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身世 她的生母大抵是哪個大戶人家丢失……
秦樓楚館?
縱然不曾去過, 可陶渺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好人家的姑娘絕不會出現在那裏。可為何孫玖娘會特意提到那個地方呢。陶渺滿腹疑窦,可她一人在這兒想破腦袋, 終究是沒什麽用的,無論如何,她得找機會去天香樓一探究竟。
然方嬷嬷整日看得緊, 她并沒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出去,但老天像是刻意要給她機會一般, 次日崔姑姑就因有事而未來授課,陶渺便借機同方嬷嬷提起, 想去雲州城中逛逛。
方嬷嬷沒什麽阻止她的理由,畢竟她在林老夫人面前地位再高, 對她來說陶渺也是主子。
當日,方嬷嬷派了一輛馬車, 并遣了兩個仆從陪陶渺一起去。
陶渺先是去了崔姑姑口中所說的那個茶樓,吃着點心坐着聽了會兒書, 旋即站起身對始終跟随在側的兩個仆從道:“你們呆在這兒,我去那邊的街上逛逛,就讓青竹一人陪着我便是。”
兩個仆從顯出為難的神色, “可是三姑娘,方嬷嬷說了, 讓我們保護好你。”
“你們如影随形地跟着,實在惹得我不自在,連出來游玩的心情都沒了, 我不過是在這附近逛逛,能出什麽事兒。”
“可......”仆從依舊不放心。
陶渺只得微微沉臉,不悅道:“怎麽?方嬷嬷說的話你們就言聽計從, 我說的便沒用了是不是。”
兩人急忙告罪:“小人不敢。”
“我半個時辰後便回來,誰都不許跟着,若教我發現了,我讓他好看!”
此話閉,兩個仆從果真就不敢動了,看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陶渺心底有些不忍,畢竟他們也是盡職盡責。陶渺是頭一回當這種惡人,可她沒法,也只能委屈他們了。
帶着青竹走出茶樓,陶渺暗暗觀察了一陣,确定後頭沒人跟着,才招手雇了路邊的一輛馬車。
“去天香樓。”
車夫一愣,不确定地又問了一遍:“姑娘,是要去天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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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你們這兒難道還有兩個天香樓不成?”陶渺抛給他一錢銀子,“你去便是,不少你的錢。”
車夫接過錢,又猶猶豫豫地回身望了陶渺一眼,見她帶着帷帽,看不清臉,可從衣着舉止來看,大抵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姑娘,不免在心中唏噓,現在的世家千金竟還有這般癖好,大白天去光顧那風流地兒。
青竹一人跟着陶渺,本就有些惴惴,這會兒聽說陶渺要去什麽天香樓,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三姑娘,您這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陶渺看着青竹眼中的驚慌,安撫道:“別怕,我有些事兒要辦,我們去去就回。”
天香樓這種地兒不同于白日熱鬧的尋常肆鋪,反是沉溺于夜色的燈火喧嚣。故陶渺到了地方,只能看到天香樓的大門緊閉着,門前空曠寥落,竟顯出一絲凄涼。
陶渺在門上輕輕扣了扣,等了片刻,無人應答,複又重重敲了兩下,許久,才聽門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帶着罵罵咧咧的話傳來。
“敲什麽敲,大白天的猴急什麽,姑娘們都還睡着呢。”
樓內的小厮沒好氣将門拉開,乍一見是個姑娘,霎時懵了懵,旋即露出戲谑的笑,“這位姑娘,你怕是走錯了吧,您若要去茶館酒樓,往右手邊走。”
“這裏若是天香樓,便沒有走錯。”陶渺問,“你們老板可在?”
“老板?”
光聽這稱謂小厮便知陶渺是個不知事兒的,雖說天香樓的姑娘只賣藝不賣身,可一般這種客人都管樓裏主事兒的叫老鸨或是媽媽,哪有她這麽喊的。
“你找的是秋娘吧?如今這個時辰她正在屋內休息呢。”
“可否将她請下來,我有事想要問她。”
小厮上下打量着陶渺和她身後站着的青竹,愈發覺得眼前這遮着容貌的姑娘古怪,穿得這般體面,卻到這種花街柳巷來,尋一個鸨母。
“怎麽,姑娘還想自薦來我們天香樓幹活不成。”小厮調笑着,手徑直往陶渺的帷帽上伸,“不如讓秋娘驗貨之前,不如先給我瞧瞧,你這模樣,合不合格。”
“放下你的髒手,你這登徒子,怎敢冒犯我家姑娘。”
眼看着他的手已扯到帷帽一角,青竹還未來得及攔,帷帽底下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閃着寒光的刀刃正對着小厮的胸口,只聽一個清冷平靜的聲兒從朦胧的白紗底下飄出來,“還不快去請。”
小厮吓得咽了咽口水,他不過開個玩笑,沒想到眼前這姑娘脾性這麽大,竟還對他使這種要命的玩意兒。
“我去,我去......”
他往後退了兩步,與那刀保持了些距離,折身還跨進門,便見秋娘往這廂走來,見小厮這驚慌的神情,她蹙眉問:“大白天的,怎這般吵鬧,出何事了?”
小厮指了指站在門外的陶渺,“秋娘,有一位姑娘說是要見你。”
“姑娘?”秋娘也下意識以為是賣身的,可如今又不是什麽災年,少有因食不果腹而選擇投身風月的,她走近了,看着陶渺這一身打扮,生了幾絲戒備。
“姑娘找我有何事?”秋娘冷聲道,“若是因您的情郎迷上了我家哪個姑娘,想找她算賬來了,那您還是請回吧。”
“您誤會了。”陶渺輕笑了一聲,在懷中摸索了片刻,“我不過想來問問,您可認得這個東西?”
秋娘随意瞥了一眼,搖頭,“不認得,我們樓裏的姑娘再不濟也不會戴這種木簪子。”
“您真不認識?”陶渺把桃花簪往前推了推,讓她看得更仔細些,“這支簪子已經有不少年頭了,許是有十數年,甚至更久,是家中長輩留給我的。”
“真不認識。”秋娘又過了一眼,不耐地正想趕人,忽得想起什麽,視線頓在簪子上,凝視了許久。
須臾,她擡眸看向陶渺,眼神中帶着幾分探究,“姑娘是陶茗兒的什麽人?”
陶茗兒......
陶渺是頭一回聽到這名字,她琢磨片刻,回道:“這簪子是我母親給我的。”
秋娘臉上的冷意漸消,面色緩了一些,她往裏退了一步,示意,“姑娘進來說吧。”
陶渺随秋娘上了樓,甫一在屋內落座,便聽秋娘道:“我與茗兒已經十數年不曾有來往了,姑娘來找我所為何事?”
陶渺微微啓唇,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孫玖娘只說了桃花簪和天香樓,卻未告訴她,這與她又有什麽關系,還有那個陶茗兒,與她同姓陶......
見陶渺沉默不言,秋娘盯着她頭上的帷帽道:“既這屋內只有你我二人,姑娘也不必避諱,不如以真面目示人,您坦誠些,秋娘才好言無不盡。”
聽這話,陶渺知秋娘仍對她懷着幾分提防與疑慮,她也沒什麽見不得人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解了颌下的系繩,将帷帽取了下來。
秋娘怔愣得看着白紗下的這張臉,不由得驚得朱唇微張,少頃,那雙眸子泛上一層水意,悲傷又感慨地望着陶渺。
“你與你母親生得可真像!”
陶渺心下一震,這世上與她生得像的還能有誰,自然是她的生母。
陶茗兒......
陶渺一直奇怪,為何她姓陶,而不姓孫,她曾問過孫玖娘緣由,孫玖娘從來只是笑而不答。她也曾猜想過,她或是随了父姓,可如今原來,她應是跟了生母而姓。
秋娘捏着絹帕拭了拭眼角的淚,“你母親這些年過得可好?”
“我母親已經過世了。”陶渺垂眸,神色黯淡,“聽說是産後崩中,未救回來。所以我并不清楚我母親生得是何模樣。”
“這!原來茗兒她......這些年我還時常怨她心狠,忘了我們那些年的姐妹情分,連封信都不曾捎給我,原來她早就已經沒了。”秋娘說着說着,便忍不住抽噎起來。
陶渺坐在一旁,也不知該怎麽去勸,生母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存在,遠不及她和孫玖娘的感情深厚,因而此刻見到生母的故人,陶渺心底平靜,幾乎毫無波瀾。
秋娘哭了半晌,忽得站起了身,往內間走去,片刻,捧了個紫檀木長匣出來,“我差點忘了,我這裏有一副茗兒的畫像,是當年鐘情于你母親的一個書生,偷偷畫下并送給她的。她當年沒帶走,我便一直留着。”
秋娘取出畫卷,卷身微微泛黃但仍看得出保存良好,随着卷軸滾動,畫卷緩緩在桌面上展開,一個嬌媚靈動的女子躍然紙上。
只見畫中女子坐在一把香梨木的太師椅上,慵懶地半伏于窗前。
她身着薄青色的對襟長衫,眉若遠黛,朱唇含笑,将手中書卷抵在下颌上,袖口下滑,露出一小節白皙如玉的藕臂,她将視線投向窗外,望向遠方,也不知在看何種風景。
陶渺杏眸微張,不僅為畫中女子的美貌所攝,更重要的是,那人的容顏與她至少有七八分的相像。不疑有他,這定是她的生母,陶茗兒。
她伸手,指尖懸在半空,緩緩從畫上撫過,許是畫師技藝出衆,看到此畫的一瞬間,陶渺腦海中與生母隔着的那層厚厚的雲霧散了些,雲霧後的人總算有了那麽點鮮活的氣息。
“你母親雖身在天香樓,可卻是雲州有名的美人兒,才華橫溢,更是彈得一手好琴,當年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一擲千金,只為一睹其芳容。”
身在天香樓?
陶渺微微蹙眉,雖秋娘說與陶茗兒相識時,她便有所察覺,只是沒想到,陶茗兒真的是天香樓的人。
她的母親竟是風塵女子!
似乎看出陶渺眼中的驚色,唯恐她心生芥蒂,秋娘道:“你母親身在天香樓并不假,可天香樓的姑娘賣藝不賣身,她自食其力,清白幹淨,而且自始至終都只有你父親一人。”
陶渺淺笑着搖了搖頭,她并非介意這些,人的出身并不受自己所控,她最是不屑以出身将人輕易分為三六九等。
而且若不是迫于無奈,哪個姑娘想呆在這樣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當初詢問生母身世時,方嬷嬷那遮遮掩掩的态度,想來林家應當是知道真相的,可若是如此,林家這等人家應該是不恥于将她這種有辱門楣的接回去才對......
“秋……我可以叫您秋姨嗎?您可否告訴我關于我母親的事,我對她實在知之甚少。”
“當然,說起來我與你母親也算是有緣分。”秋娘思忖了半晌,唇角輕勾,忽得泛起一絲苦笑,“當年我們是被同一個人牙子賣到天香樓來的。”
“賣?”
秋娘點點頭,“我是父母過世,被家中姨母嫌棄,給賣了的,但是茗兒不同,她似乎是被人給拐了,我當年見到她時她也只有四五歲的模樣。我印象很深,那人牙子将她帶回來時,她衣着光鮮,身上還帶着不少好物件,可惜都叫人牙子摸了去,只剩了你手上那支桃花簪。許那桃花簪是木制,人牙子看不上,才得以留存下來。”
陶渺将桃花簪握在手上,細細摩挲,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感覺,她頭一次知曉,原來這支簪子并非孫玖娘之物,而是她生母的遺物。
“既是被拐的,那我母親不曾去尋過她的家人嗎?”
“想過,但哪是那麽容易尋的。”秋娘繼續道,“不過茗兒自小便有些與衆不同,渾身細皮嫩肉不說,對吃食尤其挑剔,就好像是生在大戶人家金尊玉貴養出來的一樣。我也曾問過她幾回,可她那時到底年歲小,記不住事兒,只隐隐記得家中屋子很大,父母十分疼她,似乎還有個兄長和姨母待她極好,其他的她實在記不清了。”
聽秋娘這般描述,陶渺猜想,她的生母大抵是哪個大戶人家丢失的孩子。可事情過去了那麽些年,僅憑一支簪子,哪有那麽容易,再尋到她母親的家人。
陶渺嘆息了一聲,卻見秋娘一擰眉,忽得又道:“不對啊,我記得當年茗兒離開天香樓,還興高采烈地來找過我一回,同我話別,她說她終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此番去往京城,不但是為了和你父親團聚,還要認回自己的家人。”
“去京城與我父親團聚?”陶渺驀然一驚,她聽說的并不是這樣,“她當年不是不告而別了嘛!”
“不告而別?”秋娘奇怪道,“什麽不告而別,你父親當年不是特意派了人接你娘去京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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