她看。
如此,即便是回了家,她也可以默默地習字了。
那個受傷的男人很安靜,幾乎不與她搭話,她也懶得理睬,只每日給他送飯,權當他是個啞巴。
三日後,習字任務一完成地很艱險,差一點便要失敗,聽到系統的那聲“任務獎勵已發放”後,她迫不及待地跑到溪邊,低頭一瞧,水映照出的還是那個面黃肌瘦的陶渺,實在瞧不出有什麽變化。
“你這美貌值怕不是框我的吧。”
【宿主,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美貌值以百分計,只加一點微乎其微。更何況宿主你的本身數值實在是太低了。】
本身數值?
陶渺愣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這個數值代表的是美貌,數值越高當然就越美,可若數值低,代表的是什麽,她不會不知道。
雖知道自己生得什麽模樣,陶渺還是忍不住好奇,“所以我原本的數值究竟是多少?”
【呃......這個數值也不是非要知道的。】系統難得猶豫了一下,反而顯得更加殘忍,【其實也不算太低,就......40,加上一點獎勵,就是41。】
這個數值确實是有點難看。
陶渺知道系統就是安慰她,也不想繼續自取羞辱地追問。
罷了,多做一些任務,總歸會好的。
她剛從溪邊站起身,又是一聲熟悉的“叮”。
【習字任務二已發布】
【任務內容:二日內學會四百個字】
【任務獎勵:美貌值+2】
……
“這麽快!”
【習字任務只是基礎任務,宿主您想盡快改變自身,當然要抓緊完成,再次提醒,任務失敗将扣除一點生命值。】
陶渺:“......”
在系統的威脅下,陶渺成了周先生書房的常客,每日除卻幹活,就是一門心思鑽在書房看書認字。果然是有其一必有其二,有二便會有三,系統的習字任務一個個接連不斷地發布,雖獎勵逐漸增加,可難度也跟着增加,要讀的書跟着變多,時間也愈發的短。
雖有些不自謙,但陶渺覺得自己大抵是一塊讀書的料子,雖一開始有些力不從心,可漸漸的,将一冊冊的書整本研讀下來,她能認的字往往比系統要求的還要多。
等順利完成任務四時,陶渺至少能認八百個字了,系統難得給了她喘息的機會,沒有立刻把下一個任務續上。因此,任務之餘,陶渺也開始翻看起書房裏的其他書籍。
周先生雖是讀書人,卻不迂腐,書房裏除了聖賢之書,還有不少游記,志怪故事等。
現在的陶渺幾乎能将一本書讀得暢通無阻,也漸漸從中得出不少樂趣來。
周司煜不習慣書房裏多一個人在,但陶渺确實是安安靜靜不說話,他也不能抓着錯處借機将她趕出去。然最近幾日,原本一冊書要看上好幾天的陶渺,突然頻繁地換起了書,幾乎一日能換上兩本。
周司煜不時往陶渺身上瞥,倒不是驚嘆好奇,只是不屑,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丫頭,怎麽可能十來日就将艱澀的書籍讀下來,倒是裝得一副好樣子。
陶渺不知道周司煜所想,她也不在乎,到了時辰,就将書放回去,習以為常地去廚房煮飯,再去院中打掃。
然後不出意外地又遇到了孫雲。
此起彼伏“啪啪”的戒尺聲和低低的抽泣聲從學堂內傳出來,孫雲站在窗下,看着周先生的戒尺起落,嫌棄地看着孫舟。
學堂裏頭,孫舟站在周先生面前,捧着本書,一張小臉上挂着兩行清淚,手心被打得通紅,他抽抽噎噎,口齒不清還在讀:“愛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體,率賓歸王。鳴鳳在竹,白......食場。”
“白什麽?”周先生挺直腰板,微微沉了臉。
“白......白馬......”
周先生頗為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錯了,伸手。”
“啪”的一聲脆響,戒尺又毫不留情地重重地落下。
陶渺“嗖嗖”地揮動着掃帚,聽着裏頭孫周的撕心裂肺的哭聲,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清晰不已,孫雲驀地轉過頭,她本就因孫舟被周先生罰了戒尺而覺得丢人,聽到陶渺的這聲嗤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陶渺唇角上揚,又笑了一聲,沒理她。
這篇《千字文》周先生已教了兩日了,通讀的任務一早便布置了下來,孫舟分明就是被孫張氏給慣壞了,整日貪玩不上進,不肯去花時間下苦功,不然也不至于磕磕絆絆讀得比學堂裏最小的二狗子還差,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周先生罰了戒尺。
總而言之,就是自作自受。
兩人本就不對付,陶渺這聲意味不明的笑更加刺激了孫雲,她指着學堂裏挑釁道:“有本事笑,怎麽沒本事自己去讀啊,你若能讀得比舟哥兒好,從今以後我就喊你祖宗。”
這話可耳熟,孫雲可不愧是孫張氏親生的,都喜歡信心十足地去發一些莫名其妙的毒誓。
“喊我祖宗的不肖子孫我可不需要。”陶渺把掃帚擱在樹下,凍紅的雙手搓了搓,揚眉促狹一笑。
“若是我比孫舟讀得好,不如......你就站在學堂門口,對着這條小道,大喊三聲‘我比陶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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