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進府 好奇之外,也存着幾分看笑話的心……

見他同意, 陶渺欣然一笑,亭中卻是一片嘩然。

沈箋年少時便因棋藝出衆而聲名在外,雖出生貧寒, 卻是清高孤傲之人。身為佼佼者,登于第一國手之位後,他便極少與人對弈, 除非對方勢均力敵。

多少王公貴族一擲千金,想領教他的棋藝, 都被他斷然拒絕,從不為此折腰, 可這樣的人竟為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破了例!

白衣少年也震驚地看向他,“老師, 你怎麽......”

沈箋默默眨了眨眼,問:“聞朗, 今日下的這局棋可記住了?”

見聞朗緩緩點頭,他笑道:“那就給我和這姑娘讓個位吧。”

聞朗還想說什麽, 可見沈箋神色堅定,只得放棄,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收拾了棋盤上的棋子。

對面的黑衣少年成滔同樣意味深長地看了陶渺一眼,他起身讓位, 在經過陶渺時還不忘輕嗤了一聲。

“姑娘執白子先行。”落座後,沈箋大方道,“至于要讓幾個子姑娘你自己決定吧。”

“可以讓子嗎?”陶渺在心中問。

【可以, 因宿主與任務對象之間的實力差距……有點大,所以适當讓子不會被視作作弊行為。】

差距有點大是多大,雖說陶渺不認識眼前這人, 也沒聽說過他的名字,可從周遭人的反應來看,這人大抵棋藝不凡。

“這适當讓子……怎樣才算是适當呢?”陶渺又問。

系統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對方不都讓宿主自己拿主意了嘛,宿主就自己決定呗。】

這話說了跟沒說有什麽兩樣。

陶渺輕咬下唇,為難地看向沈箋,許久才吐出一句:“那讓幾個子,小女子才能機會贏得過公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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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聞朗和成滔刷地将雙眼斜了過去。

“姑娘好大的口氣!”聞朗不悅道,“居然還想贏過我老師。”

成滔心中同樣氣惱,他一度想被沈箋收為弟子卻沒有成功,本想通過今日這盤棋證明自己。沒曾想輸棋丢人不說,還被一個小姑娘指手畫腳。

而這個小姑娘竟還平白得了沈箋青睐,獲得了和他下棋的機會。

成滔嗤笑道:“姑娘大概不知何為不自量力,在場所有人,就算是沈先生讓了子,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有把握能贏。”

兩個方才在棋盤上厮殺的少年,此時未免有些同仇敵忾的味道,齊齊将怒火燃向了陶渺。

沈箋淡淡地瞥過去,制止了二人,謙和地一笑:“姑娘有勝負之心固然是好,但在下尚不知姑娘棋藝,實在回答不了姑娘的問題。”

也是。

陶渺思索片刻,做了決定,“那就十個子吧。”

“好。”沈箋點頭。

陶渺在棋盤上随意落了十個子,便擡手示意沈箋,沈箋不急不躁,含笑游刃有餘地将棋子落下。

只下了十餘手,陶渺便感受到了系統口中所說的差距。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人的棋藝,論厲害程度,根本無法與之前在覆水鎮上跟她下過棋的兩人相提并論,簡直是雲泥之別。

但是他又好像與韓奕言不相上下,可棋風卻是截然不同。

沈箋的棋就像他的人一般,如溪間流水潺潺,又若春風拂面,溫潤平和,盡顯其君子之風。可這都不過只是表面,平和之下卻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一步步帶着你往他設定好的陷阱裏走,而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即将陷入絕境而掙紮不得。

若陶渺不曾與韓奕言下過棋,此時怕不已經是方寸大亂,可她到底是經歷過韓奕言那可怕的棋藝訓練的,再加上這一陣看了不少系統的棋譜,雖說下得有些勉強,可好歹沒有當場崩潰。

圍站着看棋的,都認為陶渺不出一炷香就得落敗,卻眼瞧着她熬過了二十手,三十手,竟快下到四十手去。

雖被帷帽遮面看不清臉,可在場的人都看得出即便落于下風,和沈箋對弈的女子依舊氣定神閑。

衆人忙着觀察陶渺之時,站在沈箋一側的聞朗卻驚奇地發現,二十五手過後,他的老師竟逐漸斂了笑意,認真了!

跟随沈箋學棋的兩年間,聞朗從未見他認真過,連和他下棋沈箋都只是下指導棋。

聞朗定睛往棋盤上看去,而正是從二十五手開始,那女子的棋也驀然發生了轉變。

陶渺知道,自己贏過眼前這人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在心內暗暗罵了系統一句,又冷靜地思考起來。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她索性轉守為攻,試圖攻城掠地,殊死搏殺,以求争得一線生機。

在拼命掙紮了一陣後,陶渺指尖冰涼,捏着光滑的棋子,輕嘆了口氣,“小女子輸了。”

她終究沒能下過四十手。

【對弈任務三失敗,扣除一點生命值,當前生命值18/20】

呵,懲罰提示倒是來得很快。

陶渺撇撇嘴,起身,沖沈箋施了一禮,“多謝公子肯陪小女子下棋,這場棋小女子受教了。”

她說罷,看向愣在一旁的青竹,在衆人的視線中利落地折身而去。

直到陶渺走出一段距離,凝視着棋局的沈箋才倏然回過神來,追出亭外的身影帶着些許狼狽,可待他跑出桃林,只看見一駕馬車揚長而去。

“老師,您怎麽了?”跟着跑出來的聞朗氣喘籲籲地問。

沈箋看着逐漸消失不見的馬車,語氣中透着些許遺憾:“還不曾問過那位姑娘的姓名。”

“看她的衣着打扮,又出現在京郊,許是京城哪戶人家的大家閨秀。”聞朗猜測道,“看那姑娘的棋藝,難不成是林大人家的四姑娘?”

“不是。”沈箋搖頭,他是在宮宴上見過那林四姑娘幾回的,同樣也見過她的棋,兩人棋風全然不同不說,那林四姑娘也沒有跟他隐瞞身份的理由。

何況……

“那位姑娘的棋力遠在林四姑娘之上。”沈箋定定道。

不過,若那姑娘真是京中女子,為何他從來不曾聽說過。

沈箋想起那最後的十幾手,微微颦眉,那殺伐果決的狠厲棋風總覺得似曾相識。

“聞朗。”他側身道,“你是安國公世子,人脈也廣,可否幫我查查,這姑娘究竟是誰。”

坐在回莊的馬車上,陶渺半托腮,望向窗外,青竹見其一副郁郁難歡的模樣,以為她是輸了棋難過,不由得安慰道:“三姑娘,您也不必難過,那人可是沈箋,姑娘能與他下那麽久,已經很厲害了。”

陶渺側眸看來,“你也知道那人嗎?他很有名?”

青竹點點頭,“姑娘遠在京城之外,不曉得也很正常,這沈箋可是當朝第一國手,縱然像奴婢這種不懂棋的也聽過他的名聲。”

“當朝第一國手?”陶渺并不熟悉這個稱謂,“這是代表他是下棋最厲害的人嗎?”

“對,至少到如今,幾乎無人可出其右。”

陶渺心下一驚,怪不得那些人聽到她要與沈箋下棋時,反應會如此之大。也對,若換了她,可能也會覺得對方不自量力吧。

幸好她不知道沈箋的身份,才能那麽安然地下棋,可真是無知者無畏。

不過,能和那麽厲害的人下上一局棋,就算任務失敗了她好像也不虧,這麽想着,沒贏得8點美貌值的陶渺小小地得到了點安慰。

“青竹,今日我去桃林下棋之事,切記不要與任何人提起。”陶渺囑咐道,“方嬷嬷最介意我在外頭抛頭露面,若她曉得了,免不了要責罰你的。”

青竹重重地點點頭,“奴婢記住了,奴婢一定不會跟旁人說。”

陶渺欣慰地笑了笑,雖她現在還不确定青竹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條心,不過沒關系,她會慢慢将兩人綁成一條繩上的螞蚱。

回到莊上時,已過了午時,林府來的婆子已在陶渺院外等候多時了。

她身後跟着兩個奴婢,手上捧着幾個錦盒,沖陶渺一福身,道:“奴婢姓曹,是大夫人身邊伺候的,大夫人聽聞三姑娘已到了莊上,特派奴婢為三姑娘送些物什來。”

曹姑姑雙目一瞥,身後的兩個奴婢便會意地上前,将東西呈上,“就是幾件衣物和一些首飾,明日各房的夫人們都會來,大夫人希望三姑娘打扮得光鮮得體些,也是替她掙些面兒。”

大夫人,看來是她父親的正妻戚氏了。

“多謝大夫人,大夫人有心了。”陶渺幽幽道。

又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曹姑姑才同陶渺告辭,離開時她低眸瞥見陶渺那雙竹青繡花鞋面兒沾着的泥污,眉心一蹙。

她今日一早奉戚氏的命前來給陶渺送東西,沒想到她沒在府上,一打聽竟是到外頭踏青去了。

曹姑姑不由得從心底生出幾分輕蔑,到底是自小長在那鄉下地方,粗俗淺陋,不比在京中受過教養的世家貴女們。

她看向陶渺戴在頭上的帷帽,嗤之以鼻,既生得入不了眼,看來明日也只能靠衣裝打扮勉強撐撐了,希望不至于太見不得人。

院中,陶渺回身望向曹姑姑離去的背影,倏然沉默下來,總覺得曹姑姑方才的話有些蹊跷,她雖被放在了容姨娘的名下,但戚氏不可能不知她的真實身份。

她可是林堯在外頭結識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戚氏當是不容她的才對,又怎會好心給她送衣物首飾呢。

陶渺透過帷帽上的白紗看向青竹手中的錦盒,思緒萬千。

明日的林府之行,只怕不簡單。

天未亮,陶渺就被青竹喊了起來,更衣梳妝,好一番折騰。

戌時前後,林府派來接人的車就到了莊子上。家仆們将行李搬上去後,青竹扶着戴好帷帽的陶渺上了馬車。

約莫行了小半個時辰,遠遠便看到一座恢宏高大的城門出現在視線盡頭。

“三姑娘,我們到京城了。”青竹激動道。

陶渺應了一聲,卻始終端坐着,表情淡淡,直到駛過那冗長的門道,聽到外頭的聲響,她才掀開車簾一角往外探看。

路上來往行人如織,兩旁還有連綿不絕的肆鋪,叫賣聲招攬聲此起彼伏,喧嚣嘈雜。

只一眼,她便忍不住紅了雙目。

是了,她到了京城,孫玖娘對她描述過的那個繁華京城。

相比于高興,她心中更多的是感慨,她曾向往過這裏,可如今真的置身其中,反而沒那麽激動了。

馬車在城門底下停了下來,一頂軟轎已在這裏等候多時了,家仆扶陶渺下車,改乘了軟轎。

四個人高馬大的車夫,将轎子擡得穩穩的,一路往皇城的東面去了。

此時,林府西院的花廳內坐滿了人兒。

二房三房同底下幾個姑娘媳婦都來了,這等齊聚一堂的熱鬧場面,自林家分家以來,還是頭一回。

林家在林堯金榜題名之前,便是有名的江南世家。林老爺子育有三子,長子便是林老夫人這個正妻生下的林堯,次子和三子則分別為府中兩位姨娘所出。

可惜除了林堯,其餘兩人都不争氣,二房的整日游手好閑,耽于玩樂,只靠着經營林堯分給他的一些鋪産度日,三房雖是考了多年科舉,可始終名落孫山,最後還是林堯想辦法在朝中給他謀了個閑職。

林老夫人這廂,看人來得都差不多了,重重咳了一下,花廳中的喧嚣一瞬間煙消雲散。

“今日,叫了你們來,也不為旁的,想必你們或多或少有所耳聞,三丫頭在雲州靜養多年,如今身子好了,我便做主将她接回來了,待會兒便讓她同你們見見。”

二房夫人攪着帕子,遲疑了半晌,問:“耳聞是有耳聞,可大伯家的三丫頭不是兩歲的時候便沒了嘛……”

氣氛詭異地沉靜了一瞬,廳上人面面相觑,還是戚氏開口解釋道:“這三姑娘兩歲時是生了場重病,差點便沒了,可多虧母親去寺中求了高僧,那高僧說這是三姑娘命定的劫,若想度過此劫,需得讓她假死,然後送到遠離京城的地方去,養個十餘年才能撿回一條命,故而府中這才謊稱三姑娘病逝,實則是送到雲州去了。”

戚氏說了這一連串,還不忘看向坐在角落裏的容姨娘,“你說是不是?容姨娘。”

容姨娘眉目低垂,咬了咬唇,強笑着艱難地吐出一個“是”字。

一看就很勉強。

林老夫人和戚氏用心良苦地策劃了這場戲,然其實廳中大部分人都多少摸着了其中真相。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打從突然冒出個三姑娘開始,密密麻麻的傳聞便鋪天蓋地而來。

養病?假死?

這種鬼話他們可不信,哪個高門大宅裏沒點龌龊,聽說這個三姑娘是林堯同養在外邊的女人生的,還是老夫人特意派人自偏遠貧瘠的小鄉村裏接回來的。

“原是如此。”三房夫人揣着明白裝糊塗,笑道,“想我從前還抱過三姑娘呢,如今她能回來,我們自是歡喜的。”

林老夫人将他們聚在一處,演了這場戲,不就是暗示他們配合,那便配合呗,還能怎的。

聽先頭去莊上探過的人說,那位三姑娘整日呆在屋內,出門還戴着個帷帽,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也對,畢竟是那鄉野地方出來的,整日幹着粗活,也沒吃上幾口好的,定是比不上林府嬌養的姑娘們,容貌儀态自是極差,許是連府上的丫鬟都比不得。

廳上衆人正思量間,便聽門外有人禀:“三姑娘來了。”

原端坐在椅上的婦人們,頓時擡首,個個将脖頸伸得老長,只恨長不到屋外去。

對這位三姑娘,他們自是好奇的,可好奇之外,也存着幾分看笑話的心。若進來一個長相磕碜,上不得臺面的,那可着實能令長房好好丢一回臉。

少頃,只聽一陣細碎輕緩的腳步聲近,簾兒一掀,婢女們簇擁着一個纖弱的姑娘進來。

見她頭戴帷帽,掩了面容,衆人正在心中譏笑,卻見她旋即垂首将帷帽取了下來,輕笑着低身行了個禮,聲兒清脆婉轉。

“見過祖母,母親同各位姑姑嬸嬸們。”

廳中的氣氛一凝,一時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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